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自詡絕色無雙的女人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於脫光了之後,麵前的男人還是無動於衷。

    但對於範梅仙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於,在費盡心機撲到對方懷裏之後,那個男人倒是沒有無動於衷,而是……

    範梅仙最終決定孤注一擲,隻因她已經忍無可忍。

    原先在她眼中,隻有範憫可稱是她的對手,然而她漸漸地發覺,自己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天子可以寵幸任何人,但是卻好像對她沒有絲毫意思。

    盡管天子對她很好,可以說有一種別樣的、其他人都沒有的好。

    起初,正是因為這種好,範梅仙想著有朝一日,或許自己會坐上皇後那個位子;但是現在,也正是因為這種好,她開始覺得絕望。

    尤其是當謝霓同柴儀曲進宮之後,兩人深得惠太後喜歡,特別是柴儀曲,天子對她,好像格外……

    天子甚至特地召見柴儀曲,在勤政殿內一呆就是一個時辰,範梅仙看著柴儀曲的時候,就好像看到了昔日的範憫跟自己的影子。

    ——當初,天子似乎也是這麽“疼愛”她們的。

    輸給了範憫也就罷了,隻是為什麽等來等去這麽多年,卻總是輪不到她?反而憑空又來了個對手!

    柴儀曲同謝霓,範梅仙都是親眼見過的,謝霓那個小丫頭,不足為懼,一副口沒遮攔天真膚淺之態,範梅仙覺得朱玄澹是絕不會喜歡她的,關鍵是柴儀曲。

    自小被惠太後撫養關愛過的,也曾如她一般,同朱玄澹相處甚好……如今更是身份尊貴不下於她,更生得花容月貌也不輸於她……才情上,更也不必說。

    在宮內也曾遇到過幾迴,看她的談吐,是一副自恃清高的模樣,還聽說惠太後有意讓她入後宮,可是她自己竟擺架子,扭捏做作著不肯……

    梅仙曾有一次出言試探過柴儀曲,對方卻應答的滴水不漏,那副若無其事自命清高的樣子,把梅仙暗暗氣得夠嗆,簡直想抓破她的臉,看她還怎麽同她裝腔作勢。

    同時,因為這兩個女人的入宮,懿太後也很是不滿,她雖然嘴裏沒說,但梅仙知道,懿太後心裏也必定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安著。

    焦灼之中,梅仙想起“範憫”曾經同她說過的話,當時在氣頭上,她並未曾細思,現在想來,那句“稍安勿躁”倒真有幾分道理。

    範梅仙靜心等著,她似乎預感到上天一定會給她一個機會,果然,她的耐心等候出現轉機,那便是這一次的中津山之行。

    閑暇之中,懿太後對她也有幾番暗示:在非常之時,或許該用些女人對付男人最有效的手段……

    那一晚上,梅仙知道太後是故意請朱玄澹前來的,早在天子來到之前,她就已經準備妥當。

    太後少說數句,借故離開,臨去之前深看梅仙一眼,梅仙自然心領神會。

    “見清哥哥。”一襲薄紗白衣,素淡如雪,婀娜身姿在幽暗燈光之下甚是誘人。

    梅仙從小便清楚知道自己姿色過人,隻不過,要征服這天下最為尊貴的一個人,到底還缺了點什麽,梅仙覺得是因為太久不曾同朱玄澹單獨相處,故而生分了,今晚上便是個絕佳的時機。

    一聲輕喚,梅仙抬手取了一杯茶,放在朱玄澹麵前的桌上,柔聲道:“山上風大幹燥,喝口茶吧。”

    朱玄澹望了一眼身邊的女子,點了點頭,略啜了口,便欲起身。

    梅仙忙道:“見清哥哥……且慢一步走……”蓮步輕移,擋在朱玄澹跟前。

    朱玄澹再上前一步的話,便會同她撞上,於是便停了步子:“怎麽,梅仙有事嗎?”

