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帶臣妾去哪?”獵獵風中,衛雲兮大聲地問。


    蕭世行哈哈一笑,更緊地摟緊她:“朕要帶著你看看我們北漢的大好河山!”


    他說著狠狠抽動身下的馬匹,馬兒長嘶一聲,如閃電一般向著更遠處而奔去,身後北漢千百個將士唿喝一聲,整齊追隨而去……


    滾滾雲霧在腳下延綿而過,重重群山峻嶺延綿千裏。一輪紅日從群山中跳出來,金光灑滿了這一片美景。衛雲兮從未見過這麽開闊的美景,隻看一眼心中的鬱結之氣便被這浩渺的靈氣給洗滌得幹幹淨淨。


    她長舒一口氣,迴過頭來,看著放馬吃草的蕭世行,麵上終於露出笑顏:“世行,這裏實在是太美了!”


    蕭世行走到她身邊,看著她難得的笑靨,微微一笑:“喜歡嗎?”


    衛雲兮點了點頭,美眸中水光熠熠。


    蕭世行握起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我不喜歡告別,但是若是沒有暫時的告別,如何能有與你相守共看這一片河山的平靜日子。”


    衛雲兮心中一顫,不由定定看著他。


    蕭世行看著天光下那純淨無暇的一張臉,慢慢地道:“雲兮,不管你心裏還住著誰,但是我想和你走完這一生。我身邊永遠隻有你一個女人的位置。”


    他轉頭看向那萬千河山,大聲道:“我蕭世行立誓,這一輩子隻愛衛雲兮一個女人,她才是我唯一的,永遠的妻子!”


    山川默默,群嶺無聲,可是卻一遍遍迴蕩著他的聲音。


    “隻愛衛雲兮一個女人!……”


    “唯一的、永遠的妻子!……”


    衛雲兮看著他認真的眉眼,笑著笑著,笑得滿麵是淚。


    蕭世行禦駕親征,皇宮中安靜下來。衛雲兮每日處理完宮中瑣事,便去了宮後的佛堂中默默禮佛念經。有時宣普陀多進宮來,重披袈裟為她講經。枯燥晦澀的經文中,她惶惶的心也漸漸安靜下來。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娘娘若是參悟了,就會得了大悟。”香煙嫋繞中,普陀多麵色平靜聖潔。


    衛雲兮低頭,苦笑:“好像本宮依然參不透後麵四苦。”


    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字字句句,蝕骨噬心,她的苦原來都在這裏:求不得,也放不下。


    普陀多微微一笑:“娘娘的境遇異於常人,心中所有的感受自然比旁人越發強烈一點。但是如今娘娘身處高位,一切還是以天下為重。隻要娘娘心存善念,一切都有福報。”


    衛雲兮緩緩點頭。


    衛雲兮召普陀多前來講經的消息在宮中傳揚開來,宮中有心的人紛紛側目,流言蜚語隨之傳揚開來,衛雲兮隻做不在意,可是流言越傳越兇,因得普陀多不再是佛門中人,對他的攻擊也越發明目張膽。衛雲兮終於在一日看見普陀多臉上淤青了一塊之後才發現這事已超出她的預料。


    她抑製不住心中的憤怒,怒問:“到底是誰膽敢傷了大師?!”


    普陀多搖頭苦笑:“微臣走在路上被人打了,所幸打得不是很重。也許是忌憚微臣曾經聖僧的名頭吧。娘娘不必擔心。”


    衛雲兮看著普陀多麵上的平靜,心中的怒火卻未能平息。在聽完普陀多的宣講之後,她找來秦七,如此這般地吩咐了才讓他離開。過了兩日,宮正司查到了這事的眉目。毆打普陀多的流氓地痞被一個個捆得如粽子一般丟在了宮門處示眾。往來的朝官們認出其中一人是皇後底下的一位內侍,議論紛紛。中宮顏麵大失。皇後不顧還在禁足中,怒氣衝衝地去了露華宮興師問罪。


    衛雲兮正在品茗,她看著皇後前來,隻是問道:“皇後娘娘今日有什麽要事不成?!”


