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神情裏有種輕鬆的玩味,完全不同於剛剛用來糊弄的那種孩子氣的天真,但總歸也不是那副不懂事的清高樣子。張總滿意的點點頭,伸出他肥厚的雙手攏在牧之手上,像是拍了拍,又像是順手蹭了蹭,倒很符合現在這幅曖昧的情形,他得意的開口:“懂事的人,總是有前途……”


    還沒等他這句話說完,牧之就施施然抽出手來,就勢將卡塞迴他的手裏,有樣學樣的攏起雙手,在張總的手上拍了拍,言笑晏晏:“前一段我無聊看酒店裏的單子,就這小小的一張門卡,丟了跟酒店掛失就要800塊,春山酒店的卡想必更貴吧。”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叫人一時反應不過來,侯哲眉頭一跳,覺得這丫頭片子純因為情商太低而被慕青下放八成是真的,估計往下也說不出什麽好話來。奈何他也沒什麽立場往裏麵摻合,隻能僵著個微笑往下繼續看。


    牧之的手比這位張總小上幾號,好在手指纖長,勉強也能做出將人家雙手攏在手心的樣子。張總好笑的瞟了她一眼,倒沒抗拒,挑著眼皮問她:“所以呢?”


    “您有所不知,我們公司的廉政規定,私下收取價值50元以上的物品要向公司報備上交,我是個女孩子,往上交張房卡,不合適吧。”說著她拍了拍張總肥膩的手背,撒開了手。


    聽了這番匪夷所思又一時間挑不出什麽毛病的話,張總三角眼最外麵那個角吊起來老高一直盯著她看。卻見她一副坦然的樣子,那雙圓睜時楚楚可憐的杏眼半放下來居然頗有些崢嶸意味。


    “有趣。”張總的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嘴上說著“有趣”,神情卻頗有些居高臨下施壓的意思,顯見是不高興了。


    侯哲轉頭看過去,張總身側坐著的那個姑娘沒有因此有丁點慌張,她閑閑的斜倚在椅背上,肢體語言舒展優雅,仿佛在微笑這審視對手無能狂怒。一開始她搞事情的時候還是稀鬆平常的自下而上的反抗,不知道是不是飯局上沒人搭理她自己覺得能夠蹬鼻子上臉了,現在居然營造出一種勢均力敵的對抗氛圍。


    “嗬,這兔崽子!”侯哲輕嗤,懶得再去搭理——多得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有點本事就以為別人會把他供起來,豈不知花架子搭的大,搭的漂亮並沒什麽屁用。


    勢均力敵,靠的是地位。


    怪不得模樣能力都不差,一遇點事兒,慕青二話不說就放棄她了。他摸出根煙,在煙盒上磕了磕,淡淡的說:“能聊的事有很多,能聊的人也多的是。張總忙得很,錯過了,就不知要等到哪年月了。”


    他話音剛落,張總也冷笑了聲,抬起手裏的房卡看了眼,屈指一彈,就彈進了席上的湯盆中,濺起湯湯水水,被波及的人不敢吱聲,隻得找了幾張紙自己擦擦。


    張總垂著眼睛,沉沉的說:“也是,這麽昂貴的卡,不能隨便給人。罷了,想聊的隨緣吧,反正就這兩天,看我空檔。”


    大佬不高興了,眾人當然不能讓場麵尷尬下去,三三兩兩的湊著,你一句我一句把話題拉扯開。牧之又一次成為了熱鬧中心的孤島,她摸摸鼻子,本來一開始覺得自己發揮的不錯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慢慢跑偏了,等自己也意識到有不妥的時候已經兜不迴來了……罷了罷了,小事情,她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這次也不需要重新找機會讓位置了,她自覺往出蹭,給大家讓出位置來,一抬頭就看到張總身邊的萱萱。


    被人瞄到,萱萱也心有所感,轉目向她,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一眼,她立刻就把頭又轉了過去,就那麽短短的一眼,她的表情還停留在一個溫柔的微笑上,但那眼神卻包含有無奈,有驚訝,有絲絲竊喜還有一點點的羨慕……十分的複雜。


    牧之品了品,也沒品出個所以然來,隻能加快步伐遛出去。


    “我的祖宗,你可真能惹禍呀!”桃子趕緊迎了過去,一照麵就壓低了嗓音訓她。


    “沒發揮好,沒發揮好!”牧之汗顏,乖乖跟著她,兩個人窩在角落裏嘁嘁喳喳。


    “不是,我都沒想明白,你怎麽會有這麽油膩的發揮?”


