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少王驚駭之極,這故事顯然不適宜少年兒童,一開始,還以為是個千篇一律勸人迴頭學好的,中段,有點童話的意思,結尾,卻赫然成了恐怖片。

    配合鳳涅那種表情,動作,語氣,大太陽底下,溫度驟降,涼嗖嗖地。

    靖少王縮著身子,變色亂抖,喉嚨裏還憋著慘叫。

    鳳涅斜著眼睛看了會兒,施施然起身,迴頭,卻正對上身畔眾人的目光。

    她教訓靖少王時候,子規同康嬤嬤在身前,湄妃三人在身側。

    此刻,五個人各自呆若木雞,除了子規,都跟商量好似的半張著嘴,望向鳳涅,康嬤嬤的表情尤為出眾,扭曲的宛如名畫《尖叫》中的女人……

    鳳涅淡定地看一眼子規,幸好子規的臉色隻是有些發白而已。

    鳳涅問道:“真個沒有人知道那孩子為什麽會死麽?”

    靖少王終於迴過神來,發現自己脖子兀自好端端地,一怔之下,聲嘶力竭叫道:“你騙人的,騙人的!這怎麽可能,他怎麽可以死?莫名其妙!”

    鳳涅忽然深思:倘若她嘴裏的這是一個劇本,將來播出後,觀眾們恐怕也是靖少王這種反應。

    鳳涅道:“那你想怎麽樣呢?”

    靖少王囁嚅,而後昂頭道:“不可以死!”

    鳳涅道:“最好是這第二個人也乖乖地付錢,你便滿足了,是嗎?”

    靖少王瞪著鳳涅:“總比死了要好……”

    鳳涅道:“看你一臉聰明相,沒想到竟是一顆木頭而已。”

    靖少王氣急敗壞:“什麽?小王……小王……”待要發狠,卻到底沒了先前那股勁頭。

    正在調侃,卻聽子規從旁邊說道:“娘娘,奴婢有話說,不知當講不當講。”

    鳳涅轉頭:“說來聽聽。”

    子規垂著眸子,半低著頭,聲音卻清晰無比:“娘娘,奴婢淺見,覺得這結局乃是被人一早安排好了的,這孩子必死。”

    靖少王怔怔地,鳳涅道:“誰安排的?”

    子規道:“那便是給這孩子銀兩的第一個行人。”

    鳳涅一笑:“何以見得?”

    子規道:“被人以汙穢之物汙了身子,尋常之人自然是會大怒,然而此人尚且毫無怒意,反而給予對方嘉獎,這人不是個瘋子,便定然是個城府極深之人,他知道這孩子的家族龐大,不可招惹,然而卻又暗恨這孩子,便出此毒計。那孩子得了銀兩,因為好玩又有趣,終究撞上了潑急烈性的第二人,反葬送了性命。”

    鳳涅仍笑,地上靖少王渾身發涼,咬牙道:“就算如此……也……也不定非要死,尋常之人,會一出手便殺人的麽?”

    子規不慌不忙,說道:“此中有個機緣巧合之說,誰知這第二人是不是天生野性難馴?或許他本就是個歹人,故而隨身帶刀,但就算第二人不是,這孩子被銀兩蠱惑心智,必定還會試上一試,如此下去,終究還會釀禍。”

    靖少王想了想,啞口無言。

    而子規說到這裏,卻聽到“啪啪”地清脆掌音,從旁傳來,子規迴頭,見鳳涅手掌相擊,急忙行禮道:“奴婢淺見妄言,還請娘娘見諒。”

    鳳涅道:“這說的對極了。隻是還差一個結論。”

    子規仍舊垂著雙眸,波瀾不驚地說道:“假如那第一人不曾給他銀兩縱容他,那孩子便會得了教訓,以後謹慎些,不至於欺負到人家頭上去,自也不會惹禍。……因此這孩子的死,便是那第一人一手安排!”

    鳳涅笑道:“好極好極,那不知靖少王意下如何?”

    靖少王一動不動地,好似出神。

    鳳涅道:“小王子嚇傻了?”

    靖少王咬牙,瞪向鳳涅:“小王會被你的把戲嚇倒麽?小王知道你的用意!”

    鳳涅道:“那不妨說來聽聽,說實話,我很是懷疑小王子你的……”說著,手指便輕輕地點了點太陽穴處,兩隻明澈過人的眼眸,卻含笑帶嘲地望著靖少王。

    靖少王聽此言看此景,咬牙叫道:“你無非是想我知道,——給我糖果對我好的不一定是好人,而……打我板子訓斥我的,也不一定是壞人!”