    皇後玉和怒道:“衛雲兮,你不要太過分了。中宮的那個內侍做的事根本與本宮無關!你趕緊把人給放了,這樣做不是在打本宮的臉嗎?”


    衛雲兮輕笑一聲:“皇後娘娘說那位唆使地痞流氓毆打普陀多大師的罪魁禍首嗎?他當然與皇後娘娘無關,他手中用來收買打手的官銀肯定也不是皇後娘娘給的。皇後娘娘說是嗎?”


    皇後玉和一怔,臉忽青忽白,不知該說什麽好。


    衛雲兮看著她尷尬的臉色,忽地正色一肅,冷冷道:“皇後娘娘身為一國之母,卻縱容下人散播流言,攛掇打手毆打普陀多大師。皇後娘娘覺得這兩條罪狀要是呈到了皇上跟前,皇上該如何處置?”


    皇後玉和不甘示弱,冷笑一聲:“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自己招來流言還要怪本宮?!”


    衛雲兮欺進一步,惋惜地看著皇後玉和,聲音漸冷:“皇後說這話不怕欺君之罪嗎?”


    皇後玉和這才猛地醒悟過來。她恨恨地瞪了一眼衛雲兮,悻悻地走了。


    衛雲兮看著她離開,眉心卻依然不展。秦公公上前安慰道:“娘娘,別生氣了。皇後這招且愚又蠢,若是娘娘稟報了皇上,皇上也會重重罰了皇後失德失行。”


    衛雲兮緩緩搖頭:“怎麽能拿這種小事去煩了皇上?皇上一心撲在戰事上,唉,現在也不知前邊戰事如何了?”


    秦公公看著外麵依然豔陽高照的天際,喃喃自語:“是啊,聽說要大戰,怎麽還沒有動靜呢?”


    衛雲兮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越發覺得沉重,隻有豔陽而沒有下雨太過不同尋常了。這一場大戰是什麽時候要來呢?


    而他,到底怎麽樣了?


    北漢軍營中,處處寒刀閃閃,蕭世行的金頂大帳旁邊的玄黑軍帳更是圍得密不透風,四周不見尋常士兵,皆是一等一的身著玄黑龍紋錦衣的龍影衛在守衛著。他們麵目不能示人,便戴上龍紋麵巾隻露出一雙雙冰冷的雙眼,冷冷注視著四周的一切。從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無形殺氣,就連身經不百戰的士兵都要心底發寒。路過連多看一眼都不敢。


    蕭世行一身勁裝,坐在帳中,麵色緊張地看著東方晴在為殷淩瀾施針。在床榻邊,一盆血水散發著刺鼻的血味,令人有種不詳的預感。幾位禦醫在一旁屏息凝神輪流為已昏死過去的殷淩瀾切脈。


    蕭世行看著禦醫依次而出,臉上神色黯然,心中一緊問道:“到底如何了?”


    禦醫們麵麵相覷,最後跪下道:“皇上,臣等無能!”


    蕭世行看著他們灰敗的臉色,渾身一震,不由失聲道:“不會的。他怎麽會如此病重?”


    禦醫其中一位年老的人,低頭道:“啟稟皇上,征南王自幼體質孱弱,後來錦衣玉食調養過來,本來即將成年之時若是加以調養鞏固就能徹底改變體質。但是他又中了劇毒,劇毒入體,五髒六腑不振,傷了心肺脾胰,雖然他有武功在身,但是過於急進練功,內力驟升,所以一旦劇毒驅離身體,內力太盛,沒有毒來壓製,變成了內力損耗了身體,所以……”


    蕭世行聽得糊塗,但是那一句“內力損耗了身體”卻是聽得明白了。他也是練武之人,想了想,問道:“內力不可消除嗎?比如散功?”


