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真眼中的淚陡然滾落。衛雲兮看著她哭泣,不由黯然輕歎,摟住了她,很快低聲在她耳邊說:“告訴你家公子,有機會我會逃的。”


    挽真不由睜大淚眼。衛雲兮對她微微一笑,又看了殷淩瀾一眼。夜幕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他隻是依舊清冷站在馬車邊,不知在想什麽。白日的一場郊遊如夢一場,相擁的溫度仿佛還未褪去,可是此時此刻夢已醒了。她知道此時此刻必須得跟慕容修迴王府了。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向慕容修。慕容修深眸微眯,牢牢盯著她的臉。等她走到身邊,他猛的一把抓住她的手,拉近自己的身邊,衝殷淩瀾冷笑一聲:“今日夜深,明日再與殷統領一起喝酒。不必相送了!”


    他說著拉著衛雲兮上了馬車。衛雲兮被他蠻橫的力道拉得肩頭劇痛,但她咬牙一聲不吭。甫入馬車,慕容修便命車夫快馬揚鞭。衛雲兮被馬車突然的動彈一晃,整個人撞入了他的懷中。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氣息撲來,她心中一驚想要掙紮,慕容修已緊緊鉗製住她的腰肢。


    她想要掙脫,他卻冷冷不放手。衛雲兮抬頭看去,馬車疾馳,掛著的風燈映著他冷峻如刀削斧刻一般的俊顏。他深邃的眼底湧動著不祥的怒意。


    他不說話,目視前方,雙手卻是冷冷摟著她。衛雲不敢再動。馬車飛快地疾馳在空闊無人的街道上。前路那麽暗,暗得仿佛要疾馳如地獄中一般……


    終於到了建王府。慕容修下了馬車,一把拉起衛雲兮,沉著臉快步走入王府。他的手握得那麽緊,箍得她的手腕痛不可當。肩頭的箭傷也漸漸疼痛起來。熟悉的王府,熟悉的下人,可是看在她眼中猶如黑夜裏的一場噩夢。他們無聲的跪下行禮,猶如毫無生氣的人偶。


    終於到了王府別院中,衛雲兮被他一把推進了房中,狠狠地關上了房門。


    衛雲兮心中一寒,幾乎不假思索地就衝向了房門。慕容修眼疾手快,幾步就把她擒在懷中,“怎麽?幾日不見就想迫不及待地逃開本王的身邊了嗎?”他冰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衛雲兮心頭掠過寒氣,頓時一動不敢動。他修長略帶粗繭的手輕撫過她的臉頰,帶著森冷怒意的聲音又一次迫入她的耳中:“衛雲兮,你休想逃出本王的手心!”


    陰冷霸道的聲音宣告了他對她的占有。衛雲兮猛的掙開他的手,蒼白著臉看著慕容修冷峻的麵容:“殿下為什麽要這樣苦苦相逼?”


    慕容修定定看著她,忽地哈哈一笑。他猛的欺近衛雲兮,一把掐住她的下頜,譏諷一笑:“怎麽?你不是說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君?隻要本王好,你就可以盡享安穩!看來你都是騙了我!”


    “無恥的賤人!虧本王還以為你與你的父親衛國公不一樣!原來你們都是一樣的!”


    他的怒火那麽盛,幾乎要一把燃盡她。他一步步把她逼到了死角。


    衛雲兮看著他陰沉的臉,不由心寒地捂住肩頭步步後退。


    是,她是騙了他。可是她怎麽能不騙他?血海深仇,她隱忍十年,卻被他一場精心設計被逼嫁給了他!


    婚後兩人怨懟,鴛鴦不成眠,他又如何怪得了她欺瞞?!一樁樁一件件,他傷她辱她,她騙他哄他,兩人的緣不是善緣早就是被詛咒的孽緣。


    她終於艱難吐出一句話:“難道那一箭不夠嗎?我還給了你。你為什麽不放了我!”


