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裝貴婦走到了兩人麵前,抬了下巴看了一眼衛雲兮,眼中流露可見的淡淡輕蔑:“果然是一位美人。難怪能得蕭王殿下如此珍愛。”


    蕭世行拉了衛雲兮給她見禮,道:“參見貴太妃娘娘。”


    衛雲兮頓時了悟,原來麵前這位貴婦便是能與淳於皇太後一較高下的舒太貴妃。


    蕭世行笑道:“臣等等還打算帶新婦去見過貴太妃,沒想到貴太妃卻出了紫辰宮,實在是巧。”


    舒太貴妃聞言不冷不熱地笑了笑,曼聲道:“本宮宮小簡陋,哪裏能招待如蕭王這般的貴客呢。聽說蕭王一大早就到了中宮,本宮好奇這名聞天下的衛美人長得什麽樣,所以就緊趕慢趕地過來瞧一眼。”


    蕭世行聽著,淡淡笑答:“貴太妃娘娘言重了。”


    舒太貴妃看著靜靜立在一旁的衛雲兮,不由又笑了笑:“如今一看果然是見麵勝過聞名。”


    蕭世行聽得她口口聲聲地讚衛雲兮,不禁笑了笑,握緊了衛雲兮的手:“新婦能得貴太妃的謬讚,臣實在是歡喜。既然見過了貴太妃,臣先告退,還得領了新婦迴宗府中拜見族中長輩。”


    舒太貴妃眉一挑,忽的一笑:“趕緊去吧,這大婚第一日倒是先到了中宮拜見太後,萬一蕭祖宗怪罪下來,蕭王可是吃罪不起。”


    她說得笑眯眯的,但是話中的譏諷之意已十分令人不悅,隱隱指責了蕭世行忘了祖宗先輩。果然蕭世行不悅地擰起了長長的劍眉,一雙深眸神色漸漸冰冷。


    在北漢習俗中,大婚後第二日是要拜見雙親父母,可是蕭世行雙親早逝,依著習俗便得去拜見蕭家宗府,可如今他要認了淳於皇太後為義母,好問鼎九五之位,隻是還未選了吉日正式認為義母,所以今日攜衛雲兮進宮拜見有尊淳於皇太後為母的意味。可這一番舉動看在舒太貴妃眼中自然是背宗忘祖的罪過了。


    蕭世行再有涵養在這種大是大非上怎麽可能按耐得住,臉色一沉就要發作。


    衛雲兮上前一步,笑道:“貴太妃此言差矣。殿下是為北漢臣子,先為臣,後為蕭家子孫。再說太後娘娘一向把殿下視同己出,殿下先盡臣子的忠心再進孝心,蕭家先祖若天上有知,定不會怪罪的。”


    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又隱隱示意出蕭世行和太後已是締結了盟約。蕭世行聽了衛雲兮說的話,眉間的冷色褪去,對她頷首讚賞。衛雲兮亦是迴他一個安心的笑容。


    舒太貴妃不提防衛雲兮如此善辯,怔了一會,這才冷冷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美人。不過不知衛氏你是南楚人,來了北漢怎麽盡忠又怎麽盡孝呢?可千萬別拖累了旁的不相幹的人。”


    衛雲兮聽了,臉色一白,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她也曾聽見大婚之前那流傳整個北漢京城關於她的紅顏禍水的謠言。如今看來這謠言的源頭若不是在舒太貴妃身上,也跟她脫不了幹係。拿了她的身世遭遇做文章想要打擊蕭世行,這種手段果然卑劣無恥。


    她抬起頭冷冷對上舒太貴妃的臉,道:“臣妾嫁給了蕭王當然隨著殿下盡忠盡孝,這不勞貴太妃操心。”


    蕭世行隻覺得她的手冰冰涼涼的,知道她心裏定是氣極了。當下也不願與舒太貴妃多說,冷淡拱了拱手:“貴太妃娘娘容臣等告退。”


    說完,他便拉著衛雲兮轉身離開。兩人走了老遠,衛雲兮一迴頭還看見舒太貴妃冷冷站著,即使隔了那麽遠依然還能感覺到她森冷的目光。


    出了皇宮上了馬車,衛雲兮隻覺得渾身酸軟,不由軟軟依在錦墩上。蕭世行看著她眉眼間的疲憊,不由把她摟在懷中,歎道:“讓你受委屈了。”


    淳於皇太後和舒太貴妃兩人都不是容易對付的女人,今日衛雲兮能在她們兩人麵前全身而退的確是為難了她。


    衛雲兮淡淡一笑:“臣妾並不委屈。隻要殿下將來一統南北的心願得成,成為一代明君。這些都是值得的。”


    蕭世行心中一震,不由深深地看著她。衛雲兮緩緩依在他溫熱的懷中,倦然閉上眼。


    蕭世行與衛雲兮大婚過後第三日,宮中傳來意旨。淳於皇太後求了欽天監的監使,禱告上天,卜下一卦,說蕭世行是紫微星降世,潛龍附身。如今少帝禦龍西天,正是潛龍出水之日。淳於皇太後與蕭世行前世有母子之情。如今正值北漢國運不振之。若能兩人重續前世母子之緣,龍臨天下,定能令北漢世世代代國運永祚。


