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碟仙的一共六個人,其餘五個都來齊了,除了張佳燕,胡雅婷兩個之前說過名字的,其餘還有一個叫馮麗的女孩和嚴浩、陸林兩個男的,他們也知道這事兒不能聲張,把我拉到一旁。


    胡雅婷一直捂著嘴,憋得一張俏臉都紅了,見我看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說:“我最怕這些東西了。”


    也就她對我和善一點,其餘幾個小孩看我的目光充滿了敵意。


    “趙宜死了。”嚴浩問,“你怎麽解釋?”


    我說:“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又不是我淹死他的。”


    陸林吼道:“你不是說不會有事嗎?”


    “我說你們這些小孩也太迷信了哎,”我說,“別啥事都扯到鬼身上,這說不定意外,你們別一天叨念著什麽鬼啊怪啊之類的,心裏陽光點,陽光點,行不行?”


    “昨天我們迴去已經很晚了,他家在村裏,和這邊方向相反,那麽晚,他又為什麽要走將近半個小時來河邊?”


    “也許,他想散步。”這話說出來我自己都不信,但是昨天那小胖小瘦兩隻鬼怎麽看也不像惡鬼,“也許有別的什麽事。”


    那幾個人對視了一眼,嚴浩衝馮麗點點頭,那個個子嬌小的女孩一轉身,就往河邊跑。


    我開頭沒理解她要幹什麽,見她下了水,才大吃一驚,跑過去要拉她迴來。


    小丫頭簡直不知輕重,這可是剛淹死過人的河!


    但是我沒跑幾步,就停住了。


    不過一會兒,那女孩已經利落的跑到了河對岸,衝我們揮揮手,又跑了迴來。


    “她是我們幾個之中個子最小的。”嚴浩說,“趙宜比她高將近20公分,你認為,以他的身高,還是一個會遊泳的人,真的會淹死在這河裏?”


    我呆了,他說的沒錯。


    一個一米八的大男孩,為什麽會在大半夜跑到河邊。


    這麽淺的河,就算被推下去,也會很快爬起來。


    “趙宜是學校武術隊的,一般人打不過他,他屍體上也沒有什麽外傷。”陸林說,“而且他死後的表情十分的驚恐……”他頓了一下說,“像是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他這話聽起來沒什麽,仔細一想卻令人心驚。


    一個會遊泳的人,在沒有外力的幹涉下,為什麽會淹死在對自己毫無威脅的河裏?


    答案隻有一個——他把頭放在水裏,自己憋死了自己。


    在明知道自己可以活下去的情況下,憋死自己。


    這種對死亡的執著和毅力,簡直讓人不寒而栗。


    不像是正常人能做出來的。


    就在此時,脖子上的貔貅緩緩開了口:“這個人,死的不簡單。”


    貔貅一天有大半時間都在睡覺,偶爾清醒說句話,那正確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他說不簡單,那趙宜的死,肯定就很複雜。


    但到底是怎樣的複雜法,那說不清了。你要是頭淹在水裏,一個姿勢死掉,那叫簡單,但是你要一邊蛙泳一邊淹死自己,那就是複雜。


    貔貅說完那一句話,死活不開口了。


    到底是謀殺還是被“髒東西”害死,他一句話說了一半,就再也不開口了。


    電視或者書上經常有一些掌握重要情報的人,在臨死前都會被同伴抱著,嘮半個小時的家常,說我要死了,可是我對不起祖國!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對不起我二舅姥爺的七外甥女!記得那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俺家的黃狗叫二花。然後吐出一口血,艱辛的說道,那都是小事,我主要想和你說,這次我奮勇直前不顧艱辛,所取得的情報是……咳咳……他們的秘密是……是……是……


    然後,頭一歪就死掉了。


    你一輩子都別想聽到他們在下麵的話!


    我現在特別佩服那些抱著屍體痛苦哭泣的家夥,他們素質太好了,簡直是人類的楷模!要是我,肯定做不到這麽好。


    踹他丫的(不文明用語),死了也拽出來鞭屍!


    我最恨說話大喘氣!


    你敢不敢一次說個利索,直接說完!


    這幾個高中生認準了是因為我的打擾,沒把碟仙送走才死了人,不肯罷休的坐在我小二樓外麵。


    三娘踩著小高跟走到門口,伸頭看了一眼,雙眼泛著淚光跑到我麵前,認真的對我說:“小馬哥,我錯怪你了,你對我真好!”


