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的腳步頓了頓,半天才迴過頭來,明明帶著笑容,眼底卻有難掩的濕意:“我知道你恨我對你不信任,也知道你不能釋懷這幾年我的離開。業琛,我又何嚐不苦?這幾年我到哪裏都在想你,吃飯想,睡覺想,做實驗的時候都在想,畢業後我不敢迴來,我沒辦法接受你真的不是我的了。”她的聲音充滿哽咽,一貫高傲的她終於在愛情麵前低了頭:“我真的很感激陸則靈把你還給我。業琛,我一直都愛著你,從前是我太年輕了,什麽都不懂,輕易地放下,給我機會彌補這一切,好嗎?”


    葉清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含雜質,她對自己的喜惡一貫知道的清楚,對人對事都很理智,甚至麵對愛情,她也能分出輕重緩急。從前他深愛著這樣的她,覺得這個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這麽自我的女人。


    可是隔了四年,盛業琛卻邁不出腳了,冥冥之中好像什麽都變了,哪一邊都迴不了頭了。


    他到底想要什麽?他自己也很迷茫。


    陸則靈不算什麽吃過苦的人,從小在父親的撫育下,雖吃了些苦但都是生活和精神上的,物質上幾乎沒有被虧待。這幾年為了盛業琛她和父親的裂縫越來越大,好幾次她去見他都被他避之門外,後來他幹脆搬了家,怎麽都不肯認她這個女兒。


    那時候她的想法真是簡單,剪不斷的血緣割不了的親,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爸爸和她的矛盾總會化解的,隻是時間的問題。


    時至今日,她離開了盛業琛才知道當初的選擇到底失去了什麽,而當她恍然發現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


    連著兩天都沒有找到工作,為了節約這兩晚她都是花的十五塊錢在網吧度過的。


    拎著包,她有些忐忑地站在這間酒吧門口,中午十一點,酒吧還沒有開始營業,進進出出的都是工作人員。她最後看了一眼貼在門口的招聘啟事,最後大著膽子走了進去。


    招聘琴師,包吃包住,可全職可兼職,這對她來說實在是極致的誘惑,雖然這個地方她並不喜歡。


    走進去以後她倒是有了一些改觀,這間酒吧是清吧,沒有什麽魚龍混雜的人,裝修風格也非常小資,此刻沒有客人,哪怕隻是休整也放著悠揚悅耳的歌曲。


    她一進來,一個老板娘模樣的女人迎了過來:“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陸則靈小心翼翼地鞠了個躬,彬彬有禮地說:“我想來找工作,我看到你們招琴師,我想來試試。”


    那女人上下打量著陸則靈,最後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鋼琴:“去試試吧。”


    四年了,當陸則靈掀開琴蓋,看到那熟悉的黑白琴鍵時,她忍不住虔誠地用手摸了摸。這四年她都沒有碰過琴,雖然她無聊的時候會在廚房的流理台上敲動手指,迴味鋼琴的滋味,可是那都不是真的,此時此刻,她失去了一切,卻碰觸到了她曾經醉心的鋼琴,其實生活待她不薄。


    手指生澀地觸在琴鍵上,陌生又熟悉,她太緊張了,手又生,不過彈了個中級曲目就錯了好幾個音,等她從鋼琴上下來的時候,那老板娘看著她笑了笑,她問她:“你真的學過嗎?”


    一句話把陸則靈問的麵紅耳赤:“對不起,其實我已經四年沒彈過了。”


    老板娘了然地看了她一眼,最後視線落在她拎著的布包上,“離家出走嗎?”她笑了笑:“大學生?”


    陸則靈沒有迴答。


    “你這樣的技術,說實話我是瞧不上的,但是看著你我想到了曾經的自己。所以,恭喜你,有了新的工作。”


    陸則靈被安排進了員工宿舍,說是宿舍,其實隻是一個小小的租住屋,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被隔成六間房,一間房住兩個人,她的室友是酒吧的服務員,齊劉海大眼睛,瘦削的下巴,長得像電影《失戀三十三天》裏的女主角白百合,恰巧她又姓黃,所以大家都喊她“小仙”。


    白天不營業的時候她就在酒吧裏練琴,她是彈古典派的,對流行歌曲不是很了解,練得也格外勤奮。


    酒吧的老板娘很年輕,大概剛剛三十歲,看上去世故又精明,相處後才知道她原本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後來輾轉地認識了這間酒吧的老板,兩人在一起七八年一直沒有結婚,但是大家都默認了她老板娘的身份。


    而酒吧的老板,陸則靈工作了快一個月後,才第一次見到。


    也許是對老板娘的印象太好,她對老板的想象也相對比較美好,所以當那個身材發福發跡線很高的男人出現在她麵前時,她還是忍不住為老板娘感到惋惜。


    晚上迴宿舍後,陸則靈輾轉反側有些睡不著,小仙被她吵得也睡不著,索性翻了個身和她聊天。


    “今天你見到老板是不是很失望?”


