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行接下這燙手山芋卻不是為了這區區一小塊麻煩的土地,而是要崇郡山中的鐵礦。鐵礦可以冶煉成兵器,這也正是當初殷淩瀾如此建議他與慕容修談拿了崇郡的目的。蕭世行一拿到崇郡就派了不少能工巧匠,日夜鍛造兵器,以裝備自己軍中的實力。戰事一起,他才能立刻揮師南楚的原因之一。


    此時缺糧,而南北統一在即,崇郡對他也不再那麽重要。蕭世行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


    殷淩瀾知他所想,淡淡道:“百夷人隻能慢慢漢化,若是給了他們崇郡也能抵消他們對北漢的敵意。對大局的穩定也十分有用。事不宜遲,皇上盡早做決斷吧。”


    蕭世行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讚道:“殷統領果然心有錦繡計謀啊!”


    殷淩瀾輕咳一聲,又道:“皇上打算派誰去跟百夷人談這事?若論對百夷人的了解,還是微臣去……”


    “不行!”蕭世行斷然否決。


    殷淩瀾神色不變:“皇上也知道,臣曾與百夷人打過交道,他們彎彎繞繞的心思隻有微臣最了解。”


    “朕說不行就不行!”蕭世行俊臉微沉,:“殷統領哪裏也不許去。”


    殷淩瀾聞言抿緊了唇,蒼白的臉上便有了幾分不好看。


    蕭世行看著他漸漸陰冷的側麵,心中便有了幾分怒氣,冷冷道:“朕一番好意,你這樣的身體如何能遠赴西南?路上有了個萬一,你是想讓她恨朕一輩子不成?!”


    殷淩瀾聞言,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的站起身來,深眸微眯,冷笑諷刺道:“微臣竟不知皇上寬宏大量,連自己的老婆都要送來看望別的男人!”


    這一句已是極侮辱的話。人人都說殷淩瀾此人脾氣刻薄,如今看來果然一點都不假。蕭世行氣得臉色發白,狠狠一巴掌拍上桌子:“朕不管你怎麽說。你休想再借故逃離這裏!你以為你逃得遠遠的,不讓她瞧見你。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跟朕過一輩子了嗎?”


    怒吼聲在空蕩蕩的廳中迴蕩。站立的兩人,一人怒氣勃發,一人臉色陰沉如寒冰。一旁的華泉忍不住悄悄往後退了一步,仿佛也生怕這兩撥一冷一熱的怒氣都撒在他的身上。殷淩瀾定定站了一會,半晌才摸索著轉身走出花廳。他冷冷地走,腳步一軟,不由踉蹌一下。華泉急忙上前扶著他。


    殷淩瀾站穩身子,猛的迴身看著蕭世行,冷冷道:“她就算來了,我也不會去見她。皇上死了這條心,讓她也死了這條心吧!”他說完由華泉扶著走出了議事廳。


    蕭世行氣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半晌忽地一拍桌子,罵道:“混賬!都是他媽的一筆糊塗賬!”


    寂靜深宮中。衛雲兮摩挲著那一封薄信已不下千百遍。這幾日她瘦得厲害,臉已尖細了一圈,隻剩下一雙幽深的美眸越發地大而冷。令人捉摸不定她心中所想。


    秦七悄悄上前,衛雲兮把手中的信收入袖中,問道:“中宮那邊怎麽樣了?”


    “一切都還好。皇後今日發了一陣子的脾氣,晚膳不吃,一切看起來都挺正常的。”秦七道。


    衛雲兮點了點頭,又問:“叫秦公公送出去的信送了沒?”


    秦七又點了點頭。衛雲兮長舒一口氣,緩緩地坐在了美人榻上,輕揉眉心,半晌不語。


    秦七看著她袖中微微露出信的一截,心中一歎,問道:“娘娘還沒有下決斷嗎?”


