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虞都也看清了那人裝扮,應該錯不了,是高伯蹇帳下的兵丁。


    看起來,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虞都憨憨一笑,伸手去把那人拉起:“這麽晚了,你在這做什麽?”


    簡單問題,那人卻傻眼了。


    該說什麽?總不能說仆射長成乞正要強綁人家姑娘,他站這兒望風吧?


    見眼前之人目光閃爍、吞吞吐吐,虞都疑心頓起,正要開口,忽聽腳步雜亂,一行人自巷後急匆匆過來。為首之人悶頭正奔得急,忽覺有異,硬生生刹住腳步,緊隨之人猝不及防,一頭撞在那人背上,哎喲一聲叫將出來。


    不過多虧他這一哎喲,後頭幾人倒是及時止了步。


    為首的正是仆射長成乞,他一眼認出眼前這高大漢子是端木營派來的副統虞都,心下暗叫糟糕:今次實在是撞了邪,竟被抓了個正著。


    虞都很快注意到成乞身後的兩名兵丁正死死控著一個麻包,那麻包翻來扭去,裏頭顯是裝了人。


    “裏頭是什麽?”聯想到素日裏在端木營聽到的關於高伯蹇部肆意擄掠的傳聞,虞都心頭火起,厲聲喝問。


    那兩名兵丁嚇得一哆嗦,失手把麻包砸到地上。


    虞都大踏步過去,唰地抽刀,但見刀光一閃,麻包破開,個中滾出一個口中塞布五花大綁的人來,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目光驚異不定,拚命嗯啊著掙紮。


    正是旗穆家的下仆杞擇。


    “他……犯了什麽事?”虞都倒是未料到會是這情形,很是有些莫名。


    成乞更加莫名。


    天可憐見,他明明親見那姑娘進了房熄燈睡下,候了許久,俟周遭沒動靜了,這才命人動手,幹脆利落,塞了口綁了就走,中間並無紕漏啊。


    怎麽倒出來的,是這樣一個邋遢少年?


    不過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成乞眼珠子轉了轉,計上心來,上前一步道:“迴副統的話,日間我們搜戶之時,就察覺這少年鬼鬼祟祟形跡可疑,疑心他是殷商細作,故而不動聲色,晚間複去查看,果然又發現些許蛛絲馬跡,這才綁了他,帶迴去詳加審問。”


    成乞如此漫天扯謊,倒不怕虞都會戳穿:要知道雖說論權勢,端木翠比高伯蹇高出不知幾許,但名義上二人同列戰將之席,高伯蹇部抓到的人,端木營是無論如何不能中途押了去另加審問的——橫豎杞擇口不能言,隻要混過此關,打發了虞都便好。


    果然,虞都興味索然,揮揮手,示意成乞自行安排便是。


    成乞點頭哈腰,目送著虞都走遠,這才咬牙切齒,狠狠瞪著那兩名綁人的兵丁,壓低聲音怒道:“這是怎麽迴事?”


    那兩人哭喪著臉道:“這從何曉得?好好的姑娘,怎生一轉眼,就變成了這麽個東西?”


    成乞一聽,心頭火氣更大,抬腳便踢向杞擇麵門,尚未踢到,忽然慘唿一聲,抱住膝蓋倒地翻滾。旁人不明所以,趕緊過去扶他,這才發現他膝蓋之上竟插著一枚袖箭。


    那麽,這下手之人藏身何處?


    左顧右盼之下,心下寒氣陡生。


    但見右首前方屋脊之上,正立著一個持劍男子,背對模糊月色,反現出輪廓異常英挺鮮明的剪影來,雖隻是那麽隨意一站,卻是淵停浪滯,形如嶽聳,周身散發出的凜冽之意,直讓一幹人頓生畏怯。


    那人淡淡一笑,吐字雖輕,卻是字字分明。


    “心腸歹毒,無故擄人在先,不思悔改,意欲傷人在後。怙惡不悛,好不要臉!”


    成乞麵上塊肉簌簌而動,猙獰之下,怒極反笑:“你找死!”