    這意旨一下,北漢舉國皆欣喜不已。蕭世行一向深的民心,而且北漢人崇武,他戍邊十年,屢戰屢勝早就是北漢人心中的戰神轉世。如今他能榮登帝位這才真正的大快人心。


    而蕭世行手握天下兵馬之權,身後又有百年望族蕭氏以及十幾個不小效忠蕭家的部族,淳於皇太後把握朝堂,更是北漢開國淳於王的部族,兩人撇開之前恩怨,可謂強強聯手。舒太貴妃就算有心拚死一爭也不敢輕舉妄動。任她在紫辰宮中摔碎了所有的貴重古董瓷瓶,也不敢親自去中宮反駁了這一道意旨。


    至此,淳於皇太後終於決定與蕭世行攜手共定北漢江山,結束少帝駕崩帶來的紛亂局麵。於是,北漢宣武元年,蕭世行即位登基。北漢史官們記載這為北漢帶來全新轉折的一天的時候,手都微微顫抖,幾百年之後當人們拿起那泛黃的史書時候,都會看到記載聖武帝的第一句話。


    “玄武元年,春,五月二十五。帝升龍庭,坐北麵朝南,昭告天下,即皇帝位。”


    蕭世行終於登基為帝,大封百官,可是這後宮卻一時難封。玉和郡主是他和親而來的正妻,而他又以平妻之禮迎娶了衛雲兮,內務府初議是擬定後宮有東西二宮娘娘,但是有言官極力反對,向來天無二日,這後宮怎麽可能有兩位女主人?


    衛雲兮聽聞了蕭世行的為難,親自去道:“臣妾為後來者,這皇後之位應當給王妃。臣妾無怨言。”


    蕭世行感念她心胸寬宏,特賜了她正一品衛國夫人,超脫妃嬪的位列,享僅次皇後規製,居露華宮,與甘露殿毗鄰。這分明已是將她奉為寵冠六宮的第一人。而玉和則按祖製封為皇後,居中宮。


    淳於皇太後遷入永壽宮,舒太貴妃遷出紫辰宮,搬入福盛宮。


    五月春日正好,百花盛開,一片欣欣向榮。而這北漢惶惶不定的時局終於在蕭世行登基之後慢慢穩定下來。而此時正是與南楚交戰半年多的時間,許是深入南楚腹地激起了南楚百姓的反抗,即使北漢鐵騎攻陷了南楚幾大關口,想要再進一步亦是十分艱難。


    蕭世行換防了兩次,又命北漢幾大將軍親臨督陣,守住好不容易得來的勝利果實。南楚慕容修也許是鬱結於心,也許是對南楚四分五裂的局麵心力交瘁,隻聽聞他的傷反反複複,直到了五月才漸漸好轉。


    春花燦爛,皇宮中寂靜非常。離去的人早已不再迴頭,而留在這裏的人心已千瘡百孔。南楚的藍天並未因為征戰而多一絲陰霾。五月的春日藍天碧空如洗,美好的仿佛一切都有希望。慕容修坐在禦花園中,看著滿園的生機勃發,可觸目所見整個皇宮中卻有種曆劫之後的滄桑。他看了許久,病後瘦削的麵上多了幾分蕭索,不由捂住唇輕咳起來。


    那雷霆萬鈞的一箭終究傷了他的心肺。每到陰雨天都會反複病發。


    “皇上,小心龍體。”張公公上前奉上一碗苦藥。


    “不吃了。”慕容修擺了擺手。


    因得他剛病愈,細心的禦前張公公為他多添了一件薄薄披風。蟠龍錦繡,龍袍依舊,他靜靜坐在亭中,卻隻看著那遠遠的一處宮簷。那個地方曾經是他百忙之後情不自禁踏足的地方,而現在成了整個宮中的禁忌。曾有內務府想要派人進去整理一番,被他知曉後龍顏大怒,連批三道聖旨撤了內務府一幹總管內侍,將他們重責之後逐出宮去。


    從此無人敢踏入那地方。


    宮閣空置,佳人不再,終其一輩子她都不會再看他一眼了吧。她如今去了他國他鄉,做了另一個人的妻子。慕容修不由輕笑起來,胸臆間絲絲縷縷的痛蔓延全身,痛不可當。


    “皇上,迴去吧。這裏風大。”張公公看著曾經年輕有雄心的帝王如今病體難支,不由心痛上前勸道。


    慕容修最後看了一眼那宮簷,這才黯然收迴目光。他轉身,忽地有歡笑聲從遠遠的花叢中傳來,他不禁站起身來,追尋而去。那銀鈴般的笑聲隱在花叢中,在這寂靜的禦花園中顯得如此突兀。這笑聲太過清脆,給這暮氣沉沉的皇宮中帶來不一樣的生機。


    他心中竟有些恍惚起來。那一年那一道嬌俏的笑容在玉階上飛掠而過,她小小的手握住他髒汙血染的手心,笑靨如花:“大哥哥……”