    範梅仙身上輕香淡淡,眼波掃著朱玄澹:“見清哥哥,就這麽不願意見我嗎?”

    朱玄澹看她一眼:“朕隻是公務繁忙……”

    範梅仙小心地笑著:“來中津行宮,不就是為了避暑嗎,見清哥哥就別再為國事操心了,鎮日忙碌,留神損了身子。”

    朱玄澹一笑:“知道啦。”

    範梅仙見他微笑,便又往前一步:“見清哥哥,想來,我們好像許久沒有似此刻一般相處了。”

    朱玄澹“嗯”了聲:“你年紀也大了,不似先前一樣,要避嫌。”

    範梅仙一皺眉,略有些嬌嗔道:“見清哥哥,避什麽嫌,難道還有誰敢說閑話不成?”

    朱玄澹複一笑,溫聲道:“梅仙,朕要為了你的名聲著想……你總不能一直都這麽伺候著太後吧。”

    範梅仙心中一刺,卻微笑道:“梅仙自然不能一直都伺候太後,隻不過,梅仙的去留,那還不是見清哥哥一句話的事麽?”

    朱玄澹掃她一眼:“當真是朕一句話的事?”

    梅仙麵上笑容恰到好處,有女孩兒家的嬌媚,也有女人的婉柔,加上她本身的氣質,自不用說:“見清哥哥……這麽多年,莫非你還不懂梅仙的心思嗎?”

    她的身子略靠過來,風情萬種,眼波幽幽地撩著他。

    朱玄澹垂眸:“梅仙……”

    範梅仙胸口起伏:“見清哥哥……梅仙的心思,其實就在見清哥哥身上啊……”

    她是頭一次用這種手段,雖然生疏,但因為對身邊之人素來有情,故而又顯得水到渠成,說著,身子已經完全偎入朱玄澹的懷中,微微仰頭,櫻唇便緩緩地湊向他的唇上。

    “梅仙,”雖然坐在這人的懷中,然而男人完全沒有動情的模樣,聲音冷淡而深沉,“朕有一句話要跟你說。”

    範梅仙一怔,卻仍舊靠向朱玄澹麵上:“見清哥哥,要說什麽……”

    曖昧誘惑裏,是他一句冷冷地話大煞風景:“梅仙,別把自己的心思用錯了地方。”

    範梅仙身子僵了僵,卻仍舊摟住朱玄澹的脖子,把心一橫,略有些淒然道:“見清哥哥,你為何要對梅仙這般無情?從小你都對梅仙極好,為什麽越大了反而越生分了,是不是梅仙哪裏做錯了什麽……惹得見清哥哥不高興?那見清哥哥可以罰梅仙……梅仙什麽都依……好麽?”

    她半是委屈半是渴望地望著他的眸子,櫻唇一寸一寸靠向朱玄澹麵上,眼看同那唇越來越近了……正要貼上之時,身子忽然被輕輕一推。

    範梅仙身子一歪,毫無防備地便跌在地上:“見清哥哥!”有幾分疼,但更多是心上的驚……她愕然迴眸,望向旁邊之人。

    朱玄澹將手中茶杯放下:“這茶雖好,可惜不合朕的口味……就不喝了。”

    輕描淡寫地說完,便站起身來,邁步往外而行。

    範梅仙一時大羞,複又大惱,此刻再也顧不得顏麵之類,驀地撲過去將朱玄澹的雙腿抱住:“見清哥哥!”

    朱玄澹一皺眉,低頭看向梅仙,梅仙道:“為什麽要這樣……見清哥哥你先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麽?你明明喜歡的是我,為什麽卻立了範憫那個賤人為後!到底是梅仙做錯了什麽還是哪裏比不上範憫,見清哥哥,梅仙死也不明白!”