    衛雲兮聞言不由自主地摸上袖中的信,沉默半天才道:“本宮不知道該怎麽做。”


    秦七輕歎:“若這是皇上的意思,娘娘遵從便是。天下人也不會說娘娘一個不是之處。”


    衛雲兮垂下眼簾,半晌才道:“這個道理我明白。他替我做了選擇。這一輩子我欠的何止是殷淩瀾一個人。我亦欠了皇上許多。”


    她無處可去,是他給她風雪處一處庇護之所,晝夜疾馳,風塵仆仆隻為看她一眼是否安好。她眼傷漸盲,是他千裏送藥,一丸千金隻為她明眸如水。她心傷絕望,是他守在她身邊,溫言勸慰。她懷揣絕望與恨意而來,卻在他比天光更溫暖的笑眼中漸漸融化。


    他給了顛沛流離的她一方安穩天地,給了她一個女人立足這個世上最珍貴的名分,給了她一個男人可以給她所有的溫柔與寬容她為了那個人黯然神傷,他卻說,他可以等,一生一世,他隻有她衛雲兮一個妻子。他的灑脫、他的溫柔、他的情深如許,他的雄心偉業、他的蒼生為懷,君臨天下……


    這便是蕭世行,世間太少見坦蕩磊落的真君子。


    殷淩瀾沒有看錯他。他將她托付給了他。給她的不是榮華富貴,不是權勢熏天,更不是勾心鬥角,陰謀荊棘。他給的是她最好的未來,一個女人能得到的最好的歸宿。他要她與一個值得的男子牽手一生,與他共看天下。所以他毅然拖著病體征戰南楚,隻為天下一統,給她一個錦繡江山。


    兩個不一樣的男人,卻是一樣的深情無悔,她何德何能,能讓他們如此相待?!


    衛雲兮抬起頭來,靜靜看著麵前的秦公公,輕輕道:“我欠皇上那麽多,所以我要為皇上做一些事。讓他身後從此再無後患我再去見他。”


    秦七一怔,心中深深動容,跪下道:“娘娘盡管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奴婢必定隨娘娘左右!”


    衛雲兮又一次拿起袖中看了千萬遍的信,那一行挺秀斯文的字跡複落入她的眼簾“雲兮吾妻……”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笑著落下了淚……


    過了三四日,西山覺明寺那邊送來一封密信,秦七不敢怠慢,也不顧衛雲兮還未起身,匆匆送到她的床榻前。衛雲兮拆開一看,美眸沉了沉,沉吟許久。


    秦七看著她的麵色不好,心中一緊揮退了左右的宮人問道:“娘娘,是那件事不順利嗎?”


    衛雲兮點了點頭,把手中的密信遞給了他,隻道:“秦公公怎麽看?”


    秦七看了幾眼,麵上一緊,失聲道:“怎麽會是這樣?太貴妃她……”他還未說完就急忙噤了聲,四周看了看,“娘娘有什麽主意麽?太貴妃如今被太後娘娘囚禁住,罪名是謀逆。娘娘,這可是十分棘手,萬一舒太貴妃將娘娘供了出去的話……”


    衛雲兮美眸中冷色掠過,慢慢道:“她不會那麽蠢。把本宮供出去就是徹底沒有了後路,本宮若還在也許還有救她的一點希望。所以她一定不會將本宮說出去。”


    秦七低頭細細想了半晌,抬頭又道:“可是舒太貴妃事已敗露,這事便不成了。無論誰想要來救她,太後娘娘都決意要殺了舒太貴妃為少帝報仇的!娘娘別忘了少帝突然暴斃的無頭公案還在呢。當初誰都查不出是誰殺了少帝,可明眼人都知道舒太貴妃與此事一定有關係。”


    衛雲兮秀眉不展,她當然知道舒太貴妃無論怎樣都是一死。也許當初舒太貴妃答應她把淳於皇太後帶離皇宮就應該預知了如今自己這個下場。而淳於皇太後之所以那麽爽快答應前去西山覺明寺,根本也不是為了所謂的北漢國運,她想的最多的是怎麽樣親手殺了舒太貴妃為自己早夭的兒子報仇。


    兩位後宮爭鬥了大半輩子的仇人,各懷心思,苦苦隱忍到了今日終於生死相決。


    而如今舒太貴妃事敗,淳於皇太後囚她而不殺,也許是在等著與舒太貴妃結盟的那一個人出現。衛雲兮心中千百個念頭紛紛擾擾掠過,其中一個模糊念頭漸漸越發鮮明起來。


    內殿中寂靜無聲,上好的沉水香彌漫在殿中,幽幽冷冷的香氣令人心緒也跟著沉重幾分。秦七在一旁看著衛雲兮秀眉緊鎖在內殿中來迴踱步,不敢驚擾半分。


    這已是最關鍵的一步,行差踏錯一步,之前的布置就將功虧一簣,而若被淳於皇太後知曉是她與舒太貴妃聯手,後果不堪設想。以淳於皇太後的性情一定會殺盡對她有異心的人,更何況她衛雲兮本就不是北漢人,到時候查出是她背後所為,別說出京,就是出宮都沒有辦法邁出半步。