    她都忘了。忘了那十年前,她不知哪裏打聽了他這質子住在哪裏,偷偷拿了桂花糕尋到了他那狹小的院子。眼眸明亮,帶著比天光更耀眼的笑容,朝他伸出手心,一帕子的碎糕點:“大哥哥,給你。”


    她也都忘了。忘了是她擋下太子太傅那手中明晃晃的戒尺,為了他不惜大哭大鬧,非要他陪了她去玩風箏。忘了好。她是該忘了他的。忘了那曾經不堪歲月中憤怒而充滿戾氣的不甘少年。忘了他曾經倔強地不肯對她說出他的身世來曆。忘了曾經那個自尊又自卑的大哥哥。


    那個誓言將來某一天一定要堂堂正正站在天下人麵前的少年,漸漸在艱苦黑暗的歲月中長成連他自己也不認識的慕容修。


    慕容修分開眼前的柳枝,隻見在一叢花叢下坐著兩位偷懶的宮女。其中一人不知聽到什麽好笑的,揚起臉來咯咯笑了起來。那一仰頭的笑靨,眉眼彎彎,眼神清澈。


    慕容修心中一震,不由向前踉蹌一步,喚了一聲:“雲兒……”


    兩個宮女聽到有人聲,嚇得轉頭看去,在看到那一抹明黃的時候不禁嚇得臉色盡白。慕容修仿若未覺,上前一步定定看著那低頭顫顫的宮女,聲音艱澀:“你抬起頭來。”


    那宮女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來,可他看到的隻是一張充滿敬畏的臉,那眼中沒有耀盡天地的光輝,也沒有那真心實意的暖意。


    他,終究是丟了她,再也找不到了。


    張公公心中酸澀,上前扶著慕容修:“皇上,迴去吧。她不是……”


    慕容修輕笑起來,捂住蒼白的唇,眼中水光漸漸迷蒙,他由張公公扶著慢慢地迴頭,邊走邊喃喃道:“她不是。雲兒已經走了,她再也不會迴來……”


    她做了北漢皇帝的妻子。


    聽聞北漢皇帝專寵她一人,三媒六聘,十裏紅妝,千辛萬苦請她下嫁與他。


    聽聞他奉她為衛國夫人,超越了妃嬪位列。


    聽聞他賜給她露華宮,日日相伴左右,甚至允許她參與政事……


    他待她比他待她好千萬倍。他待她的好,是曾經他發誓過要給她的每一樣好……


    眼前所見翠濃花紅,可是沒有她在身邊,翠色成灰,花色凋零。哪怕她身居永巷日日夜夜恨著他,他也不會寂寞,可是如今,他當真沒有了她,再也沒有了她……


    暮色四合,金光隱沒。衛雲兮站在露華宮高高的玉闌幹邊,靜靜看著西邊那一輪夕陽。身上長長鳳服拖曳在地,精美的金絲刺繡在夕陽的金光中閃爍耀眼。長長如雲霧的墨發盤成高髻,鳳簪依次簪上,猶如鳳凰的羽翼。


    她的美動靜皆宜,隻靜靜一站,便是整個皇宮中最美的風景。


    “小心日光刺眼。”身後傳來清越朗朗的聲音。


    衛雲兮收迴散漫的思緒,迴頭,在金光中緩緩走來一身明黃龍袍的蕭世行。玉立修身,行走間帝王之氣展露無遺。當年的楚京四公子,成的成,敗的敗,隱沒的隱沒。唯有他蕭世行如今功德圓滿。


    她低下眼簾,遮掩了眼底的感歎悲涼。上前拜下道:“臣妾參見皇上。”


    蕭世行扶了她起身,認真地看著她的美眸,那一雙明澈美眸如今已恢複如初,明眸善睞,清澈見底。那一丸靈藥果真有用。退去眼障,他日日夜夜都看不夠她眼底倒影。


    那雙眼中隻有他一人。


    “眼睛方好,怎麽又這麽不小心去看了這日光?萬一……”蕭世行執了她的手慢慢走迴宮中。


    衛雲兮聽著他略嫌絮叨的話,心中漸漸平靜。也許女人這一輩子總是會這樣,拚盡所有,燃燒盡自己隻為愛上一個不能愛的男人,倦然歸宿於另一個男人的手中。


    她淡淡迴頭,再一次看著那隱沒在金光中的重重宮闕,心中深深一歎。


    蕭世行說了一陣,這才忽然察覺到她的沉默,不由問道:“是朕太羅嗦了嗎?”


    衛雲兮微微一笑,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慢慢道:“不是,皇上說的話臣妾很喜歡聽。”


    她眼底的笑意令蕭世行也不由跟著笑了起來。他不禁摟她入懷,龍袍上淡淡的龍涎香撲入她的鼻間。如今,這龍袍再也不是她的噩夢,環抱她的雙手也不會再傷害她。


    衛雲兮依在蕭世行的懷中,忽地腦中掠過那一張冷峻的麵容。她這才想起,自己竟然遺忘了他,慕容修。


    忘了也好,忘了愛與恨,她要帶給他的,是絕無法逆轉的南北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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