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雲兮這才放下心來,殷淩瀾緩緩睜開眼睛,看了挽真一眼,唇邊終於勾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去吧。”


    挽真聽到了殷淩瀾的話,高高興興地掀開簾子坐在了外麵。馬車搖晃,殷淩瀾又沉沉睡了過去。衛雲兮看著他沉靜的睡顏,心中心緒複雜地歎了一口氣。到了別苑,挽真與衛雲兮換過衣服,挽真便悄悄出了別苑。而衛雲兮則跟著殷淩瀾的馬車向著南山行宮而去。


    她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殷淩瀾後神色鄭重,想必有大事發生。殷淩瀾靠在馬車中,告訴她來龍去脈:“慕容拔咳血了。”


    衛雲兮心中一驚:“是病重還是有人下毒?”


    殷淩瀾搖了搖頭:“還不知道。所以過去看看。”


    “難道你在慕容拔身邊沒有眼線嗎?”衛雲兮疑惑問道。


    “有,但是怎麽敵得過皇後安插的人多?”殷淩瀾冷冷說道。


    衛雲兮不由住了嘴。周皇後心機甚深,朝堂幾乎一半都是她的掌控,在後宮之中肯定遍布她的眼線和耳目。龍影司也就是這近幾年崛起的,論暗地裏真正的實力恐怕還不是周皇後的對手。


    “先歇息一會吧,晚上要連夜趕路。”殷淩瀾對她說道,靠在錦墩之上。衛雲兮這才發現自己已是累了,依他之言靠在車廂上。車廂中鋪了柔軟的毛氈,舒適異常,她靠了一會不由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馬車已在一處偏僻的林中空地停下來休息。華泉帶著龍影司的護衛門四處警戒。殷淩瀾也下了馬車,立刻有人上前為他拿來軟墊鋪在山石上,又有人為他送上熱騰騰的飯菜。殷勤異常,也看出龍影司最擅長途奔波,一應皆井井有條。


    衛雲兮看了他動了幾筷子就不再吃,心中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對他勸道:“多少吃一點。挽真姑娘不在這裏,我得好好照顧你。”


    殷淩瀾看了她一眼,卻是並未和從前一樣反唇相譏,他挑了食盒裏的飯菜,慢慢吃了起來。衛雲兮看著他吃得很慢,心中不由一酸。她明白他身上的毒已傷了他的肺腑五髒,所以他才那麽瘦削蒼白,每次吃飯猶如一項艱巨的任務。


    她低了頭,轉身默默吃起了遞上來的飯菜。過了一會,華泉匆匆而來,麵上微微凝重:“公子,前麵的路斷了。”


    殷淩瀾手中的銀筷頓了頓,抬眸:“怎麽斷了?”


    “有一塊山石從山上滾落,剛好阻了前麵的路。”華泉凝聲道。看樣子他也甚是焦急,身上沾了不少泥土。


    “我去看看。”殷淩瀾說道,放下筷子匆匆而去。衛雲兮也連忙跟過去看。官道依山而建,一旁就是深深的山澗山穀,一旁是懸崖峭壁,而通往南山的道上果然橫著一塊從山上滾落的巨大山石,看樣子似乎是秋雨過後從山上滾落的。除非他們都如飛鳥一般插上翅膀,不然的話是無法通過的。隻能把這塊山石炸開,弄出一條路來。


    華泉對殷淩瀾道:“要是用黑火藥炸開也得炸上好一會,更何況這次出京屬下們帶的火藥並不多。”


    殷淩瀾皺眉:“要什麽時候才可以走?”


    華泉算了算:“大概明日清晨吧。”


    殷淩瀾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經昏暗,看樣子隻能在林中過夜了。


    “那就明日清晨,一定要把路給修通。”殷淩瀾說完,冷冷轉身離去。


    龍影司平日訓練有素,很快在林中空地打好休息的帳子,升起柴火。殷淩瀾盤坐在火堆邊,看著那蓽撥的柴火,俊魅的眉宇依然緊皺。衛雲兮坐在他身邊,沉默了一會問道:“這事看起來不對頭。”


    “我知道。好好的官道怎麽會突然斷了。”殷淩瀾丟下一根樹枝,冷冷地道。


    “會不會是慕容拔咳血是調虎離山之計?”衛雲兮忽地說道。


    殷淩瀾猛的抬起頭來,目光如錐地看著她。衛雲兮臉色凝重:“皇後無法阻止建王殿下成為儲君,會不會她在這個時候要利用慕容拔的病拖延時日?”