    禦醫們對視一眼,皆慚愧搖頭:“臣等不懂散功,就算懂恐怕也極其兇險。散功之後也不一定能救得了征南王。”


    “所以,臣等慚愧!”禦醫們齊刷刷地伏地稱罪。


    蕭世行看著那帳中一動不動的殷淩瀾,心中的愧疚洶湧不絕。


    原來如此!原來他自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將衛雲兮托付給了他。原來他自知命不久矣,所以自動領命去助了他征伐南楚……


    他緊緊扣著桌案上那一張被摩挲舊了的軍行圖,上麵圈圈畫畫,還有點點斑駁可見的血跡……


    “退下吧。”蕭世行緩緩揮了揮手,禦醫們急忙退了下去。


    內帳中,東方晴終於施針走了出來。她俏麗的麵上煞白,也不顧蕭世行在跟前,坐在他跟前,一本正經道:“皇帝,要殷淩瀾多活些日子,就趕緊讓他離開這裏。再讓他耗心耗神,他很快就會掛掉。醫者醫生不醫死。他這身體若是我哥哥在也是十分棘手。更何況我這半桶水的神醫之後。所以還望皇帝放人。”


    蕭世行歎了一口氣。他自然想讓殷淩瀾活著,但是如今戰事進行到了最後,他就算用兵如神也不能立刻接手,更何況殷淩瀾早先的調兵遣將、他布下的暗棋,他要如何打這場仗的妙招都藏在他的腦中,而這一切剛剛趕來的他怎麽又能知曉?他左右為難。東方晴在一旁耐心等著他的迴答。


    蕭世行想了許久,終於沉重開口:“好吧。你帶他離開這裏,不用他再費神。”


    東方晴鬆了一口氣。正要稱謝。內帳後傳來一聲嘶啞清冷的聲音:“不!我不會走!”


    蕭世行與東方晴皆是一怔。


    “我不會走的。要我走,除非讓我先死了再說。”床上原本昏著的殷淩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吃力起身。


    他醒來了!蕭世行急忙步入內帳中。


    殷淩瀾斜斜靠在床榻邊的錦墩上,因施了針,胸襟微開,露出裏麵一小片赤裸的胸膛,蒼白瘦削,淩冽的鎖骨錚錚。他魔魅的麵上已毫無血色,隻有精致的眉眼如昔,一雙深眸越發幽冷難辨。


    蕭世行看著他病體支離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殷統領,你瞞得大家好苦!”


    殷淩瀾輕笑一聲,拿了一旁的帕子捂住蒼白的唇,胸臆震動,似咳了起來。他垂下眼簾問道:“她知道嗎?若是不知,千萬不要告訴她。”


    蕭世行心中一窒。殷淩瀾口中說的她自然是指衛雲兮。時至今日,他竟還不肯告訴了她這事實。


    東方晴搖頭歎氣:“你就不怕最後一麵都見不到她嗎?”


    帳中死寂一片。端著藥碗走來的挽真聽到最後一句,眼中的淚滾落:“公子,你前兩天都差點沒挺過去!你為什麽還要這樣固執?!”


    帳中的人都默默看向床榻上的殷淩瀾。蕭世行眼中更是一黯,前幾日他接到軍情密報,上麵寫著殷淩瀾病危,藥石無靈。言下之意這北漢六軍的主帥在這個大戰前夕隨時有可能死去。


    他不敢告訴衛雲兮這個消息,更不能對任何朝臣們說起。日日夜夜在禦書房中與朝臣們商議的皆是如何與南楚決一死戰,幾經思量他才決定不能讓幾十萬大軍冒著主帥隨時可能失去的風險,親自禦駕親征,倒不是外人所想的那樣他這個皇帝想要奪了殷淩瀾的潑天功勞。


    殷淩瀾看了看眾人目光皆在自己的身上,懨懨閉上眼:“我說了,不能說便不能說。都下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對皇上說。”


    挽真默然,把藥碗放在他的手邊,拉了東方晴退了下去。帳中又恢複安靜。


    蕭世行看著那碗嫋嫋升起水霧的藥,歎了一口氣對殷淩瀾道:“殷統領,你該知道,你這樣瞞著她,她該多傷心。”


    殷淩瀾蒼白的唇一勾,淡淡笑了笑,漆黑的眼底皆是蕭索:“她是皇上的妻子。再傷心難過都不應該來看我這個將死之人。時日久了,她就會慢慢忘了我,一心一意地做好皇上的妻子。若是現在讓她知道了,她又真的來了。皇上心胸寬廣不去介意,可天下人又怎麽看待皇上呢?”