    陸則靈笑了笑,沒有否認:“沒想到是這樣的人,和老板娘很不般配。”


    小仙笑著:“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這麽想。老板娘那麽漂亮。”她歎了一口氣:“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其實……”她壓低了聲音:“其實我們老板有老婆了,以前有個女人帶著孩子來過,不過後來又走了。”


    陸則靈腦海裏晃過老板娘那張美麗而精致的臉,有點難過。


    小仙見她不說話,好心提醒她:“反正你離他們都遠點。”


    “為什麽?”


    小仙想說什麽,最終什麽也沒說:“沒什麽,睡吧。”


    陸則靈當時並沒有想通小仙話裏要表達的意思,直到發生那件事,她才明白所謂的“離遠點”是什麽意思。


    那天陸則靈感冒了,清晨四點下班,她破例沒有留下來練琴,而是直接迴了寢室。因為節日將近,下班後老板娘做主請所有的員工喝早茶,所以她迴寢室時,寢室裏空無一人。


    她吃了藥,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鑰匙扭動鎖孔帶動鎖芯的聲音,她以為是小仙迴來了,也就沒去注意。


    房門被推開,一道人影輕手輕腳地進來,陸則靈懶懶地翻了個身,一睜眼,老板那張肥油粉麵的臉出現在她眼前,她嚇得倏地睜開了眼睛,慌忙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結結巴巴地問:“您……您怎麽來了?”


    陸則靈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睡裙睡得有些淩亂,白皙的肩膀也露出了大半。工作以後她認識了許多新的朋友,心情好了很多,也長胖了一些,看上去凹凸有致,更加秀色可餐。


    男人貪婪地看著陸則靈,眼底有令人作嘔的洶湧欲望。


    陸則靈就是再傻也知道他想幹什麽。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奪步就要逃。肥碩的男人眼疾手快地從背後抱住了陸則靈。一把將她壓在牆上,嘴唇壓在她的肩頸,因為他的觸碰,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放開我!”陸則靈尖叫著救命:“她們隻是去吃早茶!很快就會迴來的!”


    作嘔的感覺一陣一陣上湧,感冒的頭暈眼花就已經讓陸則靈非常不適,此刻她已經掙紮得快要沒有力氣了,用手拚命地推開那令人作嘔的腦袋。


    男人的身軀太重,她實在敵不過力氣,他不斷地在她身上肆虐,她掙紮著,大喊著,卻沒有任何人來救她。


    原來,這才是生活原本的麵目,那麽醜惡,醜惡得她除了閉上眼睛,什麽都做不了。


    就在她以為自己怎麽都難逃一劫的時候,房門砰——的一聲被人砸開了。


    陸則靈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麽,身上的男人突然“哎喲”了一聲,抱著腦袋滾下了狹窄的單人床。


    陸則靈整個人傻了,瞪大了眼睛看著血從他的頭頂直往外冒。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小仙已經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


    她光著腳跟著小仙一起逃跑。小仙脫了外套裹住了陸則靈,兩人瘋了一般地逃跑,一直跑一直跑,連頭都不敢迴一下。


    她們都知道,如果被抓到意味著什麽。這世上沒有什麽公平,她們沒有錢也就沒有尊嚴,隻能任人魚肉,哪怕今天陸則靈真的被強奸了,除了認倒黴,她又能怎麽樣呢?


    冷冷的風透過口腔灌進她的肺部,胸口和喉嚨都是那麽幹澀,幹澀的陸則靈連哭都哭不出來。


    原來沒有什麽新生,沒有什麽平靜,這一切都是報應。


    如果沒有所謂的愛情,沒有盛業琛,她又怎麽會落到今天這分田地。


    恨嗎?恨又能怎麽樣?她隻能恨她自己而已。


    她們最後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上停了下來,她們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遠,直到實在跑不動。


    陸則靈一直在瑟瑟發抖,她身上隻有一條已經被撕得破布爛衫的睡裙,套著小仙的外套,也就堪堪遮住大腿,天氣才剛立春,行人身上還穿著夾襖,她卻連雙腿都這麽裸露在外,使她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另類。


    大家都用打量探尋的眼光看著她,想必一千人眼裏有一千種想象,隻是這些想象,多半都是不好的。


    陸則靈縮著身子坐在台階上,死死地抱著自己的雙腿和膝蓋,明明很冷,明明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卻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了,隻覺得麻木。


    小仙也還在心悸,手上行兇的武器都忘了丟掉,一個沾著血的鬧鍾就那麽緊緊地握在手裏。她坐在陸則靈身邊,半晌才不忍地說:“別哭了。”


    陸則靈這才發現膝蓋上落滿了眼淚,一滴一滴晶瑩透亮,她抬手在臉上一抹,滿手潮濕。


    她倔強地搖了搖頭:“我沒事。”


    小仙輕吐了一口氣,終於把那鬧鍾扔在了地上,過了一會兒又去撿了起來,她訕笑著說:“不知道他死了沒有,要是死了,這就是兇器了。”


    用那樣輕鬆的口氣,可是兩個人卻都這意味著什麽。她們都清楚地記得逃跑的時候,老板臉上流了多少血。


    “對不起。”陸則靈覺得難受:“是我連累了你。”