    殷淩瀾眸色一緊,猛的喝道:“華泉!”


    不遠處的華泉連忙走來。


    “準備筆墨!”殷淩瀾說道。


    很快筆墨奉上,殷淩瀾運筆如飛,一封封密信很快飛書傳去。


    終於他停了筆,揉了揉眉間,帶著疲倦:“若是皇後想要拖延時日,恐怕她還另有所謀。”


    “你別忘了,周皇後世居蜀地,那邊周家子弟眾多,她若是真的想要逼宮,一定是豁出去要弄個傀儡皇帝了。”殷淩瀾慢慢地說道。


    衛雲兮吃驚道:“難道她敢犯天下之大不韙?”


    殷淩瀾深眸中掠過陰沉,淡淡道:“這誰也說不準。”他說罷,起身巡視四周的護衛去了。衛雲兮看著漸漸昏暗下來的林間,不知不覺心中湧起一股寒氣。


    天,漸漸暗了。山間夜間寒冷。衛雲兮單薄的外衣不能抵擋寒氣,隻能圍坐在火堆邊烤火。殷淩瀾與華泉在不遠處商議如何破除巨石,龍影司找來了黑火藥,炸去山石的一角,但是剩下的山石還是十分巨大,難以通行。


    殷淩瀾眉心緊皺,吩咐華泉幾句,這才轉身迴來。他迎麵走來,看著微微瑟縮的衛雲兮,眼中掠過不悅:“你去馬車裏歇著。”


    衛雲兮低了頭:“下午睡了,現在還沒有困意。”


    殷淩瀾還想說,她連忙岔開話題:“路還是無法通行嗎?”


    “恩,恐怕明日早晨才可以走。”殷淩瀾答道。


    殷淩瀾看了看墨藍的天色,忽的問:“你怕不怕?”


    衛雲兮一笑搖頭:“不怕。有殷統領在此,雲兮什麽都不怕。”她的笑意嫣然俏皮,帶著許久不曾有過的輕鬆愜意。那明媚的笑容幾乎刺盲了他的眼。


    殷淩瀾怔忪了一下:“雲兒……”


    衛雲兮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她看著他的眼,慢慢問道:“淩瀾,你告訴我。關於我你到底知道了什麽。”


    火光搖曳,山風唿嘯而過,她看著他清冷的俊顏,深如暗夜的雙眸,忽地想起那隱藏在腦海深處的血腥記憶,不由抱緊了自己。她是個不該存在這個世間的人,愛著她的和她愛著的人都紛紛離去,而如今,隻有他在她身邊,善惡難辨,真情難猜。


    殷淩瀾收迴手,把身上的狐裘脫下披在她身上:“你是我曾經的一位故人。”他說完就走向帳子。


    衛雲兮一怔連忙追上他。殷淩瀾已在了帳中,看著她追來要追問,冷冷反問:“怎麽?衛小姐難道想要與本司共睡一張床?”


    他變臉快如翻書,那馬車上又是誰摟著她不放,說累了陪我?衛雲兮心中一惱便想要反唇相譏。忽地林中響起尖利的哨聲,淒厲的聲音令人心中陡然升起警覺。衛雲兮忽地想起山穀中的刺客突襲,連忙看向殷淩瀾。


    殷淩瀾一怔,忽地暴喝一聲:“小心!”衛雲兮隻覺得自己被他抱在懷中,貼地滾去。


    “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就釘在了方才衛雲兮站立的地方。


    “有刺客!”殷淩瀾拖著她奔出,勁箭如雨紛紛射向林中臨時搭起的帳子。寒風淩冽的林中不知是因為風還是這突如其來的四麵殺氣紛紛搖曳不止。


    “保護統領!”華泉喝道,手中長劍如在黑夜中綻起的一朵燦爛銀花,格擋開漫天而來的箭雨,他怒喝一聲,橫腿一掃,掃去了地上的火堆。其餘四麵守衛的龍影司護衛們紛紛有條不紊地向殷淩瀾所在的位置靠近,邊撤退邊飛快滅去地上的火堆。龍影司擅長暗殺,自然知道地上的火堆等於給敵人提供了最明顯的目標。


    要活命,隻能讓敵我都在暗處!