    鳳涅眉一挑,眼前微亮:這孩子當真不笨嘛。

    鳳涅笑道:“靖少王還是有幾分見識的,另外本宮再送你一句:聽來的話也不一定是真的,眾口一詞千夫所指的那個,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靖少王撇嘴:“你又在說你自己,哼。”

    鳳涅笑而不語,手一抬,尖尖手指點了點靖少王。

    子規即刻上前,單膝跪地,道:“先前迫不得已,得罪少王爺之處,還請見諒。”

    靖少王斜睨他:“你打過小王,小王會記得清清楚楚。”

    子規不理,隻是飛快地替靖少王解開束縛,小家夥從地上跳起來,一頭臉的汗。

    鳳涅笑道:“所有事兒都是我指使他們幹的,你要記仇,且記在我身上便是了。”

    靖少王磨牙,似乎想說點什麽,又忍下了,隻是哼哼。

    鳳涅起身,走到他的身邊,靖少王警惕地抬頭看她,鳳涅抬手,替他將發上沾著的一枚樹葉摘下,又替他略拍了拍肩上的土。

    靖少王神色變幻不定。

    鳳涅做完這些,柔聲問道:“對了,小王子,先前你說給你糖的不一定是好人,……誰給過你糖?嗯?”

    靖少王身子一抖,對上鳳涅極澈的眸子,嘴唇動了動:“小王……小王現在不想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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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涅哈哈一笑,道:“你這小家夥,果真比本宮想象的要聰明許多。”

    靖少王聽了這句,低頭恨道:“小王隻知道,誰若敢對小王包藏禍心,小王必然不放過他!”

    鳳涅望著小家夥滿臉怒氣的樣子,若有所思道:“靖少王,那給銀子的第一人,自是罪魁禍首,但你想過未曾,那些放縱故事中孩子為所欲為之人,其實都是幫兇?”

    靖少王震驚。

    鳳涅慢慢說道:“宮廷是最險要的所在,難道你的父王生前未曾教導你麽?就如故事裏那孩子的家族,大家族免不了爭鬥,人心難測,或許,早就有人暗中盯上了那孩子,圖謀不軌……偏偏他不知收斂,給了旁人機會……”

    靖少王渾身發顫:“你是說……你、你你……”

    鳳涅卻忽然又嫣然一笑道:“本宮隻是說故事嘛,靖少王你想到哪裏去了?乖,別怕。”

    靖少王怒道:“小王沒怕!隻是、隻是……”

    ——隻是想到這鎮日裏見了他都笑臉相迎的宮廷之中,或許每個人的笑臉背後都藏著一把刀子,故而震驚,無措,戰栗……又憤怒。

    鳳涅望著靖少王臉上變幻的表情,輕聲又道:“小王子,你可曾聽過‘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

    靖少王怔住,抬頭看她。陽光下,這少女的容顏嬌嫩而精致,靖少王隱約記得她不過是十五六歲……當初聽聞了那麽些醜陋傳聞,還以為是個麵孔可憎的妖婦,然而……

    那些流言,究竟是如何才會傳出來的……

    “我自是聽過。”他不知不覺點頭。

    鳳涅道:“昔日田光讚揚荊軻,說道:血勇之人,怒而麵赤,脈勇之人,怒而麵青,骨勇之人,怒而麵白,荊軻當屬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

    她是個閑暇便撈本書看之人,偶爾死記硬背下幾句,對於台詞功力不差的她來說,隻要留心,倒也不難。

    處處皆學問啊。

    靖少王死死地望著鳳涅,鳳涅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輕輕地擦拭過他滿是汗的臉頰跟額頭:“隻有喜怒不形於色之人,才能成大事。”

    她望著靖少王呆呆的樣兒,又笑著說:“俗話說,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本以為以靖少王的脾氣,定然又要一蹦三尺高,說句“你敢說小王是狗”。

    誰知鳳涅說完,靖少王還是呆呆地,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竟然又透出幾分惘然之色,又好似是傷心。

    鳳涅道:“怎麽了?”

    靖少王反應過來,緩緩地搖了搖頭:“我……我隻是一時想到我父王。”

    “啊?”鳳涅覺得自己跟大王爺大概沒什麽相似之處?

    靖少王的聲音很低,慢慢道:“我忽然記得,父王……父王也曾這麽跟我說過。”

    鳳涅道:“大王爺說咬人的狗不叫啊?”

    “才不是!”靖少王啼笑皆非,又惱怒地使勁搖頭,而後又肩頭一垂,道:“父王曾教導我,要‘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還說……”

    “說什麽?”

    “還說……有一個人,就是……你所說的神勇之人,喜怒不形於色……要我以他為榜樣。”

    “啊?”鳳涅甚是意外,“誰啊?”

    靖少王的聲音更輕,喃喃說道:“是我二叔……二皇叔。”

    鳳涅長長地“啊”了一聲。

    靖少王的二叔,自然就是當今的皇帝陛下。

    靖少王被如此折騰一頓,本來滔天的氣焰,如今蕩然無存,最後想到自己的父王,又有些黯然神傷。

    鳳涅看著這孩子略見憂鬱的小臉,心頭一軟,道:“小王子,你的屁股被打得又紅又腫,不知道還能不能走動?”

    靖少王一聽,黑臉緩緩有點發紅,卻硬是挺胸道:“小王沒事!哼,你們那花拳繡腿,算什麽!”

    鳳涅笑道:“既然如此,本宮有件事,想拜托你做。”

    靖少王又是意外又是驚奇:“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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