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兮眼中的淚緩緩滑落,她唇顫了顫,伸出手,低低哽咽一聲:“淩瀾……”


    “雲兮!”一聲焦急的聲音傳來,巷口處馬蹄得得。衛雲兮一震,隻見蕭世行一身明黃龍袍,飛身下馬疾步走到她的麵前,猛地一把把她緊緊抱在懷中:“雲兮,你沒事就好!”


    衛雲兮靠在他的肩頭,看著麵前退後幾步的殷淩瀾,終是緩緩痛苦地閉上眼道:“臣妾沒事。皇上來得正好。”


    蕭世行見她臉色煞白,唇邊血跡猶在,眼中掠過深深的自責。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道:“迴宮吧。”


    他話音剛落,這才後知後覺地看見殷淩瀾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不由一怔,看了一眼衛雲兮,又看看地上已氣絕多時的刺客,深眸複雜地看著殷淩瀾:“多謝殷統領救了雲兮。”


    殷淩瀾道:“不謝,是我連累了大師與娘娘。”


    蕭世行掃了一眼那地上的刺客,這才連忙喚來侍衛將昏死過去的普陀多架了下去。他深眸看定殷淩瀾,問道:“是上次同樣的刺客嗎?”


    殷淩瀾微微點了點頭,看著他懷中的衛雲兮,轉過頭輕咳起來:“皇上,娘娘受了傷,此間事還是以後再說。”他說著轉身便走。


    蕭世行躊躇一會,喚住殷淩瀾道:“殷統領若是無事,可否隨朕進宮一趟,朕還有些事求教殷統領。”


    殷淩瀾頓住腳步,帶了幾分厭倦蕭索:“皇上,我已不是統領。皇上還是不要再這麽稱唿。不然會讓天下人誤會我殷淩瀾現在做了北漢的大官。”


    蕭世行一笑,忽地問道:“難道殷淩瀾是這麽在乎天下人看法的人嗎?”


    殷淩瀾迴頭,眸光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道:“好吧,皇上請——”


    蕭世行含笑點頭示意,抱著衛雲兮上了馬,揚鞭飛馳向皇宮而去。衛雲兮被他放在身前,淡淡的龍涎香撲鼻而來,她心中酸澀非常,緩緩地靠在他的肩上。獵獵的風中傳來他溫柔堅定的安慰:“雲兮,忍一忍,到了宮裏就好了。”


    衛雲兮忍不住迴頭看去,殷淩瀾身影在身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再也看不見……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夢中紛亂,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隻有濃霧中那一雙深眸看著她,那眉那眼,看得她心慢慢地酸起來,伸出手想要碰觸他一片衣襟怎麽都碰不到。可是她還是一次次伸出手去,哀哀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


    “雲兮……”一聲低聲的唿喚將她從迷夢中喚醒。


    衛雲兮伸出的手在黑暗中被一雙溫熱的手穩穩握住。她醒了過來,燭火迷蒙,一個人坐在她身邊。她看著他,輕歎一聲:“原來是皇上。”


    蕭世行扶起她來,一摸她的臉上一手的淚。他看著手心的濕潤靜靜道:“你哭了。”


    衛雲兮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長歎一聲道:“是啊,臣妾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噩夢。”


    內殿中燭火高照,蕭世行已換了一身素白常服,俊朗的眉眼間帶著淡淡的倦色。許是沒有了白日的紛雜,他的神情少了白日裏皇帝的威嚴,多了幾分隨意的慵懶。


    他輕撫衛雲兮蒼白的臉色,問道:“是什麽樣的噩夢?朕的奶娘說噩夢說出來就不會成真。”


    衛雲兮想起夢中那漸漸遠去的人影,輕輕依在他的肩頭,沉默半天才道:“臣妾都忘了。”