    小仙搖了搖頭:“不,這是我一直想做的。”她歎了一口氣:“我隻是不想你和我一樣,每晚都做噩夢。”


    陸則靈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小仙,不敢相信她所理解的一切。


    “小仙……”


    “哈哈!”小仙明明笑著,可是那笑容卻是那麽苦澀:“找不到工作,沒有錢,我媽又一直要治病,我不能失去工作,受了欺負不敢說,偷偷地告訴老板娘,她隻是跟我說,對不起。”她仰著頭,努力地抑製著眼淚:“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麽善惡有報,我早看清了。”


    陸則靈心中一痛,伸手去抱住了小仙,不住地撫摸著她的背脊:“對不起,對不起小仙,別再說了,什麽都別說了,我什麽都懂。”


    在社會底層生活的人能有什麽自尊?忍辱負重換來的不是揚眉吐氣,而是任人欺淩。女人是天生的弱者,陸則靈從前不懂,是因為她沒有經曆真正的苦難。


    她們最終還是沒有逃脫,被警察抓到的時候,她們都沒有太意外。嚴苛地審訊,明明她們說的是真話,卻沒有人相信她們。


    財大氣粗的老板還住在醫院裏,腦袋包得像個粽子,他的妻兒情緒都很激動,要求她們賠償到底。警察那邊的備案也寫得很刺眼。


    陸則靈為了錢勾引他,然後要小姐妹拍豔照想勒索,事情不成就傷人。


    真荒謬,跟寫小說似的,而那些警察竟然也本能地信了,理由是小仙的媽媽得了重病,需要幾十萬的費用。


    她們在世人眼裏,就是出賣身體出賣靈魂出賣尊嚴的打工妹。不值得被任何人尊重。


    不論她們怎麽否認,怎麽解釋,都沒有人相信她們。直到最後,老板“大發慈悲”,推翻了之前的證供,和警察說可能是有些誤會,他同意和解,隻要求賠償。


    他的“寬宏大度”讓陸則靈惡心透了,可她又能怎麽樣?她隻能接受他的說辭,這一切是你情我願的肉體關係,其中有些誤會,小姐妹才誤傷。陸則靈屈辱地簽下賠償調解書,看著上麵連同營養費一共兩萬多元的賠償金,她除了歎息,什麽都做不了。


    她一直都是明白的,這個世界上,從來不是對的人贏,而是贏的人對。


    從警局放出來的時候,她已經整整被拘留了24小時,也不是很久,隻是那壓抑和桎梏讓她瘋狂地渴望自由。她不能不屈服,因為她真的不能失去自由。


    從警局出來後,她一個人坐在警局外麵的樹下發呆。兩萬多的賠償金不是小數目,兩個窮瘋了的打工妹上哪籌集這麽多的錢?


    陸則靈的手放在小仙外套的口袋裏,摸到了兩個滑鎖袋,是警察給她的,她進去之前被扣下的物品。


    裏麵一個是陸則靈在二手市場淘來的最舊款的手機,買的時候隻值一百,想必賣就更不值錢了。而另一個,裏麵裝著一個血色的翡翠鐲子。


    陸則靈把裝鐲子的袋子拿了出來,在眼前晃了晃,時間彌久的翡翠顏色溫潤,沉澱得剛剛好,一點點雜色並不影響它的美麗。


    這是她離開後唯一帶走的貴重物品,是奶奶送給她的,她走的時候怎麽都舍不得,就帶出來了。這個鐲子對她的意義任何人都不能理解,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賣鐲子,哪怕她在街上流浪的時候,她都無比虔誠地抱著鐲子入眠。


    可是此刻,她別無他想,她必須賣了這個鐲子,不然小仙就會被告傷害而去坐牢。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什麽是尊嚴?當她走進典當行的時候,她把那虛無縹緲的東西和鐲子一起典當了。


    拿著熱騰騰的兩萬五千塊錢,陸則靈戀戀不舍地看著老板把鐲子收進抽屜。她不知道這個鐲子值多少錢,老板開了這個數,她算下來夠了,就答應了。她想離開,可她怎麽都移不動腳,最後她捧著錢又迴到櫃台,認真地對老板說:“請您別買把這個鐲子賣了,我一定會迴來買的。”


    那老板看著陸則靈的樣子,有些好笑,不屑地說:“每個來賣東西的都這麽說,最後有幾個來買的?隻有三個月,不來買我就賣掉了!”


    陸則靈鄭重其事地說:“不,我是真的會迴來的,賣血我也會把它買迴來的!”


    老板嗤鼻一笑,上下打量著陸則靈,最後輕蔑地說:“你的血可賣不到這麽多錢。”


    陸則靈沒有說話,她眼裏充滿了篤定,無論如何她一定會把鐲子買迴來的,無論用怎樣的方法,她一定要掙到錢把鐲子贖迴來。


    典當鐲子的兩萬多塊錢最後都入了那肥頭大耳老板的口袋。他明明不缺錢,卻要置她們於死地。交光了所有的錢,小仙獲得了自由。可是自由的背後,更可怕的事是,她們該如何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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