    “娘娘,要不奴婢派人去西山一趟?”秦七伸手比了個動作,一雙眼中殺氣沉沉。


    衛雲兮緩緩搖了搖頭:“不成,殺一個人再謹慎也會被人找出蛛絲馬跡。太後這麽個精明的人不會查不出到底是誰殺了舒太貴妃滅口。再讓本宮好好想想。”


    秦七住了口,他也明白殺人滅口隻是下下之策,輕易不敢這麽做。隻是若是真的事到了臨頭火燒眉毛也不得不為之了。


    “秦公公先退下吧。本宮心中已有了計議。”衛雲兮忽地抬起明眸,冷冷開口。


    衛雲兮坐到妝台前,沉了沉心緒,慢慢道:“讓尚宮女官們進殿中來吧,給本宮梳妝,本宮等等要去拜見皇後娘娘。”


    秦七微微詫異,卻不敢再問,


    衛雲兮按品梳妝完畢,看了看天色,竟是深秋難得的好天氣,深藍的天穹一絲白雲也無,遂微微一笑:“沒想到今日竟是個好天氣。”


    左右女官們見她終於露出笑顏,都紛紛道:“娘娘,聽欽天監的監司們說今年的冬天恐怕會晚一點來,這幾日正幹爽舒適,再過幾日也許就沒有這麽好的天氣了。”


    衛雲兮點了點頭道:“今年的天象風調雨順,看來皇上出征必能得勝迴朝。”


    女官們紛紛讚同,衛雲兮又道:“今日本宮身子大好,忽地想去中宮拜見皇後,皇後被皇上叱責,本宮還未前去問安關切,想起來實在是心中不安。”


    女官們連忙道:“娘娘仁心賢德,皇後娘娘一定不會怪罪的。”


    衛雲兮微微一笑,便由女官們扶著上了已經準備好的肩攆往中宮而去。到了中宮,女官們早就聽聞衛國夫人要前來,紛紛前來相迎。


    衛雲兮下了肩攆,環視了一圈,笑問道:“皇後娘娘可安好?”


    中宮的女官們這些日子受了皇後不少罪,正苦不堪言,誰人都知道皇後已是毫無翻身餘地,而衛雲兮才是皇上如今心頭第一人,遂紛紛殷勤上前道:“皇後娘娘起來了,今日還好,娘娘來得也正巧。”


    衛雲兮笑了笑,舉步走入中宮。皇後玉和正在殿中,一身正紅五彩鳳服,頭梳雙鳳髻,看著衛雲兮一身淺色宮裝翩翩而來,一挑眉冷笑道:“今日刮了什麽風,怎麽把衛國夫人都給吹來了?本宮都覺得臉上有光了。”


    她說著眼眸冷冷掃過方才那爭先恐後去迎接衛雲兮的女官們。女官們見皇後玉和的眼風,一個個心虛低了頭。


    衛雲兮一笑,款款上前拜下道:“臣妾前些日子染了風寒,今日身子才算好些了,便想著給皇後娘娘請安了。”


    皇後玉和聞言冷冷嗤笑:“好個身體違和,好了,衛國夫人見也見過了,請安也請安過了。無事就迴你的露華宮吧。本宮累了,要去歇息了。”


    她說著就站起身來,轉身要走。這已是一副要趕人的架勢。衛雲兮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輕歎一聲:“皇後既然安好,臣妾就放心了。臣妾還擔心皇後娘娘聽到了什麽,心裏又不爽利了。如此挺好。”她說著轉身告退了。


    皇後玉和走了幾步,頓住腳步迴頭看著衛雲兮不慌不忙的身影,秀眉一皺:“今日衛國夫人來到底有什麽事?”


    衛雲兮迴頭,一笑:“也沒什麽,就是聽說太後娘娘在覺明寺中……”


    她還沒說完,皇後玉和猛的睜大言問道:“聽說什麽?”