    “啊?”


    “那個,和那個。”她指指嚴浩,又指指陸林,丁香小舌舔了舔嘴唇,“是你給我帶迴來的宵夜吧?”


    這誤會大發了!我連忙搖手,說:“不是,不是!”


    “哎呦”三娘拖長了聲音,甜甜的一笑,“不就是帶迴來個宵夜,還不好意思承認!”然後用纖細的手指戳了一下我腦門,道,“不過我就喜歡你這種害羞的個性。”


    沒人和你害羞!


    我一伸手沒拉住,三娘像脫韁的野兔一樣竄了出去,蹬蹬蹬的跑到門口,向那幾個高中生揮手道:“進來坐,進來坐。”


    這幾個學生平時沒見過這麽妖豔的女人,跟著三娘走進來,眼珠子就像黏在她身上一樣,眨都不帶眨的。


    這裏麵還是胡雅婷懂禮貌,第一個張口說話:“謝謝。”


    “謝什麽?”三娘朝著兩個男孩嫵媚一笑,“外麵太陽那麽大,曬壞了怎麽辦?”她舔了下嘴唇,低聲道,“烤焦了就不好吃了。”


    “什麽?”那幫人顯然沒聽清楚這一句。


    “沒什麽,沒什麽。”要是被人知道我屋子裏養了隻狐狸精,我守了半輩子的貞操名聲就都得給毀了!我咳嗽一聲,道,“你們同學的死,和昨天你們鬆手,真沒關係!”


    張佳燕冷笑一聲,道:“你是誰?你說沒關係就沒關係?”


    “我是道士。”我看著她,認真的道,“我都道士一個多禮拜了!”


    對於這些被封建迷信蠱惑的小孩,就要以毒攻毒,以惡製惡。


    果然,我那句話說出口,所有的人都安靜了,那兩個男的連三娘都不看了,齊刷刷的轉頭看我。


    這安靜隻是片刻的,十秒後,所有人就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不約而同的從鼻子出氣來哼我。


    我早料到他們不信,問:“你們為什麽來這裏招鬼?”


    “是請碟仙。”馮麗說,“因為這房子是鬼屋,陰氣重。”


    “這不就結了?”我伸手打了個響指,沒響。


    所有人都看著我的手,我麵不改色搓搓指頭,比了個大拇指:“我能在鬼屋裏呆著,已經說明一切了!”


    這句話顯然產生了一定的作用,那些高中生的神色有了動搖,等著我繼續說下去。


    死了人我也不舒服,但是硬說是因為昨天我喊了一聲才死,那就不靠譜了。


    趙宜的死有蹊蹺,但卻不一定和昨天胡雅婷的鬆手有關。


    我想弄明白事實真相,不過這群中學生摻和進來就不像話了。


    鬼故事有百分之五十是校園鬼故事,校園鬼故事裏麵請筆仙、碟仙的人,一般四個裏麵要死三個,要是運氣不好,主角也得死翹翹。


    這是慣例,學生這職業一遇到鬼就變得很危險。


    所以不能把他們牽扯進來。


    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麵對著這一雙雙等待我解釋的眼睛我也不可能說我不知道。


    於是我決定把昨晚的實情說出來。


    為了便於他們理解,我先開始做了鋪墊:“鬼這個東西吧,有好壞善惡之分。”


    不知道是不是特定生物都會對鬼這個字有反應,才說了一句,樓上的吊死鬼就飄到了樓梯口,冰箱門也開了一個口子,女人頭從裏麵陰森森的看著我。


    “你們都看過聊齋吧?”我目前所遇到的鬼不多,也不好說,隻能硬著頭皮亂侃:“好鬼,它會學雷鋒做好事,扶鬼姥姥過馬路,撿到紙錢也拾金不昧物歸原主。這類鬼是我們一定要表揚的,尤其像聶小倩,公孫九娘之類的傑出人物,女中豪傑,舍身取義,解決大齡男青年的戀愛和婚姻問題,為緩解社會矛盾的激化做出了突出貢獻!”