    “那一箭?!”慕容修冷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他的眼底狂怒未褪一分,隻有更加震怒。


    他一把拽住衛雲兮的手,冷笑:“那一箭若是本王要你死,你以為你還能活到了現在?”


    衛雲兮心底一寒,冷笑反諷:“那這麽說,妾身還要感謝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了嗎?”


    慕容修臉色一沉,咬牙道:“本王後悔了,早知道那一箭就射死你算了!”


    衛雲兮麵上掠過深深的蕭索,輕笑道:“是啊,為何不射死妾身呢?!死了就幹幹淨淨,再也不會為殿下抹了黑,也不會汙了殿下的名聲!”


    她笑得陰冷:“可是怎麽辦呢?殿下圍著殷統領別苑的三千人馬,六千雙眼睛都看到了妾身與龍影司殷淩瀾勾勾搭搭,不成體統!……”


    她話音還未落,“啪”地一聲,臉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那一巴掌的力道那麽狠,把她扇得跌在了地上。有那麽一刹那,衛雲兮隻覺得眼前都是黑的,嘴裏血味蔓延,一縷血線緩緩從唇邊滑落。


    “別妄想激怒本王!”慕容修看著跌在地上狼狽不堪的衛雲兮,眼中掠過深深的暴戾。他蹲下身,一把抓起她散亂的長發。


    “與本王鬥,殷淩瀾還沒有這個本事!你別忘了,現在本王才是南楚真正的儲君!龍影司有多少人馬?兩千?還是五千?”他眼中皆是不屑:“本王可是有十萬大軍!如今皇上病重,殷淩瀾再也沒有靠山了!你覺得本王會輕易放過他嗎?”


    衛雲兮捂著臉頰,眼底的恨意再也掩不住,她死死盯著他,猶如隔世的仇人,今世遇上。原來這個世上沒有最無恥,隻有更無恥!狡兔死,走狗烹。天下還未大定,慕容修就開始要盤算著除掉殷淩瀾了!


    “不過……”慕容修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唇邊的血跡,眼底掠過陰冷:“不過本王也不是那麽無情的人,說不定還會留殷淩瀾一條命。”


    衛雲兮忽地笑了,她打斷他的話,笑得花枝亂顫:“殿下在說什麽笑話嗎?謀害太子殿下,這不是無情嗎?親兄弟殿下都下了殺心,殷淩瀾又是什麽人?不過是皇上的一把殺人刀罷了!殿下想要的是皇位穩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眠?殿下想殺很多人,第一個就是殷淩瀾吧!”


    她看著慕容修勃然變色的麵容,笑得更加癲狂:“隻不過,殿下也舍不得殺吧?龍影司那麽好用,誅殺叛黨,手段狠厲。如今變亂初定,殿下也十分頭疼,這天下到底藏了多少皇後周氏的叛黨,藏了多少對殿下心有不服的逆賊……”


    “殿下,你坐上皇位之後,就會忍不住不停地想啊想啊,想得頭都要疼了。哈哈……”


    她狂笑如癲,可是字字誅心。刺得慕容修心中一片鮮血淋漓。


    他看著她,終是狠狠推開她:“你好好給本王待在王府裏。衛雲兮,你跑不掉的,本王就算要死也要拉著你一起下地獄!"他說完大步轉身出了房門,狠狠把房門摔上。衛雲兮伏在冰冷的地上,一直笑,一直笑,直笑得眼中淚水簌簌滾落,濕了眼前的一片。


    許久,小香戰戰兢兢地推開房門,看著地上蜷縮成一團的衛雲兮,急忙奔了過去,衛雲兮已昏了過去,她一摸她的額頭,不由驚叫:“娘娘,你好燙!來人!來人!”