    “臣妾聽說太後娘娘在覺明寺中提起說要迴宮了,太後娘娘還說起了單小主的事,恐怕迴宮之後就有了決斷吧。”衛雲兮盯著皇後玉和的眼睛,慢慢說道。”


    皇後玉和眼中掠過強烈的不安,眼神閃爍:“是麽?怎麽本宮沒聽說太後娘娘要迴宮的消息?”


    衛雲兮輕笑:“皇後娘娘在中宮中,偶爾消失不靈通也是正常的。臣妾今日來也隻是提點皇後娘娘幾句,一旦太後娘娘迴宮,皇後娘娘恐怕要先想好說辭。不然的話,太後娘娘那一關可是不好過。”


    皇後玉和秀眉越發擰成了一團,她被蕭世行一紙聖旨勒令在中宮思過,的確是很多消息都無法知道了。難道說太後真的聽信了淳於卿的說辭,想要迴宮治罪她不成?!


    她不禁多看了衛雲兮幾眼,冷聲道:“這麽說本宮還要多謝衛國夫人提點了?”


    衛雲兮微微一笑:“皇後娘娘言重了。”她話鋒一拐,又道:“不過說起來單小主這件事還是有些蹊蹺的。當真是誰說都有理,隻不過誰能在太後娘娘麵前說上話,也許就洗脫了自己的嫌疑。皇後娘娘你說是麽?”


    皇後玉和冷哼一聲,眼中流露恨色:“淳於卿是太後的親眷,她說的話太後當然會相信。”她說完亦是心中十分憂慮,怎麽辦呢?當真要坐以待斃讓淳於太後前來治罪她嗎?


    衛雲兮見她的神色,眼底冷色掠過,上前兩步,似笑非笑道:“皇後娘娘一定要多多保重。對了太後娘娘大約是三日後要啟程迴宮呢。時間已不久了,相信這樁懸案很快就有了結果了。”


    她說完也不顧皇後玉和突然陰沉的臉色,笑著出了中宮。


    皇後玉和看著她翩翩離去的身影,恨恨一拍上桌案,怒道:“好你個衛雲兮!你今日竟然是來看本宮的笑話!等著本宮被太後收拾嗎?!”


    她氣得臉色發白,正在這時身邊有一位女官上前道:“皇後娘娘別生氣。淳於小主再怎麽說也不會栽贓到了娘娘的頭上。太後娘娘平日還是很器重皇後的,若是皇後娘娘能親自去覺明寺向太後說明一切,相信太後娘娘會有決斷的。”


    皇後玉和眼中一亮,猛的迴頭:“本宮當真可以出宮?”


    那女官笑道:“皇後娘娘的思過期都過了,就算不過,皇後一國之母盡孝心前去迎接太後迴宮,也正好用此舉來讓皇上放心。”


    皇後玉和越想越覺得對。自從淳於卿從宮正司逃到了覺明寺中去找了淳於太後,她日日夜夜都無法安穩。今日衛雲兮一定是知道了什麽消息所以才來譏諷她的!


    一定是這樣!


    皇後玉和猛的道:“明日就起駕去覺明寺!”


    女官低頭應道:“皇後娘娘英明!”


    第二日清晨,皇後玉和的鳳駕浩浩蕩蕩地出了宮。衛雲兮站在宮中高高的高台上看著鳳輦逶迤而出,紅唇邊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一旁的秦七不禁嗤笑:“娘娘猜得極準,皇後果然是做賊心虛。”


    衛雲兮輕聲一歎:“若她沒有設計殺了單小主,怎麽會被本宮三言兩語亂了陣腳,又被人從中煽風點火就匆匆地去了覺明寺中?”


    秦七看看四周,低聲問道:“娘娘決定這樣做了嗎?萬一……”


    “沒有萬一,一定會成功的。”衛雲兮冷冷道:“此時是最好的時機。本宮不會輕易放過!”


    衛雲兮美眸看著遠遠關上的宮門,轉身向露華宮中走去,風中傳來她清冷的聲音:“記得本宮的安排,此事一定要萬無一失。”秦七心中輕歎,終是無言。


    天邊的一輪紅日破開朝霞,金光萬丈,仿佛昭示著一片新的天地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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