    “油膩嗎?”牧之瞪大了眼睛,仿佛這件事比她剛剛得罪一圈人還要重要,“我那是為了袁大小姐設計的氣質層次,不是該很有氣勢嘛?怎麽會油膩?難道是跑偏了?”


    “你……”桃子簡直語塞,她倒沒想到一個龍套的試鏡,牧之居然如此上心,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吐槽還是表揚,隻能又轉迴現實,“你剛剛也聽到了吧,恐怕下麵就要刪你的戲份了,不知道最後你還能不能當這個女主角!”


    說到這裏,牧之終於緊張起來,她小聲的問:“刪戲份?那我們這部戲的酬金……”


    桃子翻了個白眼兒,真沒想到看著出塵脫俗一姑娘,談起錢來一點都不避諱,裝都不裝一下,真是大雅即大俗。


    “巧了麽這不是,”她敲敲手機,“下午財務部跟我說,這部戲的尾款今天剛給你結完。”


    “唿,”牧之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隨便刪,敞開來刪。”


    “趙小姐大氣,你還是想想怎麽把你的黑社會女老大給去油掰正了吧。”


    兩個人就這麽沒滋沒味的苟完全場,再往後也沒人再搭理她們了。飯局結束,有人張羅著續攤,她們倆裝模作樣的也不知道在跟誰解釋“有事,不能去,要早點迴”,反正已經僵到這個程度,把流程話說完,就心安理得的開溜了。


    “唉,”迴去收拾完,桃子沒來由的歎了口氣,“突然之間我也不知道今晚這事該不該上報要不要跟誰提前打個招唿了。”


    “嗯?”牧之吹著頭發,聽不大真切。


    桃子奪過她手上的吹風機幫著擺弄了兩下,想來想去還是不大踏實,一順手關掉,鄭重的問她:“我再跟你確認一下,你是想要紅想要火的吧?”


    被問到的牧之慣性的維持著手指拍打麵膜的姿勢,想了下:“什麽意思?”


    “就……你這樣,其實是心裏有數,公司或者顏老師會給你撐腰,會閃瞎那幫不識泰山的小人的狗眼的,你是這樣想的,對吧?”


    問完她看著牧之瞪的圓溜溜的驚訝的眼神,認命的重新打開吹風機給她繼續吹頭發:“我跟你說一個事哈,這半年時間裏,來找你的工作也不能說沒有,但是靠譜的幾乎為0。最好的情況是大家在觀望公眾的態度再決定找不找你——從之前那次來看公眾對你的好感度並不高,但一般的情況來說,用人的項目,會慢慢忘記你……每一次曝光,每一個鏡頭,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所以你要麽心裏有數,未來會有貴人,甭管是顏老師也好,季導也好,還是公司迴心轉意都好,能推你一把。或者是珍惜每一次機會,不要輕易的讓人刪你的鏡頭了……”


    牧之看著鏡中的自己,心裏反複嚼著桃子的話,嚼來嚼去,歎了口氣。但她沒有再迴話,認同或是反駁都沒有。或者說她也認同自己的不對不好之處,但她不知道怎麽改,也不想改。手機的鬧鍾響了,她慢慢剝下臉上的麵膜紙,鏡子中的自己皮膚閃著水光,這一刻吸飽了水份看上尤其剔透可人,這就是現在的她最大的價值麽?


    她把人生來了個急轉彎,想拿到什麽,又願意付出什麽?她想,自己有信心把事情做好,但他們要的卻是她先做個八麵玲瓏的人。


    桃子並沒有想要她的答案,隻耐心的把頭發吹好,叮囑她早點休息:“明天顏老師到的早,我早早叫你。”


    牧之點點頭,發覺隨便向人家剖白自我的年紀不知在哪個節點就已經成為過去式,但現實市儈的自我同想象教條的超我互相研磨的戰爭卻曠日持久。她還不知道,在什麽情況下,出於哪種考慮,哪個自己能夠取得階段性的勝利,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現在的她和未來的她所期待和肯定的。


    手機裏和顏晟安道過晚安,她躺在黑暗中閉好眼睛,思緒卻不求結論的翻騰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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