    衛雲兮站在殷淩瀾身後,他屹立不動,寒風吹起他身上單薄的長袍,可是她卻感覺到他有什麽不一樣。他閉著眼側耳傾聽,身上的長袖飛舞,隨手抓住射向他的羽箭反手擲出,他出手那麽快,快得她根本察覺不到。


    華泉飛快趕來,長劍橫立在他身邊,急急說道:“公子,來的人不少。怎麽辦?”


    “召喚虎影三十六衛!”殷淩瀾聲音沉穩:“其餘的人跟著我從斷崖那邊走。”


    “是!”華泉應聲從懷中掏出一個事物,伸手急彈,他用的是巧勁,那東西彈出好幾尺這才撞上樹幹,猛的向天上射去。頓時一朵燦爛的煙花在樹林上空炸開。同時,殷淩瀾摟著衛雲兮飛快向斷崖那邊掠去。


    華泉緊隨其後。隱在暗處的龍影司護衛們也紛紛追隨而去。從遭遇刺客到撤退不過短短一刹那。龍影司處變不驚,迅捷得如同一人。


    衛雲兮被殷淩瀾摟住,隻覺得耳邊風聲唿嘯,她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幾乎能感覺到他胸腔那一聲聲沉穩的心跳。身後刺客們如螞蝗一般從樹上躍下,緊追不放,可是她的心卻如此安靜,仿佛在他懷中,天塌下來都不怕。


    殷淩瀾身形很快,小半刻便到了那斷路的巨石前。那邊還有還在想法設法疏通路的龍影司護衛,他們一見殷淩瀾前來都詫異非常。


    “能過嗎?”殷淩瀾問道。


    “能過,但是……”護衛們看著他身邊的衛雲兮,麵上流露為難。


    殷淩瀾頓時了然,他迴頭對衛雲兮道:“我背你過去。”


    衛雲兮心中一緊,她看著身邊深不見底的深淵,還有那凸出幾乎是淩空的巨石,心中升起一股膽怯。


    “上來吧。”殷淩瀾在腰間綁上繩索,拔出匕首,咬在唇間,向她伸出手。


    衛雲兮看著緊追而來的刺客,咬了咬牙,伸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殷淩瀾負她在身後,用繩索與她綁在一起,看著深淵,深吸一口氣,手中繩索疾射,盤上釘在巨石上的鐵釺向對麵蕩去。


    乍然的淩空令衛雲兮心中一沉,不由驚叫出聲,不由更緊地抱著他。殷淩瀾在半空中猛的腰間一扭,腳點上巨石,手中另一條繩索急射,盤向巨石突出的另一邊凸出一角。就快到了對麵了。衛雲兮睜開眼,心中一喜。


    正在這時,她隻聽見一聲“嗡”地聲音從伸繩索上傳來,殷淩瀾手中一鬆,不由向下急墜而去。


    “啊!——”衛雲兮尖叫一聲,她隻覺得殷淩瀾身子猛地繃緊,他手中寒光一閃,那削鐵如泥的匕首在電光火石間已深深刺入了石中。兩人就這樣掛在了山石上。


    衛雲兮與他綁在一起,在半空中隻覺得山風撲麵,腳下是萬丈深淵,似還能聽見有山澗水聲嘩嘩而過。殷淩瀾與她就單手掛在山石上。而在方才掛著繩索的地方,有一支勁箭正插著。原來是刺客們察覺到了他們要撤退的意圖,射斷了殷淩瀾的繩索。而身後的斷崖上,傳來華泉的怒喝,那邊華泉和龍影司的護衛們已經和追來的刺客們纏鬥成一團。刺客人多,一個個身手狠厲,饒是訓練有素的龍影司抵擋都有些吃力。


    殷淩瀾出京匆忙,帶的護衛根本不夠。從得知慕容拔咳血到殷淩瀾出京奔往南山行宮不過是一天的功夫,那幕後之人卻能步步搶先,心機之深,布局之精妙實在是令人膽寒。


    殷淩瀾單手掛在山石上,不一會已冷汗淋漓。如今兩人的性命都懸在了那單薄的匕首上。衛雲兮就著暗淡的月星光輝,看到他鬢邊滲出的一層汗珠,心中一澀,忽地道:“你放開我。以你的武功,你很容易過去的。”


    “閉嘴!”殷淩瀾怒道,他說罷五指猛的曲起如鷹爪,狠狠插入山石中。


    “你!”衛雲兮看著他以肉指插入石中,不由又驚又痛:“你瘋了!”