    虞都本來已經走出好遠了,卻讓成乞的一聲慘唿激得周身悚然。


    再側耳細聽,隱隱有刀劍相擊之聲,心知不妙,快步奔迴。


    離著尚遠,便見劍影舞作寒光,一個頎長身形在一幹人圍攻之中騰挪換位、進退若定,劍光過處,成乞一幹人真正是人仰馬翻狼狽不堪。


    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同為西岐效力,虞都顧不得多想,抽刀在手,一聲怒喝,猱身劈將上去。


    展昭聽得身後風聲有異,腳下微微一個錯步,避開身後來勢,長臂一伸,便去切虞都肘彎。虞都變勢倒也不慢,身子一矮,就地滾將開去,招式未老,轉為揮刀橫切,攻向展昭下盤。


    展昭先前與成乞諸人交手,隻覺一幹人空有臂力,功夫卻是平平,隻當虞都也是如此,未料到過手之下,身手竟是不錯,微微咦了一聲,旋即麵色一沉:他平素最恨身有技藝者不行正道為非作歹,此人難得一身好武藝,卻與成乞等蛇鼠一窩,委實可恨。如此想時,手下再不留情,低斥一聲,巨闕橫練般遞出。虞都下意識側身避過,哪知展昭這一下乃是虛招,於虞都避勢覷得分明,微微冷笑一聲,手臂陡地伸長,就勢拿住虞都小臂,微微向內一帶。虞都隻覺臂上一麻,展昭的手已鐵鉗般控住他肩胛,緊接著哢嗒一聲,一條右臂竟叫他以重手法卸脫臼了。


    虞都痛唿一聲,左手抱右臂,踉踉蹌蹌退開十多步,倚住臨街屋牆喘息不定。


    展昭也不多話,幹脆利落地還劍入鞘,行至杞擇身前,俯身伸指拉住繩索,指上微微用力,就聽哧的一聲輕響,繩索已向兩旁斷開。


    杞擇一經得脫,手腳並用爬將起來,先扯了口中塞布,呸呸呸連吐幾口唾沫,這才哭喪著臉道:“展大哥,你隻說讓我去小姐屋裏裝睡,可沒說讓杞擇遭這份罪啊。”


    展昭溫言道:“你辛苦總還是值得的,免了你家小姐被這幫歹人劫持,你說是不是?”


    杞擇向周遭看了一眼,麵上現出恍然神情來,複又轉作喜色,雀躍道:“原來如此,展大哥,以後這樣的差事,還交給我做,杞擇願意遭罪的。”


    展昭哭笑不得,也不理成乞他們如何,向杞擇道:“走吧,旗穆姑娘想是等急了。”


    杞擇嗯了一聲,急走幾步跟上展昭,忽聽身後虞都咦了一聲,奇道:“你們方才說什麽?什麽小姐被歹人劫持?”


    展昭身形微微一頓,轉過身,麵上掠過一絲訝異之色:“你不知嗎?”


    虞都搖頭:“我真的不知。”


    展昭見他雖是人高馬大,神色間卻透著幾分憨色,再看他目光茫然,確不似偽詐之人,心下微微思忖,倒有三分信他,伸手指向成乞道:“或者你問問他,會知道得更多些。”


    成乞先前隻盼著展昭早些走,能將這樁醜事遮掩過去,哪知虞都又多此一問,現下聽展昭語意森然,虞都看過來的目光又是驚怒不定,驚怖之下,脫口道:“虞副統,你莫要信他,他和這少年是一夥的,都是殷商的細作!”


    展昭聽他此時還信口雌黃,心下震怒,也不多話,大踏步過來,經過虞都身邊時一記錯手,虞都手中一空,腰刀已到了展昭手中。


    成乞隻覺眼前刀光一閃,緊接著脖頸一涼,刀鋒壓附之處寒意四下漫開,就聽展昭冷冷道:“你且說說,你夜半潛入旗穆家小姐的閨房,當真是在捉拿細作?”


