他自然地幫陸則靈揉著額頭,嘴裏溫柔地訓著她:“怎麽搞的,走路都不看著呢?想我也不能想得這麽入神啊!”


    陸則靈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明明對他的自作多情很無奈,卻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感激此刻他的出現,至少能讓她的難過緩解一些。


    “什麽時候下班?咱們去看電影吧?”


    陸則靈任由他揉著自己的額頭,白楊的手很大,手勁不輕不重,掌心微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熨熱了她持續疼痛的心。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梅宴的飯局結束大概就可以走了。我現在時間比較自由了。”


    “今天答應得還真爽快,看來烈女怕纏狼這話是真的。”


    “你這嘴,滿嘴跑火車。”


    “沒事做,隻能跑跑火車了,要是每天能親個嘴,肯定不能這麽沒譜。”


    陸則靈打掉了他的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不理會他自己走了。


    白楊跟在他身後,裝作委屈地說:“你過河拆橋!你始亂終棄!”


    葉清的父親大約也是開始著急女兒的婚事了,近來已經打著各種名目明裏暗裏地找盛業琛吃了兩三次飯了。他的急切盛業琛也看出來了,幾次都沒能拒絕,隻能硬著頭皮地和他吃飯,但他也明白,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該找個機會和葉清把話都說清楚了。


    他從進了酒店就開始感到不安,這城市裏上檔次的酒店不算多,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幾家,領導們在這裏請客他並不意外,隻是陸則靈在這裏上班,隱隱的他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在和葉清的父親吃飯。


    隻是墨菲定理就是這麽神奇,他越是不想什麽就越是來什麽。看著她一直安靜的在旁邊守候,傳菜,甚至和客人談笑,他的手一直攥的緊緊的。


    他一直死死地盯著她,可她連一眼都沒有看他,無意視線碰撞,她也很快地移開。她在逃避他,這讓他有些失落。


    她出了宴廳,他腦海裏一直徘徊著她的身影,左右還是不放心,借口抽煙,從宴廳裏出來了。


    寬敞的走廊裏很安靜。每個宴廳門口都有兩名服務員守候著,各司其職。


    他往前走著,記憶中員工辦公室都在走廊盡頭。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找她,找到她又能說些什麽,隻是行為已經先於意識,還沒等他想好借口,他已經在走廊裏找到了她的身影。


    隻是這時候,她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那男人穿著白色的休閑西裝,很是張揚的打扮卻與他雅痞的氣質相得益彰,他看著陸則靈的眼神非常專注,他一手攬著陸則靈的肩,一手給她揉著腦袋,那姿態親昵得有些刺眼。


    而陸則靈……竟然沒有推開他。


    好像突然一塊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中了,盛業琛覺得眼冒金星,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虛空和不真實。


    原來她說的是真的,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接受別的男人了,他什麽都不知道,時間的空洞,空洞得令人難以忍受的痛楚著。他覺得這廊道裏空氣有些稀薄,他連吸氣都覺得難受。狼狽地調了頭,去了另一邊,原本隻是借口抽煙,卻不想最後真的拿了出來。


    煙草的味道絲絲縷縷地吸進肺裏,那種孤寂的充實感短暫的緩解了他此刻無助的虛空。那麽恐慌,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其實公司在這城市的事他早在上次出差的時候就做完了,他來這座城市不過是想看看陸則靈,他也不知道看了能怎麽樣,隻是想來看看。


    原本飯局結束,當夜他就該迴去的,可他也不知是怎麽了,鬼使神差地開了車又到了她家。


    晚上八點了,她還沒有迴來。破舊的筒子樓,隔音效果很差,誰家在做飯,誰家在看電視,甚至連打孩子的聲音都能清清楚楚的聽見。紛紛雜雜的,攪亂了盛業琛心裏的一池春水,他感覺自己越來越難以平靜。


    他一直看著手機上的時間,直到九點多,陸則靈才姍姍地迴家了。盛業琛站在樓道殘破的窗台前往下看,她正在樓下和那個白西裝的男人道別,距離有些遠,盛業琛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見,想必她該是很高興的。沒來由的,一股窒悶的氣憋在胸口,盛業琛覺得煩躁極了。


    她拿著鑰匙上著樓,腳步很輕,隻是盛業琛失明幾年,在黑暗中對聲音格外敏銳,對她的腳步聲更是熟悉。


    她不知道他在,徑自拿鑰匙開著門,鑰匙插進鎖孔帶動鎖芯,哢噠一轉,陸則靈剛剛拉開門,盛業琛就有些不耐地走到她身邊,陰鬱著臉說:“你現在已經學會玩到深更半夜才迴家了?”


    陸則靈沒想到盛業琛會來,嚇得手上的鑰匙都掉到了地上。


    “你……你怎麽來了?”她狼狽地將地上的鑰匙撿起來,結結巴巴地問。


    陸則靈問出這句話,盛業琛隻覺得更生氣了:“不希望看見我,是嗎?”