    兩人沉默下來。隻聽得殿外簌簌輕柔的風吹過宮簷,曼曼的帷帳輕輕隨風起伏。燭火流瀉殿中,將殿中一切都攏上了淡淡的昏黃光華。令人有種今夕是何夕的錯覺。


    衛雲兮靠在蕭世行的懷中,終是打破沉默,問道:“他走了嗎?”輕輕的話落在殿中,仿佛驚起了隱沒在黑暗中的無數心事重重。


    “走了。宮門落匙之前就走了。”蕭世行輕撫她的長發迴答道。


    衛雲兮看著一室清淨,緩緩地閉上眼,再也沒有淚可以落下了。那噩夢早就成真,隻是她依然不甘不願,無法真正走出。


    “雲兮,殷淩瀾願意留下來幫助朕。”蕭世行靜靜看著她的眼,說出他與殷淩瀾商談一天的結果。


    衛雲兮神色波瀾未驚,仿佛早就知曉了這個結果。


    “朕收了他龍影司,隻是龍影司不再有隨意生殺大權,隻負責諜探護衛之責。”蕭世行見她沒有什麽反應,繼續斟酌說道。


    “皇上要派他去南楚麽?”衛雲兮忽地問道。


    蕭世行緩緩點了點頭:“他熟悉南楚,正好為戰事打開一個新的局麵。”


    衛雲兮忽地道:“那皇上既然要派他去南楚,就要給他更大的權力。”


    蕭世行微微挑眉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衛雲兮慢慢道:“皇上若是信他,就給他兵權。他會還皇上一個安定的天下。”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那麽清淡,仿佛說的不過是無關緊要的事。蕭世行心中一震,不由深深地看向她。


    衛雲兮卻仿佛心神已不在,看向那沉甸甸的夜色,沉默無語。


    宣武元年七月初五,蕭世行力排眾議封了殷淩瀾未征南王,統領六軍,帶著五萬增兵趕赴戰事最吃緊的滬州一帶,監督戰事。這聖旨來得那麽突然,毫無預兆,整個北漢朝堂嘩然。朝臣們紛紛上表力諫皇上收迴成命。蕭世行一一按下。三朝元老不顧年邁,親跪禦書房一個時辰,請求皇上收迴成命。蕭世行避而不見。最後耄耋老臣不堪烈日當曬,中暑昏去被人抬下。一向在永壽宮靜養的淳於皇太後也被這事驚動,親自去禦書房與蕭世行長談長達兩個時辰,規勸無果,而返。


    露華宮中,衛雲兮靜靜站在迴廊下看著滿園盛開的花兒,聽著秦七打聽來各種消息。秦七說完,已是足足半個時辰。


    衛雲兮沉默半晌才道:“這麽說,皇上封了殷大人為征南王是上下皆反對了。”


    “是,奴婢恐怕皇上會最後改變主意。”陳福擰緊眉頭道。


    衛雲兮慢慢地向長廊深處走去,神色波瀾不驚:“皇上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隻要殷大人打一場勝仗就能改變所有人的看法。”


    秦七扶著她的手,眉間的憂色不減,他猶豫許久才輕聲道:“娘娘,現在朝臣們上下皆反對皇上的旨意,奴婢怕他們規勸皇上不成,會轉過頭來把怒氣撒在娘娘身上。”


    衛雲兮神色不動,她看著廊下種著的大朵雲白茶花,漫不經心地掐了一朵放在手間把玩,半晌才道:“秦公公聽到了什麽麽?”


    秦七低頭:“奴婢不敢說。”


    “還有什麽不敢說的?”衛雲兮看著手中的茶花,唇邊溢出淡淡冷笑:“多難聽的本宮都聽到過。你說吧。”


    正在這時,有內侍匆匆前來:“啟稟娘娘,太後娘娘有請。”


    衛雲兮與秦七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覺。衛雲兮微微一沉吟,問道:“太後娘娘有說什麽事麽?”


    內侍低頭:“奴婢不知。”


    衛雲兮想了想道:“本宮更衣後就去。”


    她說著徑直迴了宮中更衣梳洗,換了一身煙水碧的宮裝長裙,外披一條錦繡山河披帛就要前往永壽宮。秦七上前憂慮道:“太後娘娘曾為了皇上的決定而前往規勸未果,此時召見娘娘恐怕兇多吉少,要不娘娘與皇上一起去拜見?”


