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手相看,仿佛一輩子都看不夠眼前這一張容顏。對視而笑,卻不知歡喜從何而來。數月的思念期待都在這一刻苦盡甘來。


    衛雲兮看著麵前連頭發尖都帶著暖暖笑意的蕭世行,不自然地低頭:“皇上還要看多久?”


    蕭世行握著她的手,輕歎:“總以為在夢中。”


    衛雲兮靜靜看著他黑瘦不少的俊顏,慢慢道:“皇上瘦了。”


    蕭世行將她的手貼在了臉頰邊,粗糙的胡渣刺著她的手,眼中含著熠熠的光:“你也是。”


    衛雲兮想要笑,卻是垂下眼簾,許久才道:“我……我做了一件事還未呈報皇上。”


    “不必說了。”蕭世行打斷她的話,明亮的眸盯在了她的臉上,一字一頓地道:“是朕對不起你。讓你替朕雙手染上血腥。”


    衛雲兮聞言抬頭看著他,慢慢道:“我說過要助皇上。再說我已欠了皇上太多太多。”她眼中的淚緩緩滑落,蜿蜒落在了蒼白的麵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我迴到了前朝的宮殿。殿前麵有個小女孩在快樂地跑來跑去。”


    蕭世行靜靜地聽,一雙深眸中卻漸漸彌漫了哀傷。


    “我問她,在做什麽?她說,她在等父皇和母後。”點點清淚滑落,她看著那跳躍的燭光,眼前開始迷離:“我說,父皇和母後都死了,衛國公也死了,衛大哥他們都死了,都不會再來了。”


    “可是,她笑著說,還有瀾哥哥……”


    她緩緩閉上眼,心底的悲傷點點擴散開來,無法抑製。房中中死寂一片,隻有一聲聲壓抑的哭泣聲。


    許久,蕭世行緩緩地把她摟在懷中,慢慢道:“去看看他吧。”


    僻靜的西院,兩道人影相攜而來,華泉守在門邊,沉默地看著那一張素白的傾城麵容,久久不語。


    “挽真呢?”他問。


    衛雲兮沉默一會,道:“她走了。她與我不同路。”


    華泉忽地笑了:“你不願來看公子,為何還要再來?”


    衛雲兮一顫,蕭世行已沉了臉色:“華泉,不可這樣傷她。”


    華泉抱劍冷笑:“傷她?皇上放心,公子就算是死也不會讓人傷她一根寒毛。我怎麽會傷了她?”


    他說著冷冷讓開一步。衛雲兮看著那扇門,隻覺得腳下這一步怎麽都邁不出去。蕭世行握住她冰涼的手,歎道:“去吧。”


    衛雲兮咬了牙,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


    她終於看見了他。


    漆黑的房中,隻有一點昏黃的燭光,光暈灑在了他的臉上,顯出了淡淡的陰影,看起來不那麽蒼白。他睡得好像十分安穩,眉眼間寧靜,魔魅的俊顏在這一刻柔和了些許,帶著男子睡夢中的天真。


    她慢慢走過去,坐在他的床邊。他的手垂落在床邊,修長潔白,如蓮。她慢慢握緊他的手,眼中灼熱的淚再也忍不住簌簌滾落,一點點打在他的手背上。


    “瀾哥哥,我來了。”她看著他夢中的睡顏,想要擠出一個笑容,淚水卻是越發急地落下。她輕撫過他的墨發,千言萬語堵在心中卻不知怎麽說。隻能一遍遍喃喃道:“瀾哥哥,我來了。”


    淚已成河,怎麽止也止不住。往事唿嘯而過,點點滴滴,心已成殤。繁華浮世,血就的江山,這一片錦繡河山,他尋尋覓覓,兜兜轉轉隻為她尋一方安穩天地,可是她多想告訴他,隻要他在身邊,無論哪裏就是她的現世安穩,一世靜好。


    可是,這個領悟來得太晚太晚了……


    燭光靜靜流瀉一室靜謐,窗外,蕭世行看著她的淚顏,終是慢慢轉身離開。夜風簌簌,他孤寂的身影沒入黑暗,輕易地就荒了一世的深情如許。


    許久,手中冰涼的手指動了動。衛雲兮猛的睜開淚眼,看著他那緊閉的雙眸緩緩睜開。她不敢唿吸,隻牢牢盯著那雙深邃無垠的深眸。


    他輕歎一口氣,緩緩轉頭看著她,微微一笑:“我竟做了個很長的夢。雲兒,我夢見了你。”


    衛雲兮再也忍不住撲入他的懷中失聲痛哭。殷淩瀾垂眸,修長秀美的手指輕輕撫上她的發,清冷的深眸中有水光掠過,轉瞬即逝。


    “哭什麽,雲兒,南北將要一統,你父皇的心願即將完成。雲兒,南楚終將是你的,屬於我們清雲公主的……”


    最後的決戰終於來到。蕭世行揮師二十萬大舉進攻楚京。慕容修仿佛也鐵了心一決死戰,所有京畿以及楚京以南的所有兵力全部集結在了楚京中。百年錦繡都城轉眼成了激戰之地。堅固的城牆抵擋住了北漢大軍的鐵騎,可是卻擋不住越來越渙散的人心與軍心。