    夜,沉沉如晦,再也見不到一點光亮……


    長褚元年十月,慕容拔病勢沉重,立下遺詔。大行之後由慕容修繼承帝位。慕容修繼承皇帝位已是定局。


    衛雲兮在王府中發了高熱,小香連夜找了太醫為她針灸用藥,原來是傷口迸裂,氣急攻心,好在終究是用藥石壓住了又撿迴了一條命。衛雲兮一連兩日沉沉地昏睡著,不知日月。


    小香在照顧她的時候,聽得她輾轉反側,迷迷糊糊隻呢喃著一個人的名字,反反複複,聽不清是誰的名字,卻是聽得令人心酸。到了第三日,衛雲兮這才真正醒過來。她的臉已經瘦得如巴掌大,一雙美眸越發幽深,令人看一眼就心中發寒。她常常安靜地靠在床邊,不言不語,能這樣一整天。


    慕容修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伊人比黃花瘦,簾卷秋風,人卻比秋風愁。


    衛雲兮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還未來得及換去的太子服色,幽幽一笑:“原來是殿下。”


    幾日過去,他消了怒氣,但卻看起來格外頹廢。眼中絲絲血紅,眼神並無昔日懾人光彩。衛雲兮唇邊不由勾起冷冷的弧度。朝局未定,人心不穩。朝堂中一半的朝臣都是蘇相國的人,還有未死的慕容拔,未定罪的周皇後……一樁樁一件件,他要處處權衡,處處受製於人。這個太子慕容修做得並不容易。


    慕容修無言地看著她。他突然驚覺自己已無處可去,偌大的皇宮不屬於他,而這建王府中卻隻有她的地方才能找到一絲安穩。


    “你可好些了嗎?”他問。


    衛雲兮抿緊蒼白的唇,隻幽冷地看著他。


    慕容修長歎一聲,眉眼流露深深的倦色,他摟她入懷:“雲兮,不要再忤逆我好嗎?就在我的身邊,不要再試圖離開……”


    衛雲兮木然地被他摟在懷中,依然是那熟悉而陌生的氣息。她的眼底一片幹涸,卻是再也無法為他流下一滴眼淚。


    “就在方才不久,皇上下旨了,今夜子時賜縊皇後。”慕容修轉移話題,聲音平淡無波,聽起來冷漠而毫不關心。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輕柔:“你高興麽?”


    衛雲兮定定看著他,半晌不發一語。賜縊。原來這就是皇後周秀的結局。


    “她縛你在城牆,如今得了惡懲,你應該高興才是。”慕容修木然道。


    “是啊,應該高興。”衛雲兮掙紮起身,看著他冷然的俊臉,忽地道:“我要親眼去瞧瞧!”


    慕容修並不訝異,他隻是低頭看著衛雲兮蒼白絕美的臉,手指輕撫過她的臉頰:“好,我帶你去。”他不怕她出人意料的舉動,隻要她肯好好地在他身邊就好。


    他說完轉身離開屋子。


    衛雲兮怔忪許久,喚來小香幫忙更衣梳洗。小香為她換上平日穿的素色衣衫,衛雲兮看了看,忽地道:“換掉,換上那件在樟木箱裏的。”


    小香見她神色堅決,拿來一件大紅滾金邊長裙。這件還是當初她嫁入建王府中迴門穿的衣服。火紅妖嬈的顏色穿在她身上,硬生生把她清冽如蓮的氣質襯出了幾分妖嬈媚惑。隻是她重傷過後臉色異常煞白,衛雲兮又拿了胭脂水粉,一筆一筆地添上了明媚妝容,直到看不出半分蒼白臉色,這才滿意地停了筆。


    “娘娘就該這麽打扮才好看。”小香笑嘻嘻地讚道:“娘娘是不是有什麽喜事呢?”


