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兮眼眶微微一紅,眼底的黯然令人於心不忍:“我不迴去。殿下千萬不要把我送迴去。”


    她那麽難才求得他帶她前來泗水邊城,即使依然不知道殷淩瀾在哪裏,但是這已是離他最近的地方。衛雲兮眼中泫然欲泣,令人憐惜。蕭世行眼中掠過不忍,伸手想要輕拍她的肩頭安慰,終是轉身就走。


    帳中又一片寂靜。衛雲兮想怔怔看著地圖上穎城一點,心中的不安與憂慮越發漫無邊際……


    前方戰事膠著,無法打開大的局麵,接連的大雪紛飛更是讓北漢的攻城難度加大。落霞嶺的城牆上被南楚士兵抬來井水澆上,不到一夜城牆牆麵上凍了一層厚厚滑滑的冰淩,搭上的攻城梯子時常因為這個而滑落,北漢接連幾次攻城損失慘重。


    蕭世行與將軍們徹夜商議如何攻破這落霞嶺,商討半天都毫無建樹。衛雲兮時常聽著聽著,就按耐不住疲倦昏昏沉沉地依著軟氈睡著。可每次她醒來總是發現自己在柔軟的床榻上,而一旁的案幾邊總是有一抹英挺的身影在伏案疾書。人的心不是鐵打的。蕭世行待她已是極好的,百忙之中還要照拂她。衛雲兮心中深深動容。


    前方戰事不利的消息越來越多,北漢軍隊終究是勞師遠征地形不熟,又加上了大雪封山,把原先的地貌都遮掩在了皚皚白雪之下分辨不清。蕭世行日夜絞盡腦汁,可依然想不出好的辦法,隻盼著什麽時候整個戰局會有不一樣的契機。


    夜色寂靜,北漢軍營中早就人馬聲皆無。隻有那一方主帥帳篷中依然透出亮光。衛雲兮從睡夢中醒來,睜眼微微一掃不期然就看見蕭世行已伏在案前,衣衫未脫沉沉入睡。炭火已熄,他睡得似乎並不舒適,劍眉微皺,清俊的臉上帶著連日的倦色沉沉。


    衛雲兮心中一軟,起身悄然把毯子披在他的身上。蕭世行忽地一驚,猛的扣住她的手腕翻身一覆把她壓在了身下。他烏黑眼瞳中的厲色一掠而過,等看清身下人的麵容,他才長長舒一口氣。


    他摸了一把額上的汗,倦然道:“原來是你。”


    衛雲兮被他壓在身下想要推開他卻怎麽也推不開,不禁急道:“蕭王殿下,你快起來啊。”


    蕭世行這才醒悟過來,正要起身卻大腿一麻,酸脹的感覺頓時彌漫了半邊身子,動彈一下骨頭都酸軟難受。他苦笑:“本王如果說我的腿坐麻了,衛小姐信還是不信?”


    衛雲兮一聽,心中更急,難道他就隻能這樣覆著她了?她隻覺得臉上火燒火燎,板著臉惱道:“那也可以起身!難道蕭王殿下想要賴著不動嗎?”


    蕭世行本來想要想辦法起身,聽得這一句忽地麵上一笑,幹脆軟綿綿地把全身的重力壓在她身上,慵懶道:“本王當真起不來了,要不衛小姐幫忙推一把?”


    衛雲兮臉色頓時黑了一片。她還真的沒見過如蕭世行這般厚臉皮的男人。可偏偏看著這樣的蕭世行,她還無法真正對他生氣。


    求人不如求己。衛雲兮咬著牙使勁地推著他,可身上的他不但沒有動的跡象還越發沉了幾分,壓得她蒼白的臉上飛起兩朵緋紅。


    蕭世行看著她徒勞無功的舉動,撐了手,懶洋洋一笑:“看來隻能委屈衛小姐一會了,等本王的腿不麻了再說吧。”


    衛雲兮不知他耍起無賴的時候竟是那麽可惡,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惱道:“蕭王殿下就算是不為自己,也要為我的名聲著想。”


    蕭世行聞言不禁哈哈一笑,漆黑的眸中皆是捉狹:“名聲?你我的名聲在這些日子裏所剩無幾了,軍營中早就傳遍了本王金屋藏嬌的風流之名。”


    前幾天他深夜出去散步還抓到了幾個在他帳底下偷聽“聲響”的小兵痞,不得不說,他的“一世英名”可是因為衛雲兮的到來而毀得徹徹底底了。


    衛雲兮片刻迴過神來鬧得滿臉通紅,不由狠狠捶了他一把:“都是你!”