    “我說過,在這個世上,隻要我殷淩瀾不想死,誰都沒本事讓我死!”殷淩瀾冷聲怒道,說著,他猛的拔出匕首向旁邊再插,就這樣他緩慢地在山石上移動,終於挪到了另一邊。


    他看準位置,割掉衛雲兮身上的繩索,提起她運力一擲,把她拋上了對麵。


    衛雲兮甫一落地,急忙撲在崖邊,大聲道:“淩瀾,快過來!”


    殷淩瀾看了一眼來路,眼中戾氣升起:“你好好待著!”他說罷長嘯一聲,躍上山石,抓住那斷繩,人若流星飛快蕩向對麵。方才刺客的舉動已激起了他深重的戾氣。


    長風獵獵中,他長袍鼓起,如天神一般落在方才的斷崖邊。那刺客們見他去而複返,不由膽怯後退幾步。殷淩瀾看著他們,冷冷道:“敢與龍影司為敵的,在南楚還未有人,隻要你們說是誰指使的,本司留你們一個全屍!”


    那刺客們麵麵相覷,眼中兇光掠過沉默地又撲上前。華泉冷喝一聲:“不知死活!”他說罷,手中長劍如閃電刺向戰團。身後的龍影司護衛還要揉身上前絞殺,殷淩瀾抬起手,淡淡道:“你們撤。”


    他說罷人如鬼魅撲入刺客中央。頓時慘叫聲響起,他出手如電,修長的手指如堅硬無比鐵鉗,狠狠捏斷刺客的手骨,頃刻讓他們喪失了戰鬥力。可是刺客那麽多,斷崖邊很快躺滿了哀嚎呻吟的刺客。


    殷淩瀾腳尖一挑,挑起一個哀嚎的人踢落山崖。頓時那慘叫聲從深淵下傳來,經久不息。血淋淋的慘象很快令刺客們麵露懼意。可是已經晚了,遠遠傳來馬蹄聲。黑夜中闖來三十六騎繡金絲龍紋護衛,他們帶著虎形麵具,冷冷殺氣撲麵而來。


    殷淩瀾看著驚慌的刺客,冷冷地吐出一個字:“殺!”


    衛雲兮隻聽見斷崖對麵哀嚎聲起,在夜空中傳得很遠很遠……


    一場刺殺就這樣有驚無險的度過。馬車搖晃,衛雲兮拿著藥膏為殷淩瀾手上小心抹上草藥膏。他的左手手指已皮肉綻開,鮮血淋漓幾可見骨。整個車廂中充斥著刺鼻的血腥氣息。龍影司虎影三十六衛及時趕到,把刺客都就地格殺,又炸開阻路的巨石,殷淩瀾的馬車才得以通過。就算有了虎影三十六衛的助力,等他們都收拾好也到了清晨。這一次刺客刺殺,龍影司死傷五個,刺客人數眾多,皆就戮。衛雲兮想起那突然的殺機,心中還是不免有些不寒而栗。


    他輕嘶一聲。衛雲兮連忙縮迴手,問道:“很疼嗎?”


    殷淩瀾看著她,緩緩搖了搖頭:“沒事。”


    衛雲兮為他包紮手指,不由道:“以後不要那麽拚命了。”


    晨光清亮,殷淩瀾看著她楚楚側麵出神,半晌才道:“不拚命就會沒命。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衛雲兮想起他的身份,明眸中黯了黯:“我總覺得,你不應該一直過上這種日子。”在慕容拔的身邊賣命,被他控製做他的鷹犬走狗,被所有的人畏懼如蛇蠍,恨之入骨。


    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殷淩瀾看著包紮妥當的手,忽地問道:“不過這種日子,你覺得我要過上什麽日子?”


    衛雲兮抬起頭來,明眸似水,流光瀲灩:“也許不用打打殺殺,遠離朝廷,從此逍遙天地。”


    殷淩瀾微微一怔,看著她的美眸,許久,他完好的右手撫上她的麵容,終是無言。


    衛雲兮心中湧起一股異樣,不由低了頭。殷淩瀾緩緩閉上眼,淡淡道:“也許有那麽一天的到來,也許會很快也許遙遙無期。”


    衛雲兮看著他的麵容,在他青白如魅的麵色中,她看到了他掩藏在眉眼下深深的疲憊。馬蹄得得,載著他們兩人,像是在奔赴一個未知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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