    衛雲兮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紅唇一勾,溢出冰冷的笑意:“天大的喜事。”她說罷由小香扶著,慢慢地向外走去。


    王府前已備好了馬車,衛雲兮並沒有等很久,慕容修就衣飾整齊的走了出來。他看到一身大紅衣衫的衛雲兮,薄唇一勾,並不吝嗇稱讚:“這樣穿,很好看。”


    衛雲兮看著他身上刺目的明黃太子服飾,亦是心中冷笑。果然他和她想到了一起。


    慕容修看著她盈盈而立,弱不勝衣的樣子,上前一步穩穩地把她抱在懷中,上了馬車。慕容修似很喜歡她的溫順樣子,牢牢抱定了她,說道:“去可是要觀刑的,你會害怕嗎?”


    “死人並不可怕。”衛雲兮沉默了半晌,才慢慢道:“可怕的是活人的人心。”


    慕容修眉眼深深地看著懷中的衛雲兮。她總是這樣,令他猜不透也讀不懂,明明覺得是恨著她的,可是偏偏心底還是這麽愛而不舍。兩人沉默下來。隻聽得馬蹄得得載著兩人飛快地向著宮中宮正司的天牢而去。


    宮正司的天牢常年彌漫著刺鼻的味道,不知是草木的腐朽還是被拋在了不知名的地方的屍體正在腐爛。總之,這裏陰氣奇重令人膽戰心驚。


    衛雲兮跟著慕容修來到了天牢的牢門口,慕容修看著狹小陰森的牢門口,皺了皺劍眉,轉身抱起衛雲兮,大步走了進去。牢門的獄卒從未見過這般情形,不由多看了衛雲兮一眼。他隻看見慕容修懷中的大紅衣衫的傾城女子懨懨地閉上眼,可是那一掠而過的傾城容光,令人久久無法忘懷。


    月已快到了中天,幽冷的月光從牢房中那寸方大小的窗口照了進來,照得牢房四麵幽幽地冷。慕容修一路抱著衛雲兮到了囚禁皇後周氏的牢房門口,這才停下腳步。早有宮人拿來椅子,一左一右放好。慕容修把衛雲兮放在椅上,這才詢問獄卒:“時辰到了嗎?”


    “還差半個時辰。”獄卒恭恭敬敬地說道。


    衛雲兮並不說話,隻是抬頭看著那鐵欄之後跪坐的皇後周氏。她身上囚衣血跡斑斑,頭發散亂,一頭灰敗的長發已全然白了。臉色亦是慘白猶如死人,許是幾日未曾好好進食,臉上消瘦幹癟。


    她麵對著虛無的黑暗,喃喃地念:“雲兒,雲兒……我的雲兒……”


    衛雲兮木然看著,仿佛無知也無覺。預料中的結局就在眼前,恨之入骨的仇人就在自己眼前就要了解了性命。可是她卻不覺得高興。一身喜氣紅裙,一張將死的枯槁囚衣。青黛紅顏和垂死婦人。這一刻她隻覺得命運因果循環得令人心寒。


    慕容修也盯著牢中的皇後周氏,誰能想到曾經權傾一時的女人就這樣要死在了自己的手中呢。


    “嚴明正身!”獄卒拉長聲音念道。立刻有兩個壯婦走了進去,像審視牲口一樣粗魯地撥開皇後周氏的亂發。


    皇後周氏尖叫起來:“雲兒,雲兒!你們走開!本宮要我的雲兒!”可是她再掙紮也敵不過兩個壯婦的手勁,很快,她便被押著畫押。


    “請白綾!”獄卒接著念道。立刻走來四個宮人,一前一後把白綾纏上了周秀的脖子。


    “等等!”正在這時,衛雲兮忽地出聲。頓時所有人的目光看著她。慕容修亦是微微一皺劍眉。


    “妾身有句話要和廢後周氏說。”衛雲兮站起身來,深深地拜下:“請太子殿下成全。”


    慕容修看著她低垂的頸彎,看了看時辰,終於道:“好。隻給你一刻的時辰。”


    衛雲兮抬起頭來,神色平靜地道謝:“多謝殿下。”她說著,走入了那牢房之中。


    獄卒見她毫無顧忌地走進牢房中,不由緊張萬分。衛雲兮站定,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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