    “我認為這一點非常值得其他鬼和妖怪學習。”我看了看站在一旁亭亭玉立,沉魚落雁的三娘,發自內心的說,“尤其是長得漂亮的。”


    三娘本來正眯著眼睛,盯著某個人看,聽到我的話,轉過臉朝我嫣然一笑。


    我心裏正蕩漾著呢,一扭頭又碰到吊死鬼和女人頭殷切的目光,我嚴肅的說:“吊死鬼和人頭就免了,肯定有更好的任務等著你們。”


    那些學生滿臉的疑惑,卻沒有出聲,於是我又接著說了下去:“還有一種鬼,就是惡鬼了,惡鬼的標誌就是殺人作惡反三俗(影射現實,敏感),代表人物就像是小日本的《貞子》和《咒怨》,他們就比較缺德了,無差別殺人,逮到誰殺誰。尤其《咒怨》,那一家人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殺人,靠小孩把人引過來,媽媽嚇唬他們,要是引來的人心理素質強,嚇唬不死,爸爸就出去掐死他,總而言之,是一定要你死!”我頓了一下,問:“所以,你們明白了嗎?”


    那些同學齊齊搖頭。


    不怪他們,我自己都不明白。


    “小馬哥的意思是,普通的鬼和惡鬼的差別就是惡鬼有害人的執念。”三娘接話,“而執念太深,就會影響到人。簡單的說,普通鬼的陰氣隻會使人覺得冷,而帶有惡意的靈體靠近的時候,人的感受就不止是冷那麽簡單了。”她微微一笑,“昨天晚上,你們有什麽感覺?”


    她這話一出,幾個學生都愣了,麵麵相覷。


    馮麗脫口而出:“難道是……”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陸林打斷了:“不可能。”


    我盯著他們:“什麽?”


    馮麗抿了抿嘴,說:“沒什麽。”


    我說:“要是還有什麽事,一起說出來,說不定能有線索?”


    此話一出,卻感到四周的空氣忽然暗沉下來,似乎被人充滿惡意的盯著,那視線是從那幫學生站的位置傳過來的!我心裏一驚,看向他們。


    不舒服的感覺瞬間消失了,那幾個人都神色如常。


    陸林說:“什麽事都沒有。”


    我還想追問,卻又被嚴浩打斷了:“我不認為感覺能做準,除了這個,你還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昨天晚上的鬼不是惡鬼?”


    “都說了我是道士,能看到你們看不見的東西,昨天晚上你們招鬼的時候,招的是個瘦子。”我把昨天晚上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出來,然後說:“那將軍肚和瘦子,全身上下除了勞力士,哪都不像是壞人。(似不恰當)而且我堅定的認為,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擋急著去辦戶口的鬼的腳步。”


    那些人已經聽愣了。


    我見他們一臉懷疑,歎了口氣道:“哎,你們都是小孩,不知道現在辦戶口有多難!”


    陸林指著我道:“你騙人!”


    其餘人紛紛響應。


    我鬱悶了,之前胡編亂造他們一個一個都相信,我說實話他們反而不信。


    說到這會兒,天也暗了,有家長在門外喊:“嚴浩,迴家吃飯!”


    這幾個人不情不願的往外走,走到一半嚴浩忽然扭頭問我:“你是剛搬進來的對吧?”


    我說:“嗯。”


    “那你肯定不知道……”他說了一半,又停住了,“算了,反正過兩天你就知道了。”


    然後聳聳肩,走了。


    這幾個小孩顯然還有別的事情瞞著我。


    三娘笑嘻嘻的看著她的“宵夜”走出了門,一點攔的意思都沒有,隻是轉頭問我:“小馬哥,從剛才到現在,你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麽?”


    “哪裏不對?”我問。


    三娘聳聳肩,神秘的笑道:“沒發現那就算了。”


    嘿,這些人都哪兒養成的壞毛病?說話都說一半!


    待他們走了,我吃了碗雞蛋麵,等到天黑,拎著手電筒就出了門。


    我打算再去看看趙宜淹死的那條河。


    這是條鄉間小路,城市還沒開發到這裏,道路兩旁雜草叢生,連路燈都沒安。


    照那些學生之前帶我走的最近的路線,走到一半,我就從路左邊拐了過去。


    嚴浩他們走得輕車熟路,想來是已經走過多次,趙宜若是到河邊,十有八九,也會按照習慣走一樣的路。


    這條道平時就少有人走,這會兒天已經黑的透徹,四周更是一個人都沒有。正是夏初,野草生的茂密,到處都是蛐蛐的叫聲,間歇還有幾聲蛙鳴。


    又走了五分多鍾,我看見前麵陰陰有亮光,一個一個小圓點似的飄在半空中,我原本以為是螢火蟲。走近了卻發現那火光有拳頭大小,顏色介於綠色和黃色之間。


    我心下一驚,想著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鬼火?湊近了去看,卻見那火中線條奇特,細細看去,竟然是個扭曲的人臉,隨著火光的燃燒不斷扭曲,表情十分痛苦,像是受了極大的折磨。