    兩人近在咫尺,唿吸可聞。燈下看美人如隔雲端,她的嬌唿聲清脆悅耳,帶著尋常不曾見過的嬌憨。身下是軟玉溫香,而眼前正是傾國傾城心儀之人。蕭世行的深眸中漸漸恍惚,不由低頭。


    衛雲兮被他的深眸中的神采所懾,隻覺得他雙眼猶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漩渦,多看一眼都會被他眼底的洶湧所溺斃。她期期艾艾,不知要說什麽。隻覺得眼前陰影蓋下。她猛的迴神,大驚失色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推開蕭世行,同時又向後縮去,警惕地看著他。


    蕭世行被推翻在一旁,怔了怔,這才輕撫自己的唇邊,自嘲一笑道:“唉,就差那麽一點點了。”


    衛雲兮氣惱之極,拚命擦了自己唇一把,冷聲道:“蕭王殿下自重!你和我是不可能的!”


    她一字一頓滿滿都是決絕。蕭世行一怔,半晌才淡淡道:“好的,以後這事不會再發生了。”


    他俊朗的麵上掛著清淺笑意,說的話也滿不在乎,隻是不經意中,衛雲兮看到了他眼中的蕭索。她心中忽地覺得愧疚。她不是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情意,當日他答應殷淩瀾的托付,若是不動心何必攬了她這個麻煩?可是情之一字最是傷人,她怎麽可能再對他動心?因為她的一顆心早就丟失在了那人身上。


    衛雲兮緩和了語氣,苦笑:“雲兮何德何能能夠讓蕭王殿下如此厚愛呢?我不過是廢國公主,如今的身份又是南楚逃出的皇後。”


    蕭世行怔怔看著帳頂,忽地輕笑:“好了,不提這個。衛小姐說得對,你我是不可能的。是本王僭越了。”


    他說著起身披上披風,頭也不迴道:“衛小姐好生去歇息吧。本王出去巡查一番。天寒地凍的,可別被南楚派了兵偷襲軍營。”


    他說著撩起帳子,消失在黑暗中。寒風隨著帳子的撩開而灌了進來。衛雲兮看著那黑漆漆的風雪夜色,忽地黯然,她終究是重重傷了他的心。


    前方落霞嶺的得力抵抗終於令慕容修大大喘了一口氣,他立刻調集一萬大軍攻向穎城。穎城本就是小城,不到短短五日穎城告急,義軍前去支援卻又不小心掉入慕容修早就設計好的圈套之中。正當慕容修以為就能把穎城拿下的時候,一支不知從哪冒出的五千精銳,打得慕容修前去穎城的援軍們一個措手不及,強行撕開一個缺口,然後迅捷無比地揮軍南下,直奔此去不到五六百裏南楚京中!


    慕容修早就把身邊京畿護衛軍等派往穎州城圍剿衛雲衝,如今京城兵力空虛正是一個巨大的破綻。這五千不知哪來的兵馬竟然想要趁此機會直搗黃龍?!慕容修急忙又飛鴿傳書令圍攻穎城的大軍調轉馬頭返迴京城護駕。


    穎城戰局一天之間瞬息萬變,從剛開始的告急到如今的解困方休不過是短短兩天不到的時間。而來來去如風的五千神秘兵馬猶如天降神助,勢如破竹地向京城進發。慕容修聽得這驚天消息的時候,那五千兵馬已離楚京不過百裏之遙。


    金鑾殿上群臣皆戰戰兢兢。有的大臣們聽得這消息幾乎要昏了過去。慕容修呆呆坐在禦座之上,從未覺得自己這一生有這麽狼狽的時刻。底下群臣議論紛紛,驚恐不安的氣氛彌漫在了殿中。


    原來,衛雲衝攻陷穎州城不過是一場計中計!先是騙得慕容修以為他們要由穎州城為根本攻向京城,卻不料這隻是幌子騙得穎城四周的大批州兵還有京城僅剩的兵力前去剿滅。而這時才突然發起另一隻暗藏的兵力趁虛進攻京城!


    俗話說的好,兵不厭詐。可是這樣狠絕而詭異的手段,除了殷淩瀾他想不出這世上還有第二人!


    殷淩瀾!慕容修隻覺得額頭上的青筋一陣陣跳著。密林中他的全力刺殺的陰冷麵孔仿佛就在眼前晃動。他當時僥幸逃得一死,可是如今看來與其被未曾上過戰場的殷淩瀾狠狠擺了一道,還不如當時就那樣死在他的掌下算了。


    “皇上,該怎麽辦啊?”


    “皇上,要不……我們遷都吧!”


    “皇上,早下聖斷啊!”


    “……”


    慕容修聽著底下群臣驚慌的聲音,不由慢慢扶著額頭,吐出一個字:“滾——”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群臣們一時沒聽清楚,紛紛跪地還要再勸。


    “朕說!滾!——”慕容修冷冷抬起頭來,十二梳的明珠玉冕在額前晃動,令人看不清他臉色的鐵青。


    群臣們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慕容修緩緩從禦座上站起身來,步下九級禦階,深眸底是駭人的冷意,他的聲音陰冷而帶著無盡的怒氣,一字一頓:“朕說了,滾!統統都給朕滾出去!”


