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漫漫長夜,直到啟明東升,柳宅書房燈火始終沒有熄滅。


    不到辰時,小廝林泉已經在敲門了,“老爺……外麵來了一位客人,說昨日和您約好的,怕您不方便出門,他特地登門拜訪。”


    坐在書案後支肘扶額的柳林剛剛迷瞪一會,聽到小廝的話瞬間清醒,不由眼中冒火,向外麵道:“去和他說,本大人不這麽早會客,讓他午後再來!”


    林泉焦急地低聲道:“老爺,他們的馬車紮眼地停在街口,那人是商人模樣,後麵跟著好幾個小廝,每人手裏都捧著漆盒,一堆人等在門前,說要和老爺您共進早飯,等下路上人多起來,不是說不清了!”


    柳林騰地起身,正想開門罵人,青霜拉住柳林,“父親,您讓他進來,就按殿下的意思辦,殿下都能忍這些年,眼下救流民要緊,咱們也不能對不起殿下,就忍一忍這口氣,遲早……都會讓他們還迴來的。”


    青霜迴身隱入書架後,柳林壓壓火氣,沉聲吩咐林泉,“帶他們進來。”


    不多時,隻聽院中腳步聲響,林泉敲敲門道:“老爺,客人到了。”


    書房中沒人說話,張興隨從取出一錠銀子就往林泉手裏塞,林泉嚇得直往後退,“使不得……使不得!我家老爺規矩嚴,小的要是收了這銀子,等下就要卷鋪蓋走人了……”


    “林泉,將客人請進來!”


    張興低頭笑笑,不等林泉推門,他自己將門推開,抬腳走進書房。


    柳林麵色冷肅,端坐在裏間書案後,案上依然鋪著那幅秋韻圖。


    張興已是五十往上的人,猛然一看就像剛過不惑,保養的精氣神十足,久經曆練的商海巨賈,或許上一刻還在謙恭寒暄,下一刻就已將利刃架上你的脖頸。


    張興迴頭示意一下,四位衣著華麗的少年從他身後走出,在書房外間茶案上布置起來。


    先鋪好一塊錦緞刺繡白色桌布,又從鑲金雕漆刻花漆盒中取出象牙箸、嵌寶銀匙等餐具,最後將玉碗、瑪瑙盤盛著的各色點心、羹湯、菜肴擺好。


    青霜從書架間隙向外看去,不由心中冷笑,要是與他比氣派,殿下的早膳簡直是粗陋了。


    柳林嘴角一絲冷笑,坐在書案後看著他們忙碌,隨從將這頓奢華早飯布置好,便低著頭依此退出。


    林泉好歹也在柳宅長大,還沒見過這樣的陣仗,不覺都看呆了,直到柳林咳嗽一聲,他才醒過神來,也退了出去。


    張興見書房內無人,笑著走向書案,“柳大人,這麽早就在書房賞畫?莫不是一夜都沒睡吧。”


    柳林站起身,用手點點那幅秋韻圖,“張老板昨日一席話,讓柳某甚是驚駭,家中藏著這樣的寶貝,卻渾然不知,可不是要好好品鑒一番。”


    “那柳大人品出了什麽?”張興嘴角一勾,直直看向柳林。


    柳林沒有直接迴答,款步走到外間茶案處,仔細打量一番,笑著道:“張大人送來的可是斷頭飯?果然品相不俗!”


    張興微微一怔,旋即換上謙卑的神色,“柳大人說笑了,昨日多有唐突,鄙人心中不安,一大早便趕著來給大人賠不是,加上形勢緊迫,還要請大人早做決斷才是。”


    柳林早已平靜下來,引著張興多說些事,好讓青霜悉數轉達李霖,“我看眼下都城內外也算安穩,何來形式緊迫?”


    張興微微一笑,“柳大人,您是度支司老人了,現在國庫就是有銀子,也很難買到糧吧,您也別怪我們高價賣糧,那些糧食本來也是高價收來的,眼下華宸各地糧價都有暴漲跡象,要趕緊想辦法了。”


    看看柳林眉頭越擰越緊,張興感覺他有所動搖,繼續道:“就像昨日所說,將常平倉的糧食放給我們,常平倉放糧是七成價,我也用七成價買,到時候銀貨兩訖,賬麵上不會有問題,再攤一下成本,糧鋪的價格不就能下來,這種一舉多得之事,您為什麽要拒絕?”


    “再說了……”張興靠近柳林,低低道:“這也是臨海王的意思,上次您將賑濟施粥的差事交給我們,殿下就很滿意,青霜大人現在雖然跟著淮南王,可將來的事誰又說得準!”


    最後這句話似乎觸動了柳林,他抬頭盯著張興,略有些激動地道:“這真是臨海王的意思!殿下不是出征了?”


    柳林的聲音有點大,張興忙往窗外看看,做個噤聲的手勢,“昨日在酒樓,害怕隔牆有耳,所以沒有和您說明,殿下雖然領兵出征,還是憂心國事,聽說糧價暴漲,常平倉放糧,讓都城百姓買到的都是摻了沙子的糧食,殿下格外痛心,又礙著淮南王的麵子,所以暗地裏派人給小的傳話,說永福糧鋪不能坐視不管,昨日話沒有說清,怕柳大人誤會,所以一大早特地趕來解釋。”


    習武之人自然耳力不俗,青霜在書架後一字不漏聽到張興的話,不由七竅生煙,什麽叫顛倒黑白,什麽是巧舌如簧,他將心裏一口氣使勁壓壓,繼續往下聽。


    柳林在宦海沉浮多年,自然比青霜見多識廣,看張興替自己把梯子都搭好了,笑了笑在茶案旁坐下,拿起象牙著夾起一隻八寶銀絲卷嚐了一口,歎道:“果然滋味不一般,與張老板相比,柳某可是白活了這麽多年!”


    見柳林話鋒變了,張興也在茶案旁坐了下來,用玉碗盛了魚羹放在他麵前,“柳大人一直捧著金飯碗,卻吃著素齋飯,以後還是想開些得好!”


    柳林臉色一變,冷聲道:“柳某有幾個條件,如果咱們談不攏,那這一餐就當是你來送我上路,外麵馬車早已備好,我進宮自會向大王坦白,所有事都是柳某一人糊塗做下的,與旁人無關。”


    張興哪裏想到他會如此決絕,饒是奸猾老辣,也是一愣,低聲寬慰道:“柳大人言重了,行不行的,說出來商量……何至於此!”


    柳林拿起銀匙舀了魚羹來嚐,張興向後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盯著他看,等待能開出什麽價。


    “常平倉放糧也是為了平易糧價,隻要你們把糧價壓一壓,我可以按七成價格分次給糧,今日開始,常平倉售糧不會再摻沙子,你的人也不許來搶,還有……”


    柳林頓了頓,看著張興緩緩道:“賣給你糧食之前,你先要承諾捐五萬石給義倉,今日,第一批就要送去都城義倉!”


    見張興嘴角微微上揚,隻是定定看著自己,並不出一語,柳林向書案示意一下,“那幅秋韻圖壓著我的頭,你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做了這個事,要是不出些功績,被彈劾還是腦袋搬家,為了保家人,你覺得我會不會拉上你?現下臨海王領兵出征了,將來真鬧起來,這些事與他有什麽關係?”


    柳林起身向門口走去,就在他要推門的時候,張興在身後幽幽地道:“按您說的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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