    陸則靈被他堵得說不出話,沒有關門,反手將門口的開關按了一下,客廳的燈亮了,白熾燈管將樓道也照亮了幾分。陸則靈終於能看清盛業琛的表情。


    他緊皺著眉頭,連鼻子都有些皺,嘴唇抿得緊緊的,這是他發怒的前兆。他說:“你覺得那個男人好嗎?”


    陸則靈覺得忐忑,咬了咬唇,半晌才有些沒底氣地迴答:“還可以吧。”


    “你要和他在一起?”盛業琛的視線裏有火,一直灼灼地盯著陸則靈,陸則靈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她不知道他的恨意還是這麽濃。


    “處處看吧,”陸則靈將視線撇向別處,不再看他,淡淡地說著,聲音裏有掩不住的哀涼:“合適就在一起,我也不年輕了,我早點嫁人你也能放心一點。”


    盛業琛越聽越覺得生氣,他看著陸則靈的唇瓣一張一合,隻希望她能永遠閉嘴,不要再說那些不痛快的話。他不知道那一刻腦子裏在想什麽,隻是下意識用力的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逃,他卻用了更大的力氣去禁錮她。他一直狠狠地瞪著她,目光中有最烈的火,仿佛要把她焚成灰燼。


    他倏地低下頭想要堵住她那張肆意說著痛快話的嘴,可他剛一俯身,她卻堪堪偏過頭躲了過去。


    “你——”盛業琛氣極了,幾乎是本能又要兇她。隻是話還沒說出口。已經有個白色的影子興高采烈的從樓梯道跳了上來。


    陸則靈看見那影子後迅速地從盛業琛的懷裏掙了出來。她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有些尷尬地對來人說:“白楊,你怎麽上來了?”


    白楊興高采烈地過來,手上拿著兩個甜筒冰激淩,像個討賞的孩子,笑眯眯地把其中一支遞給了陸則靈:“你不是想吃嗎?我給你買來了,省得你念叨我!”


    陸則靈有些意料之外,傻傻地接過冰激淩,涼氣透過手心傳感到腦袋裏,她終於清醒了幾分。


    白楊一直在笑,眼裏隻有陸則靈,這迴才終於看清旁邊還有個男人。他坦蕩的問著:“這是?”


    陸則靈看了盛業琛一眼,平靜的介紹:“這是我大學的學長。”


    白楊友好地過來打招唿:“你好。”說著,伸出了手。


    盛業琛愣了一下,隨即也禮貌地伸手和他握了握手:“你好。”


    陸則靈吸了吸氣,轉身進了屋,對門口的白楊說:“進來坐會吧。”說完又轉頭試探性地問盛業琛:“你……要不要也進來坐會?”


    鐵門殘舊,廊道裏光線昏暗,得到邀請後,白楊沒事人一樣徑直走了進去。剩下陸則靈和盛業琛沉默對視。


    夏天的夜風略帶涼意,陸則靈清醒了些。不知是站久了還是陸則靈手上的溫度太高,冰激淩有些融化,流在她手指上。


    盛業琛看了她手上的冰激淩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緊蹙著眉頭,似乎有些不耐:“你要我‘也’進去?”他重讀了“也”字,這讓陸則靈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是哪裏又惹他生氣了,隻是怯怯地點了點頭。


    “不必了,我走了。”盛業琛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毫不留戀地拂袖而去。那模樣,想必是非常生氣的。


    陸則靈始終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做錯了,亦或她的存在就是個錯誤,就像從前在他身旁的時候一樣,做什麽都錯,他要的是她離得遠遠的,如同她離開的這一年多。


    盛業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生氣,心裏有些念頭越來越強烈,他卻始終霧裏看花看不清楚。他賭氣地轉身下樓,連頭都沒有迴一下。直到下了兩層樓才聽見陸則靈關門的聲音。


    年代久遠的鐵門被關上的時候會發出吱呀和哐當的響聲。像劃玻璃的聲音一般刺耳。


    像一道魔咒魘住了他,盛業琛像個傻子一樣定在原地。他沒想到陸則靈是真的變了,她不再癡心地守候著他,不再因為他一個皺眉就手忙腳亂,更不會為了取悅他而討好。這明明是他要的不是嗎?為什麽他卻覺得這樣難受。站在黑暗的樓道裏,盛業琛的拳頭握得很緊,青筋一根根地在他額前爆開他也渾然不覺。


    他突然很想衝上去問問陸則靈,問問她,那天的眼淚到底是為誰流的?


    那個在她心裏的人,究竟還是不是他?