    衛雲兮搖頭:“太後與皇上是母子,哪能讓皇上為了本宮再與太後娘娘再起了心結?”她看著秦七愁眉不展,安慰一笑:“有個什麽事,秦公公就去搬救兵吧。”


    衛雲兮一路到了永壽宮中。隻見殿中女官眾多環繞,淳於皇太後一身暗紅色鳳服,坐在胡床上,一旁含笑陪著的是皇後玉和。


    衛雲兮看著玉和笑眯眯地看過來,心頭微微一震。什麽時候淳於皇太後如此親近了玉和了呢?自從蕭世行登基為帝,後宮妃子入了後宮,她自問每日去永壽宮晨昏定省從不敢懈怠,而且表麵上看淳於皇太後對玉和和自己都是一樣的。但是今日看來,玉和對淳於皇太後的態度上明顯親昵了許多。


    衛雲兮心中心念電轉,對於這種暫時猜不透的事索性不去想,恭謹跪下請安:“臣妾叩見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淳於皇太後微微嗯了一聲,聲音不冷不熱:“起身吧。”


    衛雲兮看了一眼一旁的玉和,又拜下道:“臣妾叩見皇後娘娘,娘娘金安。”


    玉和笑了笑,上前親自扶起她來,笑道:“本宮萬萬不敢當,衛姐姐快起來吧。”她說著還親自引了衛雲兮坐在一旁的椅上。


    衛雲兮正要坐下,鳳座上的淳於皇太後冷淡地道:“哀家有賜座了嗎?”


    滿殿中的人聽得這一句都怔忪了片刻,女官們紛紛噤聲。衛雲兮站起身來,恭謹謝罪:“太後娘娘恕罪,是臣妾的錯。”


    淳於皇太後犀利的鳳眸冷冷看了她一眼,這才道:“哀家一直以為衛國夫人伶俐懂禮,畢竟曾是南楚的皇後,統領過六宮。”她說道這裏頓了頓。


    這一句已是極大的侮辱。作為一個女人總是羞於被人說曾經嫁過,更何況還是被廢的皇後。殿中一幹宮人聞言都麵麵相覷,眼中流露隱約可見的嘲諷。衛雲兮麵上不動聲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淳於皇太後看著她冷淡的神情,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她重重冷哼一聲:“但是有些事祖宗規矩是如此,就要懂得遵規守矩。哀家不懂你們南楚後宮是怎麽樣的,但是在這北漢,國家之事向來女子不得幹政插手。哀家聽聞衛國夫人日日在禦書房中陪伴聖駕,參與政事,可有此事?”


    衛雲兮看了一眼一旁的玉和,見她眼底的得色掠過,心中微微冷笑。果然這事是玉和在淳於皇太後麵前說三道四。若說她參與政事,也隻在殷淩瀾一事上她出了主意,勸了蕭世行大膽用人。看來是淳於皇太後想要借機發作了。秦七果然料對了。


    衛雲兮跪下:“太後娘娘息怒。臣妾不敢幹政。”


    淳於皇太後冷哼一聲:“當真如此?那皇上怎麽會好端端去封了殷淩瀾?難道不是你在從中作梗?”


    衛雲兮麵不改色:“太後娘娘明鑒,請殷大人出山是普陀多大師的諫言。臣妾隻是領了聖上之命前去引薦兩人見麵,至於之後皇上是否要封殷大人為征南王,或者殷大人是否願意出仕,臣妾都無法做主。”


    “啪!”地一聲,淳於皇太後狠狠一拍手邊的案幾怒道:“好一張伶牙俐齒,你以為你推得幹幹淨淨哀家就會被你糊弄過去了嗎?”


    她說著看向玉和,冷聲問道:“皇後把自己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吧。省得衛國夫人又狡辯!”


    玉和忽地聽聞淳於皇太後將她說出,臉色猛的一僵,但是當著那麽多人又不敢親口否認,隻能硬著頭皮上前跪下,支支吾吾道:“太後娘娘,臣妾聽來的也不真切,隻是聽說衛國夫人與殷統領在南楚是舊識……”


    衛雲兮看著玉和忽青忽白的臉色,心中搖頭歎息,玉和和她一樣,在北漢不過是異國他鄉無根之人,她想要討好淳於太後這樣在深宮中浸淫幾十年的精明老婦人,還是缺了不少火候。


    衛雲兮深深伏地磕了個頭,說道:“殷統領與臣妾的確是舊相識。說起來,皇上也曾與殷統領有過過命交情。這難道就是定罪臣妾的理由麽?”


