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隻在別人的口中聽說過原平山,方義來過這裏問道,柳槐實來過這裏祭奠,還有蔣熙元說過的胖道士,葬在山腳下的傳奇公子,遠遠近近的都是故事,讓她對這地方一直存了些好奇。


    出城後走了一會兒便看見了原平山。山不算高,但於一片平野之中陡然拔起,割開了地平線,倒也有幾分巍峨之意,有一種踮腳便能觸到天的錯覺。石階自山腳蜿蜒而上,山上青磚灰瓦的道觀隱隱可見,雲隨輕風走,籠下一片片影子,光影明滅,備添神秘。


    “那胖道長如今還在觀裏?”夏初揭車窗簾遠遠地看著,問蔣熙元。


    “現在還在,下個月會與安元公主他們一起迴錦城。”蔣熙元輕輕地看了她一眼,“我與你說過安元公主晚鏡的故事,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夏初點頭一笑。那次從管陽城迴來之後,蔣熙元便給她講了前朝末年的那樁故事,當時她聽得入迷,覺得像遠遠的一個傳奇。


    此時蔣熙元又提起來,夏初又忍不住問道:“那安元公主真的是皇上的雙生妹妹嗎?”


    蔣熙元淡淡地笑了一下:“皇上始終沒有明確說過,但安元公主與皇上長得很像,乍見時連我也差點兒沒分辨出來,更何況他們年紀相同生辰相近,即便不是雙生也算難得的緣分。”


    “那肯定就是了。長得肖似,年紀相同,天下哪兒有那麽巧的事。”夏初篤定地道,“我想皇上也一定是認定了的,隻是不好明說,畢竟涉及自己的親娘。”


    “有的事兒你糊裏糊塗,有的事你倒是看得明白。”蔣熙元笑道,“你了解皇上?”


    “我怎麽會了解皇上,又沒有見過。”夏初擺擺手,想了一下道,“不過,從奪位一事來看,今上還真是個能隱忍之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直接打七寸,手段夠狠。但從對安元公主的態度來看,似乎又頗為重情。挺複雜,真不像那麽年輕的。”


    蔣熙元默然地點了點頭。


    “我猜,皇上應該是個子高高的,劍眉鷹目,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可能還有點陰沉。”夏初叩著下頜一邊想一邊說道,說完向蔣熙元求證,“猜得對嗎?”


    “不太對。”蔣熙元垂眸把玩著手中的茶杯,輕聲道,“皇上比我稍矮一點兒,模樣溫和俊美,小時候常有宮妃說他漂亮得像個女孩子。”他笑了一下,“兒時他也是愛說愛笑,很活潑的性子,隻是環境使然,年紀越大越開始隱藏自己罷了,陰沉卻談不上。”


    夏初的腦海裏不期然地跳出了黃公子的模樣,心中一緊,莫名發慌,有念頭一閃而過,隨即又猶自黯然一笑,甩開了去。


    馬車在原平山腳下緩緩停住,蔣熙元卻沒有立刻起身,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到了,下車吧。”


    原平山下停了不少馬車,男男女女,或三兩結伴或形單影隻。有的麵露難色約莫是來求難解之事的;有的神色羞赧,估計是來卜問姻緣的。夏初粗略地看了看,最後把目光放在了蔣熙元的身上,卻是辨不出喜怒哀樂的平靜。


    沿石階往上走了幾步後,夏初迴過頭來,對蔣熙元道:“大人你真的要求簽卜卦嗎?我覺得……沒有必要。”


    蔣熙元抬頭看著她,目光深深,須臾清淺地彎了一下唇角,問她:“為什麽?”


    “我覺得大人你並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夏初緩緩地說道,又在他的目光裏悄然移開了自己的注視,“是三品京兆尹還是五品國子監博士,大人不是那樣在乎的人。真的是來卜問前程?”


