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裏溫度最宜人的幾天,天空高闊明亮,陽光清透又不炙熱,頗為喜人。


    趙牧之在這樣的一個下午忿忿的蹲在馬路牙子上,一動不想動。


    手機裏劈裏啪啦的跳著微信提示音,她挑挑眉百無聊賴的看著那頭編著諸如出來了,走到哪哪哪啦,等車不著啦之類的廢話。根據一般常理推斷,那貨絕對還沒出門!


    雖然大家對彼此的德行心知肚明,所謂十二點見,到一點半的時候能到就基本上可以說很準時了。但萬萬沒想到,她現在揣著兩點半開場的電影票,餓著肚子,還要看遠在天邊的某位扯毫無遮蓋意義的謊……


    “嘖!”趙牧之想,不該信任她,早早買了特價票,連退也不能了。


    沒有什麽比錢財的損失更叫人沮喪的呢。好不容易結束要命的大項目,眼看畢業有望的舒適被輕鬆撲滅。


    “還是窮啊……”她咂著嘴感慨。


    商業區的大馬路上車水馬龍,四處拉人了解健身遊泳的小哥熱情洋溢的奔走,來往行人熙熙攘攘。趙牧之穿著一身肥大的灰褐色的格子襯衫喪喪的蹲在那裏,既有點莫名的與眾不同,又莫名的不顯突兀。


    季叔平從咖啡店推門出來,一眼就瞅見了馬路對麵的這個吉祥物。挺好看的一個姑娘帶著一身廢宅氣息素麵朝天的蹲在馬路邊上,表情在悲憤和呆滯之間取了個微妙又不違和的中間值。因為絲毫沒有防曬意識,所以毛茸茸的陽光毫不吝嗇的灑在她年輕的麵孔上,把白皙的皮膚曬得紅撲撲的,自帶了層柔光特效,又顯得生命力十足。


    隻是她的那雙靈魂之窗啊,本該波光瀲灩的大眼睛在陽光下瞳色變的極淺,懵茫然的把目光均勻的分散在眼前的一切人事物上,那目光溫吞又帶著如有實質的黏稠,讓季叔平瞬間想到了北方的一個方言詞匯:蛄蛹!正滿大街四處蛄蛹的目光。


    妥了,季叔平一拍大腿,徑直就走了過去。


    “姑娘,”他也懶得扯閑篇了,殺到麵前直截了當的說明目的:“我是‘無所依著’劇組的副導演,就在前麵那個小區拍攝,”他大略比了下方位,對著眼前依然一臉懵逼的臉和尚未聚焦的眼睛籌措了下語言,盡量把語氣放軟和,再說的簡單易懂點,“我們片子需要一個,呃……幾個鏡頭的角色,覺得你特別合適,你看考慮一下麽?”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句,“片酬好商量。”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提到了錢後,眼前散漫的目光迅速收攏,嗯,杏眼很是漂亮!不過這姑娘從一臉茫然不打商量的跳轉到了謹慎戒備,還小幅度的退了兩步拉開距離。


    “副導演?在附近小區?”趙牧之心中警鈴大作,“你不是人販子吧?”說完被害妄想占據高地,她謹慎的站起來四顧,覺得總有幾個鬼祟的過客,好像是不懷好意的同夥。


    “哈?”季叔平直覺他的職業生涯還是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豐富,從業這麽許多年來,自己還是第一次直麵……這樣的問題,一時之間cpu宕機,眨巴了半天眼睛愣是沒說出句話來。所以他當然也想不到對麵的趙牧之已經腦洞到了如何過五關斬六將,掐人販子大腿咬同夥耳朵怒摔路人手機一路衝到馬路對麵的咖啡館,死抱著收銀機不撒手,不管這夥人說什麽謊話,一定要堅持到警察來!


    “那個……”眼看著這可疑的中年大叔被自己質問的啞口無言打算直接上手,趙牧之二話不說高舉手機就撥了110……


    於是接下來大家都顯得比較尷尬又身不由己,趙牧之覺得這個人販子實在太淡定了點,她報了警,他既不跑,也沒有同夥冒出來迅速製服她……一個有幾率是誤會的可能性浮上心頭……她略心虛的瞄瞄那大叔。


    而季叔平也覺得很尷尬……他避嫌的站的稍微遠了點。本來覺得這姑娘的形象跟片子裏一個龍套角色挺像,離片場也近,也省的他來迴跑,就跑來問問。


    龍套嘛,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他也沒什麽特別的想法。沒想到這妹子哪根筋搭不對居然報警了……走掉吧,萬一警察當迴事就麻煩了,反正他不心虛,幹脆等一等說清楚好了。


    於是他們兩個一個無奈一個忐忑的等來了警察,威風八麵的在一眾注目禮中坐上了警車。最終,在警察叔叔啼笑皆非的調侃中,趙牧之一本正經的向季叔平道歉,算是了結了這件事。


    排隊,調查,談心,加教育,終於等到了一聲幹脆利索的對不起,雖然沒什麽意義,不過總算了了這件糟心事。已經四點過半,季叔平一邊條件反射的咀嚼著這姑娘聲音條件不錯,一邊心不在焉的接起了電話。


    “你這一下午跑哪躲清閑呢,這都亂成一鍋粥了……”


    “你不知道我這下午過的多魔幻,我這……”


    “別說廢話了,人找的怎麽樣啦?你至少拉來兩個盯著,也給我們換換氣。你不知道季導都要把頭發揪沒了,跟莫姐就差動手打啦!”