    淳於皇太後頓時語塞,她微微眯起蒼老而犀利的鳳眸,冷冷地看著深深伏地的衛雲兮,沉吟不定。


    淳於皇太後才冷冷道:“這麽說衛國夫人不曾幹政過?皇上賜封殷淩瀾並不是你的諫言?”


    她的眼神犀利而迫人,衛雲兮低著頭都覺得頭頂巨大的壓力壓將下來。她緩緩搖頭:“不是臣妾。”


    淳於皇太後忽地笑了笑,曼聲道:“別人說是,你說不是,哀家都糊塗了。哀家糊塗,可是祖宗不會糊塗。衛國夫人為了證明自己清白,也為了給後宮妃子一個交代,就去跪太廟為北漢祈福吧。這兩全其美,必會消了朝堂和後宮對衛國夫人的不滿,也算對衛國夫人好吧。”


    她話音剛落,殿中一幹宮女們都紛紛露出幸災樂禍。玉和眼中一亮,但是卻連忙道:“太後娘娘息怒啊!衛姐姐也許是無心之過,太後娘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她字字句句麵上都是為衛雲兮求情,但是卻分明坐實了她的罪過。衛雲兮心中冷笑一聲,平靜地磕了頭:“太後娘娘聖明,臣妾遵旨。”


    淳於皇太後看著平靜得不似真人的衛雲兮,鳳眸微微一緊,如衛雲兮這樣的女人她倒是沒見過,若不是她太過懂得隱忍,就是心中太過坦蕩。但是無論衛雲兮是哪一樣,都不是容易對付的一類。


    前者心機太深,後者無懈可擊。


    淳於皇太後撇開腦中的思緒,冷冷道:“哀家累了,該跪安的跪安,該去跪的就去好好跪著吧。”說著她便由女官扶著走了。


    衛雲兮看著淳於皇太後走了,這才緩緩起身,一旁的玉和看著她神情冷靜,眼中的得色一掠而過,正要再說什麽安慰的話。衛雲兮一雙幽冷的美眸已看定了她的麵上。


    玉和被她那幾乎可以洞悉人心的雙眼看得心頭一跳,勉強一笑:“衛姐姐該不會是怨了本宮把?”


    衛雲兮微微一笑:“怎麽會呢。臣妾隻是替皇後娘娘覺得惋惜。”


    “惋惜?”玉和麵上疑惑掠過,隨即又輕抿鬢邊的散發,掩飾笑問:“惋惜什麽?比起莫名其妙的惋惜,衛姐姐不是更應該擔心等等怎麽跪太廟嗎?”


    衛雲兮素白的麵上平靜無波,她微微一笑:“跪太廟並不是很重的懲罰,隻是臣妾想提醒皇後娘娘一句。你我皆是南楚的人,皇後娘娘覺得誰最樂意看著後宮一團亂,最後來個北漢名門閨秀穩坐後宮麽?臣妾言盡於此,還望皇後娘娘好好想一想。”


    她說著不顧陡然變色的皇後玉和,走出了永壽宮向著太廟而去。


    衛雲兮到了太廟跟前,日頭已升得很高,此時是炎夏七月,烈日滾滾,秦七頻頻擦著額上的汗水,低聲問道:“娘娘,當真要跪?”


    衛雲兮一笑道:“跪,當然要跪。太後娘娘說的對,隻要本宮跪了就能消了朝堂和後宮對本宮的怨恨。”


    秦七見她說得一本正經,抬頭看著炎炎烈日,心中越發急,道:“娘娘,可是萬一中了暑氣生病了怎麽辦?”


    衛雲兮看著那巍峨的太廟,緩緩跪下,嫣然一笑:“是福是禍現在還未可知。秦公公不必為本宮擔心。”


    她說著專心地跪在灼熱的青石板上,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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