    群臣們驚慌迴神份紛滾出了金鑾殿。等到文武百官都褪得一幹二淨了,慕容修這才頹然坐在了禦階之上。


    就這樣敗了嗎?整個南楚的江山,他還未有機會施展抱負,還未好好地證明自己,就這樣敗了嗎?


    “皇上……”有武將去而複還,不甘地在他跟前徘徊:“皇上,我們不是毫無勝算,我們京城還有幾千人馬,若是能守個兩天就一定能解困。”


    慕容修木然抬起頭來:“那蕭世行怎麽辦?”他忽地冷冷地笑了起來:“蕭世行難道會放任這兩日毫無作為嗎?”


    “皇上!”底下一幹武將們紛紛跪下,聲音懇切:“皇上難道失了信心嗎?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若是先失了必勝的信心,我們戰與不戰都會敗!”


    這一切的狼狽都不如衛雲兮就這樣毫無征兆地一走了之,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心中猶如岩漿滾沸,燒灼得心中嘶嘶作響。那一張傾城柔美的麵容在眼前一晃而過,他終於明白:他囚不住她。這一輩子他都囚不住她。


    慕容修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等到他睜開之時,深沉如海的黑眸中已褪盡了方才的頹廢,換上了冷酷之色:“傳朕的旨意,京城城門各派一千士兵死守。剩下的士兵隨朕出城!”


    “什麽?!”底下的武將聞言紛紛驚呆了!慕容修的意思是棄了京城?


    慕容修看著東方升起的那一輪慘淡的太陽,俊美剛毅的麵容猶如刀削斧刻一樣。他一字一頓地道:“朕要親自領兵,攻陷穎城!生擒殷淩瀾!”


    衛雲兮睡到了一半又從夢中醒來。撩開帳子天色已經大亮了。她攏著狐裘披風,縮在了帳中的炭盆邊。出外打水的挽真迴來,見她起身了,揉了揉凍紅的手,從食盒中拿出溫得好好的一碗米粥,嫣然笑道:“衛姐姐吃一點吧。”


    衛雲兮目光悄悄轉向了不遠處的大帳,問道:“蕭王殿下那邊……”


    “送了,可是好像昨夜蕭王殿下和將軍們又通宵議論行軍打仗,這時候蕭王殿下該是還在睡吧。”挽真手腳麻利地拿出可口小菜,放在了衛雲兮身前的矮幾上。


    衛雲兮看著那帳子垂著的氈毛簾子,終是低了眉眼嗯地應了一聲,開始用起了早膳。自從那一夜之後,蕭世行特地吩咐士兵勻出了一頂結實暖和的帳子給她。挽真與她同吃同住。蕭世行隻道他這幾日軍務繁忙,來來往往都是粗魯的軍中將士,她一個女人住在他的帳子不但無法休息,還會有諸多不便。


    他界限分明的樣子分明是已不再對她有了非分之想。衛雲兮本應該鬆一口氣,可是不知怎麽的心中對他的愧疚卻是一日日重了。


    衛雲兮與挽真說著話,忽地遠遠的軍營前有淩亂的馬蹄聲響起,不一會那傳令兵已匆匆下馬向著蕭世行的主帥營帳跑去,邊跑邊大喊:“報——穎州城被圍!”


    衛雲兮正喝著稀粥,聞言手不由一抖,急忙看向那聲音的來處。那傳令兵已衝入主帳再也看不見影子。


    衛雲兮心中湧起一股莫名巨大的不安,她猛的放下碗筷,提了裙裾就匆匆走了過去。挽真冷不丁看著她跑去,心中暗暗叫了一聲糟糕就追上前去。


    “衛姐姐,你還沒吃完早膳呢!”挽真上前攔住她。


    衛雲兮身子一偏,繞開她向著蕭世行的帳子走去:“是穎城!我要去聽聽。”


    挽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勉強笑著勸道:“有什麽好聽的,不過是打打殺殺,我們又聽不懂。”


    衛雲兮倉皇迴頭,被凍得青白的麵上帶了恍惚:“不,這穎城,這穎城一定不尋常。我大哥在那城裏麵,淩瀾也一定在那城裏!……”


    挽真眼眶一熱,忍住了欲奪眶而出的淚,笑著道:“怎麽會呢,公子……”


    衛雲兮猛的迴頭,她一把抓住挽真的手,一雙幽深的美眸緊緊盯著她,帶著無盡的懷疑:“你知道他在哪裏對不對?你一定知道的!”


    挽真抿緊唇,隻是臉色煞白地別過頭去:“公子臨行前吩咐奴婢要照顧好衛姐姐。衛姐姐什麽都不要問了,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她說著匆匆轉身走了。衛雲兮看著空蕩蕩的手心,牙一咬,轉身踏著積雪匆匆向著蕭世行的營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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