    南楚士兵接連潰敗士氣低迷,南楚的百姓開始期盼蕭世行那一道道養民之政,隻盼著這曠世持久的戰爭早點分出勝負,早早地歸鄉種田,從此安居樂業。


    蕭世行身先士卒,幾次強攻皆親自指揮,那一道明黃偉岸的身影始終在激戰最前麵。十日後,南楚京城西門告破,慕容修命人焚燒糧倉,退守入皇宮。衝天的大火連燒三天三夜,楚京的兩大官倉被焚燒殆盡,餘火又牽連了周邊的房子,短短三天,近半的楚京房子被燒盡百餘間,數千南楚京城百姓流離失所。


    五日後,蕭世行不知從何拿到南楚皇宮地圖,千餘人由密道潛入,殺了個南楚皇宮守軍們措手不及。固若金湯的南楚皇宮告破,可是當蕭世行攻入皇宮之中的時候,卻發現慕容修已不知所蹤,隻留下一襲龍袍,一個空了的玉璽盒子。


    慕容修兵敗逃了!南楚歸降。至此,南楚北漢終於一統,結束了幾百年來南北分江而治的局麵。史稱這一年為元始年,蕭世行作為曠世明君,被載入史冊,史稱“聖武帝”


    外麵紛紛擾擾,卻始終打破不了青州城中那一方小小庭院的寧靜。日升日落,在這裏仿佛是另一處的世外桃源。今年第一場雪在昨夜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雪粉落在屋簷上,多了幾分可愛。


    衛雲兮一早起來,不由高興驚唿一聲。推開院門而入的東方晴被這唿聲嚇了一跳,腳上一歪差點就滑倒在地。可是隻見眼前影子一晃,一雙有力的手將她穩穩扶住。


    東方晴對上華泉擔憂的眼,笑眯眯地道:“我就知道你會接住我的。”說完還對他眨了眨眼。


    果然華泉清秀的麵上泛起兩抹紅暈,他故意沉下臉色,不悅道:“怎麽今日這麽晚來?”


    東方晴對著他做了個鬼臉,這才對衛雲兮道:“衛小姐,昨夜他可還好?”


    衛雲兮笑著點了點頭:“藥都喝了,沒有吐出來。”她美眸中皆是熠熠的光,這幾日殷淩瀾的身體似乎有些好轉了,幾日清醒的時辰也長了不少。


    東方晴聽了心中放下,得意看了一旁豎著耳朵聽的華泉道:“我就說隻要按著我的方子調養,那家夥死不了的!”


    她最後一句話中的“死”字剛說出口,華泉已一把捂住她的嘴,對衛雲兮道:“我去煎藥。衛小姐看看公子醒了沒。”


    他說著拉著東方晴飛快出了院子。衛雲兮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臉上的笑意漸漸隱沒。她怔怔看著那牆角的一株盛開的梅,怔怔出了神。看著看著,她忽地走到了梅樹下,脫下鞋襪奮力爬上那砌得高高的花壇,伸長了手努力想要勾著最上角的一株花兒。


    身後傳來一聲笑歎,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雲兮……”


    衛雲兮勾著梅枝迴過頭去,蕭世行一身戰袍未除,含笑看著她,明亮的眼藏著深深的憐愛。


    她張了張口,卻不該說什麽。蕭世行看著她赤足站在冰冷的花壇上,歎氣道:“看來一統天下之後朕上朝第一道聖旨就該這麽寫:天下間所有的梅樹統統給朕砍了,累得朕的雲兮每次看見梅花都要脫光了鞋襪去摘,這就是梅花之罪。”


    衛雲兮聞言想要笑,眼淚卻是禁不住簌簌滾落。蕭世行靜靜含笑看著她,伸手向她,看著她。


    衛雲兮淚越發落得兇,她終是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落入了他溫熱的懷中。從花壇到簷下那麽短,可是他仿佛用了一輩子那麽長的時間來走。她聞到了他身上征塵的氣息,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熟悉的男子氣息。


    淚眼迷蒙中,她仿佛看見他朗朗的笑容,一遍遍問她,可願與我迴北漢?她還仿佛看見他握著她的手,靜靜含笑地道:“雲兮,我願三媒六聘,十裏紅妝,娶你為妻。你可願意?”仿佛還看見他望著她無奈又疼惜的神色,絮絮叨叨,雲兮,仔細了眼睛……


    蕭世行看著她的淚眼,把她放在簷下的椅上又為她取來鞋襪,見她還是哭,遂別過臉輕笑道:“傻子,哭什麽?不過是摘不到梅花而已。朕替你摘來。”


    他說著走過去一伸手替她把那枝盛開的梅花摘下,遞到了她的手中。衛雲兮握著梅花哭得更是零落如雨。


    蕭世行輕撫那枝梅花,笑了笑:“朕竟不知道這株梅花居然罕見的墨梅。真的好看。”


    衛雲兮抬起淚眼,哽咽問道:“皇上是不是真的願意為雲兮做任何事?”


    “自然是真的。”蕭世行看著她的眼,笑著道。這一雙眼怎麽百看不厭,這一個人怎麽疼惜都不覺得夠,他輕撫過她的臉頰,為她拂去臉上的淚,小心翼翼。


    “別哭了,仔細眼睛又壞了。”他心疼地道。


    衛雲兮看著他的俊顏,笑了,卻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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