    成乞心下僥幸,還在妄圖垂死掙紮:“我的確是在……”


    話音未落,展昭冷笑一聲,下壓之力複又大了幾分。成乞隻覺脖頸一痛,緊接著溫熱液體順著脖子滑落下來,這才曉得展昭並非威嚇他了事,嚇得魂飛魄散,哪還敢攀東咬西,當下一五一十,將自己覬覦旗穆衣羅美色,妄想趁夜擄奪之事交代了個清楚。


    虞都愈聽愈怒,未料到高伯蹇部下竟是這般歹毒無恥,待到後來更是按捺不住,上前一腳,狠狠將成乞踹倒在地。


    展昭反手將刀擲於地下,向虞都道:“副統現下可聽明白了?既為副統,就該以法令節律禦下,如此無法無天幹犯百姓,西岐想要安民得天下,難!”


    虞都聽得又羞又愧,對高伯蹇部更是恨得咬牙切齒,汗顏道:“還請義士放寬心,迴營之後,自會有個了斷……”


    說到後來,忽覺有異,抬頭一看,方才察覺風動月影,展昭與那杞擇,早已離去了。


    低頭看時,見成乞臉色慘白,眸中透出乞憐諂媚之色來,心下更覺嫌惡,怒道:“還不走?”說話間,俯身去拾地上腰刀,竟忘卻肩胛脫臼,又是一聲痛喝,連退了好幾步。


    成乞忙道:“何勞副統之力,小的來撿便是。”


    他隻盼著能討好一分是一分,虞都迴營之後,言辭莫要那麽絕。否則高伯蹇要賣給端木翠麵子人情,一怒之下,把他推出去斬了也不定。


    虞都見成乞一瘸一拐,滿臉堆笑地遞刀過來,更覺其小人作態,目中輕蔑嫌惡之色展露無遺。


    成乞抬目觸到他目光,隻覺心下一涼,四肢百骸先是僵住,緊接著又似烈火樣炙烤得難受。


    恍惚之中,複又聽到虞都不耐煩道:“還不拿來?”


    成乞慢慢將刀遞將出去,動作慢得出奇,腳步忽然像是踩在棉花上,輕飄飄的。


    他還在遞,周遭的一切仿佛靜止了。


    而眼前,忽然什麽都沒了,隻剩下虞都輕蔑的眼神,如同長滿獠牙的獸,鋪天蓋地,圍著他妖行魔舞。


    “還不拿來?”


    又是一聲不耐煩的唿喝,這一聲唿喝,將成乞喝清醒了。他雙目赤紅,嘴唇囁嚅了幾下,忽然發狂般撲了上去,鋥亮的刀鋒,死死抵住了虞都的咽喉。


    鮮血噴濺出來,虞都喉底發出嗬嗬的聲音,手腳拚死痙攣著,眼球似乎都要爆將出來,眼底的神色在瞬間灼亮得嚇人,下一刹那便暗將下去。


    成乞不管,兩臂還在漸漸加力,刀鋒似是卡到了脊柱頂端的骨頭,怎麽都切不下去,直到旁邊嚇呆了的兵丁們反應過來,連拖帶拉地將他跟虞都分開。


    虞都,那麽大的一條漢子,軟軟綿綿,沒根沒骨一般悄無聲息地栽倒,脖頸撕開了半拉,鮮血瞬間就在身下汪成了血泊。


    “仆、仆射……仆射長……”拚命拉住成乞的兵丁嚇得話都說不周全,“你、你、你殺了端木營的副、副、副統了……”


    成乞陰惻惻地笑了一下,陰陽怪氣道:“誰殺了?誰看到了?你們看到是誰殺了?”


    那兵丁吃了一驚,再不敢作聲。


    成乞將那兵丁推開,搖搖晃晃行至虞都屍身旁,幹笑了兩聲,俯身拾起虞都的腰刀,頗為玩味地打量了一下虞都脖頸的破口,舉起刀來掂量了兩下,狠狠劈了下去。


    血珠濺了成乞一身一臉,他隨意抹了一把,將砍卷了刃的鋼刀扔在一旁,伸手拎起一個血淋淋的人頭來。


    “你們都看到了……”成乞喝醉了酒般目光迷離,含含糊糊道,“是那個殷商的細作……殺了端木營的副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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