    朱玄澹臉色雖不怎麽好,聲音卻仍舊極淡地:“梅仙,休要如此不成體統。”

    範梅仙用力搖頭:“我不要!除非你同我說清楚,到底是為什麽才看上範憫,到底為什麽不要我!還有……你當我不知道麽,你對六宮的人……”

    朱玄澹臉色一變:“梅仙。”

    這聲音卻陡然轉作極寒,範梅仙本急怒交加,聽了這一聲,便陡然打了個寒顫,頓時及時住了嘴。

    有些話氣頭上能說,有些話卻是怎麽也不能說。

    朱玄澹身子筆直地,垂眸望向梅仙,淡淡道:“起來。”

    梅仙呆了呆,手腳冰涼而僵硬,緩緩而木訥地起了身子:“見清哥哥……”她的衣著本來就單薄,方才拚命攔住他之時,衣衫都不整齊了,露出大片如玉肌膚,梅仙垂眸看了一眼,一時之間淚刷地湧了出來。

    做到這份兒上,難道這人絲毫也不動容嗎?

    原本還以為自己可以有一半的勝算,如今,就好像陡然從懸崖上跌落下去,隻剩下絕望的嘶喊:塵埃落定,不能翻身。

    可是她始終都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

    “為什麽,”梅仙嘴唇抖動,“我隻想知道是為什麽,為什麽格外對她好。”

    朱玄澹眼睛眨了一下:“你真的想知道嗎?”

    梅仙吸了一下鼻子,抬眸看向朱玄澹:“是的,我是想知道,如果說我的容貌比不上她,才情比不上她,出身比不上她,我都認了,可是,我哪一樣都比她強不是嗎?而且見清哥哥是先遇到我,再遇到她的,在遇到她之前,你明明對我最好。”

    “是啊。”朱玄澹點了點頭,“我當時對你,是最好的,當時我也不認得她……”

    他的嘴角忽地泛起一絲極淺的笑意,那笑意若隱若現,卻落入了梅仙眼裏,在她看來,竟是如許的驚心動魄!因為那一抹笑意之中隱含的東西太多,似溫柔,似深情,似是追憶,似苦似甜,而正是這種複雜的情感,發自心底不自覺而流露出的神情,正證明了他所思所想的,是最刻骨銘心,無法忘記的。

    “……當時她不過,是個不起眼的,瘦骨伶仃的小丫頭……”他竟然忍不住一笑,略搖了搖頭。

    梅仙心中冷徹:“那為什麽……為什麽會……讓見清哥哥你如此厚待她!那樣一個醜丫頭!一個下~賤之人……”

    “她並非下~賤之人,”朱玄澹的聲音忽然又變冷了,道,“朕不許你這般說她。”

    範梅仙心中忽然生出深深的無力之感,起初她以為範憫不過是隻不起眼的蟲豸,從範憫在範府開始,到她入住中宮,最後進了冷宮,她的形象在世人眼裏不管是卑賤還是高貴,在她範梅仙的眼裏卻始終都是卑賤而低微的,不堪一擊的,範憫入冷宮,在範梅仙看來是如此的順理成章,因為在她眼裏,蟲豸的最後命運,便是卑微如微塵般無聲無息地死去。

    可是後來的一切竟出乎她的意料,一直到現在,在帝王如此的維護之中,範梅仙發現,自己所對抗的,竟意外的強大,強大到她感覺自己才是那隻卑微而無力的蟲豸,不管怎麽興風作浪,都無法得逞。

    “一定……”範梅仙眼睛發直,望著朱玄澹,“一定是妖法。”

    “你說什麽?”朱玄澹寒聲道。

    範梅仙搖頭,提高聲音:“對了,是妖法!”

    “梅仙!”朱玄澹的聲音裏帶了一絲不耐煩,他強大的忍耐力終究有底線。

    範梅仙卻再也忍不住:“我早就聽說,範家的這個女孩兒有古怪,什麽一體雙生……什麽活不長……她在冷宮的時候明明垂死了,為什麽又活過來?為什麽又奪走見清哥哥的心?一定是妖法!她是妖物,是妖物!是會妖法的妖物!見清哥哥……殺了……”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朱玄澹抬手,隻聽“啪”地一聲,範梅仙臉上火辣辣地,她的身子受不住如此的大力,陡然跌向一側,竟摔在地上。

    “見清哥哥!”她的理智迴歸,但另一方麵卻又接近崩潰,不信而驚悸地扭頭望著朱玄澹。

    “別再胡說,”朱玄澹轉身,微微俯身看著範梅仙,“記住,尤其是關於皇後,若是給朕聽到你說有關於她的任何流言,朕絕不會再對你容情,——梅仙,你記住了嗎?”