    蕭世行聞言心緒越發複雜,半晌才道:“可是朕知道她心中一直忘不了,在朕離京前一日,她似有預感,半夜發夢夢見了你。拽著朕的手,叫著你的名字……”


    那樣傷心欲絕的淚水蔓延了她夢中蒼白的臉。是怎樣的情深如海才會這樣心有靈犀,連夢都這樣真實?……


    殷淩瀾手微微一顫,半晌才緩緩閉上眼,淡淡道:“終究她會忘記的。”


    “皇上,此戰我已有了良策……”


    他閉著眼緩緩說著爛熟於胸的計策,蕭世行知他不願再提起衛雲兮,勉強收迴思緒聽著殷淩瀾的計策。帳中隻有他緩慢而清冷的聲音輕輕迴蕩,輕易地就埋葬了那些兒女情長。


    殷淩瀾清醒並不持久,到了晚間,他又嘔血昏死。東方晴再次施針,一直忙到了大半夜。可是依然不見成效,隻能用猛藥吊著。禦營中氣氛陡然凝結到了冰點。守在玄黑帳外的龍影衛們雖然依然蒙著臉,但是若有人掀開他們的麵巾就能發現他們臉色陰沉中帶著悲傷。


    他們一路跟隨殷淩瀾至已快十載。人人都傳殷淩瀾陰狠刻薄,寡恩少義,但是他們都錯了。他對他們嚴苛,卻給了他們重生的信仰,給了他們再世為人的機會。他們心中無所謂家國,隻有龍影司。龍影司就是他們這一群江湖亡命之徒的家,就是他們心中的天與地。如今天地傾覆在即,他們這些人又將何處何去何從?……


    殷淩瀾病重,而蕭世行在禦帳中徹夜未眠研究著殷淩瀾留下的行軍圖與條條調兵遣將的深意,他知道,時間不多了。


    帳子外的草甸上,挽真抱著膝蓋,看著遠處的星子仿佛心神已不再。


    “在想什麽?”身後傳來華泉的聲音。


    挽真抹了抹眼淚,掩飾道:“在看風景。”


    華泉坐在她身邊,看著她通紅的眼,麵上黯然:“在擔心公子嗎?”


    挽真眼中的淚又奪眶而出,她看著華泉,澀然問道:“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做點什麽嗎?”


    “公子不會允許的。”華泉捏緊了手中的劍。


    “我不管。我要告訴衛小姐一切!”挽真猛的站起身來。她因激動而簌簌發抖:“就算公子立刻讓我死了,我也要告訴衛小姐,公子不是因為別的不願和她在一起,而是公子想要給她最好的歸宿……”


    華泉看著她激動的麵色,隻是沉默不語。


    挽真說到了一半說不下去,她狠狠推了華泉一下:“你說話啊!”


    華泉一動不動,半晌他終於開口:“你去吧。我要保護公子。”他認真地看著挽真,一字一頓地道:“若是衛小姐來也許公子就多了幾分撐下去的力氣。”


    挽真詫然,半晌,她欣喜迴過神來,眸中流露強大的堅定:“好!我去!你替我瞞著公子!”


    她說著事不宜遲地向自己的帳中跑去。


    “拿著!”華泉拋來一個事物。挽真接住,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這是龍影令。若是路上遇到了屑小,你隻需嚇唬他們就行了。”華泉道。


    挽真使勁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華泉看著那天上的流雲撕扯著向南而去,喃喃道:“蒼天保佑,我家公子能快快熬過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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