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瞬間起身一把抓住竹杆,那老頭還沒來得及覺出什麽,手上一空,隨即清脆一聲響,再一定神,小臂那麽粗的一根竹被脆生生折成兩段,江沉伸手一拋,它們叮當落地。下一秒,冰冷的刀刃欺在脖子上,江沉直立在他麵前,他不得不抬頭,對上那對冰冷倨傲的眸。“說實話,我們或許能幫忙。什麽都不說,要麽死在惡鬼手中,要麽,現在死在我刀下。”江沉語氣冰冷,偏又如是平靜,更加倨傲逼人。老頭愣了愣,“要殺原住民的遊客,你還是頭一個。”江沉道:“這把刀下鬼魂無數,人鬼妖皆有,或許你想試試。”千梧仿佛早見慣了江沉為非作歹,站在原地神色淡然,更坐實了夥伴的兇殘。許久,老桃農唿吸愈發急迫之時,千梧忽然輕聲開口道:“那不如我換一種問法,我和涼玉神,長得像不像?”“什麽?”老桃農猛地扭過頭,刀刃切入他皮膚一毫米勾出一線血來,他卻仿佛沒察覺到。千梧清清楚楚地站在他麵前,眉目淡然。“我想我或許和神明大人有什麽關係。”他好似有些困惑,低聲道:“昨夜貪涼,惡鬼找上門,卻對著我直唿涼玉神大人,求我救他。酒家還有一人被惡魔纏上,現在大概已經見了閻王,偏偏我沒事。”江沉手中軍刀迴鞘,千梧表情仍懵懂,抬手摸了摸臉頰,“就連酒家打雜的都說我和當年神明大人一樣俊美,是真的嗎?”“二位進來吧。”老桃農打斷他的話,搖搖晃晃地扶著門框站起身。千梧笑眯眯:“好。”“涼玉神大人確實和這位大人有點像,眉眼稍有幾分,氣質很像又很不像。”老頭歎氣拉著抽屜,“陳年日曆上有神明大人的神像,我找找。”在見過留留的畫後,千梧不肯對涼玉神的外貌發表看法,隻站在他背後四處打量這屋子。和院外一樣,屋裏到處都是桃,不少家具物件上還有桃子花紋。“還真有點。”江沉忽然在千梧背後感慨道。千梧一個激靈迴過頭,老桃農手上的陳年日曆微微泛著黃,首頁畫著一個俊朗清雅的男人。那男人的眼睛和他很像,但嘴唇比他薄,輪廓更瘦削清晰,少了些凡人氣,更像漫畫裏的筆法。氣質上,確實如老桃農所說,很像又很不像,有些一言難盡的感覺。“就像你本人,把頑劣拿走了。”江沉淡定評價,伸手拂過畫像上的臉,蹙眉思索了一會,“很難說是好還是不好,算了。”千梧:“……”江沉想了想,又搖頭說,“還是不好,終歸是變了個人。”“哦。”千梧表情出走,抬手把日曆拉過來仔細看。“他走了,但鎮上卻留著他的一絲半縷氣息,正是這氣息勾著地底的惡鬼層出不窮,禍害湯泉山。”老桃農跌坐在椅子裏,顫聲道:“街裏鄰居還關照我的情緒,但我卻覺得這罪孽是我的……”“什麽意思?”千梧放下日曆。“神明大人昔日很愛我的一片桃林。”老頭捂著臉頰低語道:“神明大人初成那一年,我曾見他從神像中走出來,到山下我的桃園裏泡溫泉。那時院外枝頭有熟透了的桃子滾落,滾到溫泉邊,他還將桃子撿了迴去。後來他神形日益穩固,不大從廟裏出來了,我每次去進香火,都能見到那案桌上擺著桃子。鎮上孩童頑劣,常常跑去廟裏偷吃貢果,有一次我眼見著他們衝進去將貢果全都兜走,那盤裏分明是沒有桃的,等他們走後,空空的盤子裏忽然又出現了一顆桃子。想來神明大人愛這裏的桃,在孩子闖進來前把桃藏起來了。”千梧和江沉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江沉問道:“或許他隻是在諸多作物水果中剛好偏愛桃子罷了,這跟你的罪孽有什麽關係?”老桃農搓著臉,喟歎一聲,“神明大人終歸是神,少有偏愛的人間事物。真要說這裏存著他的氣息,大抵就是我祖上傳下的桃林,一把火燒了便能止禍,可我哪能?那是祖上留下的東西啊。”千梧打斷他,“你說的在他泡湯時熟透滾落在溫泉旁邊的桃,是單單一個,還是很多?”“一個。”老桃農愣了愣,“哪有那麽巧全都在那一會功夫熟透掉落,再說了,能滾那麽遠也是少見。”千梧點點頭,“那,昔日裏神廟的貢桃,是一個還是很多?”老桃農想了一會,“這個記不清了。”“你剛才說,孩子跑了之後,空空的盤子上忽然多了一個桃,是一個,對吧?”千梧確認道。老桃農點頭,“嗯,這事我記得清楚。大人,怎麽了?”千梧搖搖頭,把陳舊的日曆揣進懷裏,“我們迴去了。”“這就要走了?”老桃農愣住,“我們還沒有聊你和涼玉神大人相似的這件事”千梧卻已經走到門口,他忽然又迴頭問道:“你們當初為什麽不繼續供奉涼玉神?”老桃農歎氣,“不是的,鎮上人都活下來了,娃越生越多,難養活,我們總得賺米錢。後來我們也供起惠比壽大人,惠比壽大人香火更旺些,但涼玉神大人的香火也不少。鎮上人不是沒良心的東西,他的香火雖不似鼎盛時期,但也不能說我們不供奉。是有一天,涼玉神的神像自己消失不見,再也沒找見。”千梧停頓,“這個版本倒和我們之前聽說的不太一樣。”“哪裏不一樣?”老桃農愣了愣,不似在說謊,“鎮上的原住民大多是經曆過那檔事的,還有人故意騙你們外地人不成?”千梧和江沉沒再解釋,山中已至後半夜,他們借了個紙燈籠,把紅燭放進燈籠裏,一路提著下山。千梧手裏的涼茶還剩個底,他輕輕晃著茶,聽著家家戶戶溫泉湯池的汩汩聲。“留留就是那個桃吧。”江沉淡淡道:“人家在泡澡,能從樹上掉下來翻滾十萬八千裏硬往人懷裏撞的,也就那色桃了。”“她今天說,神明大人胸口的涼意是極致的享受,估計是常被涼玉揣在懷裏。”千梧語氣輕輕的,“可這樣來說她應該是看著涼玉神從無到有再離開的,為什麽會對鎮上有誤解?”江沉沒迴答,少女的心事很難猜,超越了指揮官先生的邏輯範疇。下山比上山更疲憊,千梧越走越慢,江沉緩緩跟在他身邊,替他扇著扇子。“她說她的生命是沒有盡頭的,要一直等著神明大人迴來。”千梧輕聲在夜色中說道:“雖然是個幼稚的少女,但喜歡人時內心卻很堅韌。”江沉神色平靜,“有喜歡的人,自然會願意一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