    範梅仙渾身發抖,她麵前的人,不再是她熟悉的見清哥哥,他有一雙陌生的眼睛,裏頭有冷冽的殺氣跟天威。

    “見清……”一聲還未曾喚完,她便哆嗦著停住,帝王的眼神在示意,不許她繼續叫下去。

    範梅仙本能地停下來,呆呆地望著朱玄澹,她仿佛變成了一具傀儡,一具木偶,一聲也不能說。

    朱玄澹卻仍舊冷靜地問道:“記住了嗎?”

    範梅仙艱難地迴答:“記……記住……”渾身忍不住地哆嗦,在這一瞬間,她清晰地知道,朱玄澹可以殺她,而且曾對她起了真實的殺機。

    對她而言,這簡直是一個最殘忍的噩夢。

    朱玄澹望著她,忽然間抬手,將範梅仙扶了起來。梅仙呆呆地任由他擺布,朱玄澹替她擦去唇邊的血漬,聲音變得溫和:“梅仙,隻要你別去招惹皇後,或者刺探有關她的任何,你仍舊是朕曾喜歡的妹子,知道嗎?”

    範梅仙呆呆地望著他,隻有淚無聲無息流出來。

    朱玄澹道:“行了,你早早地安歇吧。”

    他說完之後,似若無其事地便往外走,在他的身影將出了殿門之時,梅仙叫道:“見清哥哥!”

    朱玄澹停了步子。

    梅仙直直地站著,道:“你會為了她殺了我嗎?”

    朱玄澹沉默。

    梅仙重新問道:“你會為了她……殺了我嗎?”

    朱玄澹沉默片刻,頭也不迴地離去,梅仙望著空蕩蕩地殿門口,半晌身子一歪,無力跌倒在地上。

    梅仙人生頭一次的投懷送抱,她最想要得到的男人,卻毫不留情地將她重重推開了,她像是一腳從美夢的雲端跌到了地獄。

    而此刻,範梅仙一步一步地上了鷂子嘴兒的台階,望著麵前站在懸空亭裏的鳳涅,站在旁邊的太監試圖攔著她:“梅仙姑娘……”

    “滾開!”梅仙輕聲而幹脆地喝了聲。

    太監們麵麵相覷,都也知道這位姑娘是懿太後跟前的紅人,又如此來勢洶洶地,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梅仙始終望著鳳涅,緩緩地進了亭子裏。

    鳳涅微微挑眉,梅仙道:“給娘娘見禮了。”

    鳳涅道:“怎麽了梅仙,不是在太後跟前伺候著?怎麽匆匆忙忙地來了,莫非有什麽急事嗎?”

    梅仙望著她的雙眼,忽然道:“範憫。”

    旁邊的謝霓聞言一驚,叫道:“你怎麽這麽叫皇後娘娘呢!”

    梅仙卻不理她,隻望著鳳涅道:“你贏了。”

    鳳涅皺眉道:“什麽?”

    梅仙卻不迴答,隻是冷峭一笑:“可是我也沒有輸。”

    鳳涅望著她狠厲之色,心頭一凜,正欲防範,梅仙卻忽地往前一步,毫無預兆地加快了步子,鳳涅一驚,急忙閃身欲避開她,梅仙卻在她肩頭用力一推。

    鳳涅大驚,身子往旁邊歪去,刹那間半個身子已經在亭子之外。

    電光火石間,旁邊一道影子敏捷閃過來,俯身探手,牢牢握住鳳涅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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