    季叔平摸著電話長歎一口氣,邁出門口,那傻精傻精的妹子正和來接她的小姐妹說著話,她們還時不時怯怯的瞅瞅他。


    唉,煩!


    雖然這工作就沒平順過,但每一次還是很煩。


    無所依著是個備受關注的大戲,大戲的導演是他哥——大導季修正,大導用的女主角是傳奇影後莫宴,編劇是業內風頭正盛的顏晟安。更不要說搭戲的兩個中年男演員都是中流砥柱級,就連特出都是全國人民看著長大的小閨女。


    這都很正常不是——大戲的尊嚴,大戲的麵子就體現在這每個配置都是腕兒!


    可惜他們脾氣都不大好,主意又都特別正,更可怕的是,他們一天都不止一個主意,吵吵吵,變變變,唯一一致的是,他們都覺得這戲有哪裏不對。但具體哪裏不對,且有的吵了。


    就說他預備找的這個龍套,原本是個精神狀況不大好這麽個角色,雖然鏡頭不多而且沒有台詞,不過因為演女主的女兒,不少名氣不大的演員都躍躍欲試。可惜了劇組這不對勁的氛圍這幾天愈演愈烈,現在季導罵群演都不知道兜著點了——表演痕跡太重的不行,看著聰明的不行……他因為辦事不力也挨了不少冷嘲熱諷。


    “我需要的是賣傻的不是裝瘋的!那種眼睛精光四射的小機靈鬼兒可別往迴領了!”季叔平甚至能惟妙惟肖的模仿中午他借故出門時,他哥那涼颼颼的語氣——想讓人上手揍一頓的語氣。就這麽不行,那群戲都上不了的還侃侃而談爭取加戲呢……他也是沒看出來那幫人哪裏聰明了,明明就是蠢!


    唉,找個龍套雖然沒什麽大用,但起碼能緩一緩。季修正見到生麵孔總能裝那麽兩分鍾好人。


    想著,他大步流星的衝那兩個一瞅就是在搓新一輪歉意的小姐妹走去,趕在她們磨磨唧唧開口前提要求:“行了,折騰了一下午什麽也沒幹成,導演那邊還等著我領人試鏡呢。這都證明了我不是人販子,是不是……”他看著對麵一臉懵逼不上道的樣子,隻好說白,“是不是兩位跟我去交個差,試個鏡也沒多久!”


    但他心裏真正想的是,這個八成能成,這個是真傻!


    其實趙牧之心裏還是有猶豫的,畢竟麵對一個對自己來說一窮二白的領域。但是強大的愧疚心理鎮壓了一切忤逆倒黴大叔的行為。再加上剛到沒多久——注意是剛到沒多久的坑貨唐嘉嘉已經三言兩語跟大叔,啊不是,是季導套了瓷。正在用貧乏但滔滔不絕的廢話感慨,“季修正的新戲啊,天啊是大導季修正的新戲啊……你知道季修正吧,我的天啊,你是走了什麽狗屎運啊……”巴拉巴拉停不下來。


    啊,人生啊,趙牧之摸摸咕嚕作響的肚子:“那……我能先買個灌餅麽?”


    拚命抑製住翻白眼的衝動,季叔平再次肯定,這個一定行,這個真的非常傻!


    領著兩個還在啃煎餅的妹子迴到租用的片場時,片場正處於大戰之後的一片萬籟俱寂狀態,連隻蟑螂都走的格外迅速又格外安靜——生怕因為慢,或是吵鬧而攤上事。


    這小區處於一片繁華的商區之中,卻因為地價太高還沒被拆遷。因為小區很老以致於破舊,業主早就搬到別處,坐等著有冤大頭出高價來拆遷,現在多用來出租給外地討生活的人。因為住戶不是自家房子也沒那麽珍惜,所以小區更加破敗,與周遭都格格不入。


    從進小區開始,季叔平就感覺到趙牧之的膽子又提了起來,啃煎餅的哢嚓聲都慢了不少。他走在前麵,反正也背對著她們,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翻白眼了,舒服。


    老樓沒有電梯,他們三個踩著豁牙露齒的水泥樓梯前進,終於爬到了五層。這樓一梯三戶,反正也便宜幹脆提提價三戶都租了下來,一戶裝修作城南人家,一戶裝修作城北人家一戶留著工作人員休息,現在也是主要戰場之一——反正這層上下都能感受到這層的戰火連天。


    現在三戶都門戶大開,人員訓練有素的躡著腳來往,狹窄的樓梯間裏擺著各種器材,雖然沒見過,但看起來也是像拍電影的。趙牧之心終於放下來點,可以放心的嚼煎餅了。


    “你們倆先站在這……”季叔平又瞅了一眼煎餅,莫名的覺得自己好像也餓了起來,“站在這裏吃,我去跟導演說一聲。”


    “季導,我們是不是先收起來比較好?”唐嘉嘉終於開竅了下。


    “不用不用,”圈子內的年輕人遇到他沒有不玲瓏剔透的,季叔平驟然覺得自己仿佛帶了兩隻雛鳥,一向自認風流倜儻寶刀不老心理年輕的他自覺升到了叔父輩,說話動作都往穩重裏發展了許多,“導演這會兒不一定有空,你們先吃著,我去先問問。”


    他的雛鳥們乖乖的點了點頭,繼續哢嚓哢嚓咬煎餅。


    季叔平連背影都充滿了深沉的思考:下次吃煎餅,還是夾油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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