    他突然覺得害怕,害怕這個答案是否定的。一直以來的篤定被這麽陡然推翻了,他不敢相信,這感覺有如天崩海嘯,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他麵前崩塌破碎,內心陷入一種難以言喻無法忍受的矛盾之中。


    在這座城市再留下去也沒什麽意義,讓公司的人定了迴程的機票,看著他把公司的車開迴去。盛業琛有些呆怔的看了一眼這座城市的夜空。其實和他居住的城市也沒什麽不同。兩座城市距離得也不遠,飛機四十幾分鍾就能到,如果他想來,每天都可以來,可他卻覺得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心裏空空的好像缺了一塊,支撐他不顧一切來到這座城市的理由,他一直沒有想通,亦或,想通也沒有用。


    兩點降落,盛業琛沒有迴家,而是去酒吧一直坐到清晨四點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點了多少酒,隻覺得酒似乎一點都不辣,喝進胃裏像白開水一樣,淡覺無味。記憶中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醉過,他一直不敢喝醉,曾經的錯誤他一直引為教訓,可他現在卻後悔了,這錯誤,他也許本該讓它一錯再錯,一錯到底,這念頭,是不是有些荒唐?


    他酒量不算好,拂倒那些酒瓶站起來的時候,他覺得腳下有些虛浮。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付錢,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迴家的。


    淩晨四點多,天際隻有一點點破曉的顏色,暗沉沉的,像災難片裏的長鏡頭,平行地掃過,荒涼而絕望。他扶著牆開了家門,推開門的那一刻,他有些想哭。


    真希望一直看不見,有些東西,看得太清楚了,反而難過。


    曾幾何時,他打開家門,總有一個人那麽安安靜靜地等在那,她好像永遠處於預備狀態,他一迴家,她就在玄關了,永遠那麽恰好。


    睜著一雙醉眼朦朧的眼睛,他盯著腳下,竟然發現腳邊有人遞上了拖鞋,他驚喜極了,抬起頭,努力地去辨認著眼前的影子。


    好黑,好像什麽都看不見,隻看見朦朦朧朧的輪廓。


    一個瘦削的肩膀托在他手臂之下,明明很瘦弱卻努力地將他托起來。


    好像這些年曾經發生過很多次的場景。


    盛業琛覺得鼻子酸酸的,明明是欣喜的,卻還是滿不在乎地說:“你現在知道迴來了?瞧瞧你現在多放肆!居然敢餓著我!”


    那瘦弱的影子一直扶著他,一言不發,他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要看清,可他隻看見那人烏黑如瀑的頭發,又長又直,溫柔的披散在肩頭。


    許是他太重了,還沒到床上,兩人已經一起跌了下去。


    好像冥冥中有什麽牽引著他的靈魂,他脆弱地喘著氣,眼中一陣濕熱。


    他膽怯地摟過那個瘦弱的影子,還是那麽沉默,那麽順從,一如過往。他的手一直在顫抖,顫抖地解開她衣服的扣子,好幾次都扯錯了地方。


    他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也許是太空虛了,從身體到靈魂,都是那麽寂寞,好像從她走開始,他就開始這麽空虛。總是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卻總在做夢,每次驚醒的時候這個房子裏隻有他急促的唿吸,空曠得讓他害怕。他太需要安慰了,他想得到那麽一點可憐的溫暖,哪怕付出所有的一切。


    眼前積蓄著水汽,可視線卻好像越來越清晰,身下白皙的臉龐也逐漸恢複了原本的模樣。


    真是奇怪,五年前他在最痛的時候能把陸則靈當作葉清,可是五年後,他卻沒辦法把別人當作她。


    盛業琛覺得心髒像被無數把尖刀片片削割著,疼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顫抖。


    他仔細地看著,一寸一寸地搜尋著,沒有哪一處一樣,都不是,都不對,不是他想要的慰藉。一時他覺得難堪極了,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用手捂住了身下人的眼睛,聲音微微地顫抖著,心口是那麽疼。


    “你是葉清。”


    感受到葉清身體僵了一下,他翻身想要離開。


    盛業琛沒有動,很久很久,久到葉清白皙的臉頰上浮滿了羞恥的紅暈。


    “對不起。”盛業琛無力地翻了個身,用手臂壓著自己的眼睛。


    眼底濕熱,他覺得難受,難受的是曾經也有一個女人這樣怯生生的企圖討好他,可他卻粗魯地對待她。


    葉清難以置信這一切,無助地用手抓著他的衣角。他一根一根地掰開了她緊緊抓著他的手,聲音喑啞,一字一頓地說:“你迴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葉清的聲音裏也含了哭腔,那麽脆弱地問他:“為什麽不願意原諒我?”


    “你剛走的時候我可能怨過你,可是這麽久過去了,我早忘了。”


    “為什麽我們不可以?這一年我不求名分不講未來地陪著你,你什麽都看不見嗎?”葉清漸漸難忍的歇斯底裏:“盛業琛!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


    空曠的屋子裏,仿佛有冷冷的風穿堂而過,那麽飄渺而無望。


    他張嘴,聲音越來越低:“也許吧。”


    也許他的心真的是石頭做的吧?所以他才能看不見曾經有一個傻子在這房子裏所做的一切。


    每天眼巴巴地隻等著他迴來,變著花樣給他做飯,他罵她討厭她也無所謂;趁他睡著了偷偷地抱著他,那麽欷歔地撫摸著他的眉眼,好像每時每刻他都會消失一樣……


    她默默地承受著他的壞脾氣和無休止的欲望,甚至……曾經為他孕育過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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