    “這地方原來是片墳地。”


    我正看的心驚,忽然聽得身後有女聲傳來,嚇得一個哆嗦。


    那女聲喊:“小馬哥。”


    我聽她這聲音耳熟,像是三娘的聲音,卻不敢迴頭。


    我小時候聽我奶奶說過,鄉下流傳一種傳說,說是人身上有三盞燈,若是你一個人走在鄉間,有人叫你名字,那是鬼裝的,千萬不能迴頭,一迴頭,身上的燈就會滅一盞,要是三盞燈全滅,你就玩完了。既然我爺爺的二叔的大爺的曾孫子是大名鼎鼎的道士,那我奶奶的話就一定不會錯。


    大概是見我沒迴頭,那聲音奇怪的喊:“小馬哥?”


    果然是三娘的聲音,嗲起來能酥到人心裏去。據說那鬼聲最擅長裝你熟人的聲音。


    我目不斜視,直直往前走。


    “哎呀,小馬哥你拉鏈開了。”


    我連忙低頭看,然後轉過身罵:“你騙人,我穿的短褲,沒拉鏈!”


    一迴頭,月下站著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笑盈盈的的看著我。


    不是三娘又是誰?


    三娘走到我身邊,笑道:“小馬哥,你終於舍得迴頭了?”


    我鬆了一口氣,問:“你到這來做什麽。”


    “散步。”三娘看我一眼,舔了下嘴唇,“順便吃宵夜。”


    她口中的宵夜不會是我吧?


    我退後一步,說:“那、那你先走。”


    三娘橫我一眼,罵道:“呆子,那貔貅雖然是神獸,但嗜睡不說,性格也寡言兇猛。更何況它心高氣傲,平白被派來助你一個廢柴修道,你就沒看出它的不樂意?你名義上是它的主人,但它一天不服你,就不會誠心幫助你。你人笨法術差長的難看又沒用,一個人到這裏能找到什麽線索?”


    她好像是為我好,但這話我聽著怎麽那麽難受:“這和長相沒關係吧?!”


    “我說有關係就有關係。”三娘千嬌百媚的看我一眼,嗔道,“還不快走!”


    說來也怪,有了三娘陪伴,這後麵的路就走的異常輕鬆了。


    老祖宗說的果然有道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漫天星光下,我和一個無論從長相到身材都無可挑剔的女人走在青翠的草地上,寂靜的夜中時不時的傳來的蟲鳴蛙叫和狼嚎,河水在遠處流淌,鬼火在身邊飄動。


    這樣浪漫的環境下,我要是再不知道把握機會調節氣氛,那就太沒眼色了,我說:“你聽,那癩蛤蟆叫的多有活力!”


    “都是吃死人肉長大的,自然有力氣。”她朝我笑道,“你道我為什麽別處不住,非要來這人煙稀少的鄉下地方?就是因為這裏是至陰之地,對修行大有好處,尤其是你那房子,陰風陰水,還……”她看我一眼,抿抿嘴,“算了,說出來,我不嚇你,難得看見你這麽美味的,若是嚇跑就不好了。”


    我心中那點春意馬上冷卻下來了。


    轉眼走到了河邊,屍體白天就已經被抬走,隻剩流動的河水閃著磷光,一片安靜祥和。


    我探著頭四處張望。


    三娘問:“你在找什麽?”


    我說:“既然是深夜,附近說不定有鬼看見了昨天的事情,我找個鬼問問。”


    說也奇怪,三娘說這裏曾經是墳地,除了那些四處飄散的鬼火,我卻一隻成形鬼都看不到。


    “憑你的道行,充其量隻能看到沒有惡意、不想隱藏行蹤的鬼和沒有道行的新鬼,要害人的這種,除非特意顯性,否則你是看不到的。”


    我道:“要是能看到趙宜的靈魂,那也可以把事情問清楚。”


    三娘櫻唇一抿:“他是溺死在水裏的,說不定魂魄也會泡在水裏。”


    聽了她的話,我彎身看向河麵。


    此時圓月高照,那河水又清可見底,我甚至能從水中看到身後三娘的俏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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