    蔣熙元笑了笑,拾級而上走到她的身邊:“三品五品的我的確不在乎,但我野心卻大。我不是問前程,卻也是問前程。”


    夏初原本想了一肚子的話,這下卻被他說得糊塗了起來,眨眼看著他,不知道話要怎麽接。


    蔣熙元側頭看著夏初,看得有些專注,片刻淺歎了一聲:“你想聽我會告訴你的。”說完他沿石階往山上走去,頭也不迴地道,“隻怕你不想。”


    “我想。”


    “是嗎?”蔣熙元卻沒再說下去,隻道,“一會兒從原平山下來後,你若還是想聽,便有的是時間去說。”他沒再盤桓下去,輕步緩行地往山上走去。


    兩人走進山門,走過前殿,蔣熙元一路與她說著這仙羽觀,六百多年的道觀,一簷一瓦仿佛都藏著故事,粘著傳說。夏初一邊聽一邊笑,道:“我覺得這仙羽觀裏的草都不能隨便采,沒準是哪個仙人嗑了瓜果扔下凡界長出來的仙草。”


    蔣熙元也笑,彎腰從旁邊的草叢裏摘了一朵野花遞給她:“仙草。”夏初接過去捏著花蒂轉了轉,忽然心中微動,漫過一絲赧意。


    她輕攏掌心把花虛握在手中轉過身:“大人不是要找玄道長卜卦嗎?走吧,我也想見見那道長是什麽模樣呢。”


    “夏初……”蔣熙元在身後叫住了她,等她迴頭,略略沉默了一下道,“沒什麽,走吧。”


    走過前殿轉過中院的門,夏初一眼便看見了院中的一塊巨大山石,不禁驚歎了一聲:“好怪的石頭!”


    “那是飛仙石。”蔣熙元跟著看了一眼,目光微微一頓,“旁邊那個……就是玄道長。”


    夏初順他所指看過去,見一個身材和臉龐滾圓的道士,頭頂的髻子被大臉襯得小小一團,如同大蛋糕上的一顆櫻桃,極有喜感。身穿鐵鏽紅滾了寬黑邊的道袍,正眉飛色舞地與一男一女說著什麽,表情略帶諂媚。


    “難怪你會覺得他是個騙子。”夏初掩嘴悄聲地笑道,“的確很像。”


    蔣熙元未置可否,看著玄道長所在的方向,忽然問道:“夏初,你可還想著黃公子?”


    夏初不知道他好好的怎麽忽然又提起黃公子來了,隱隱覺得有什麽問題,思忖了一下道:“大人,我記得往日你不喜歡我說起黃公子的,怎麽今天這都第二次提起來了,是不是有什麽事?”


    “是。”蔣熙元點了點頭。


    “關於黃公子?”夏初想了一下,忐忑地探問道,“大人是不是知道他是誰了?”


    蔣熙元看著玄道長所在的方向,淺淺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他是誰了。”


    夏初心中一跳,脫口問道:“是誰?”


    蔣熙元答非所問地說:“跟我去見一見玄道長吧。不過,一會兒不管看見什麽都先別作聲,好嗎?”


    夏初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被他說得心裏直發慌,難免胡思亂想了起來。難不成這黃公子是個鬼,是個妖或者是個仙?


    可他明明大白天出現過,自己明明拉過他的手,倚過他的肩,感受到過他的唿吸,不該那麽離奇才是。


    “大人,你有話直說好嗎?這樣……怪嚇人的。”


    “是挺嚇人的。”蔣熙元道,“說了怕你不相信,覺得可能讓你親眼看一看比較好。”


    夏初聽了越發惴惴不安,落在蔣熙元身後半步,跟著他一起往飛仙石方向走過去。離著幾丈遠的時候,夏初就聽見了那玄道長的聲音,略帶著點亢奮地說:“要是能接了這仙羽觀,我就不迴錦城去了。”


    “那清涼觀怎麽辦?”站在他旁邊的男人問道。


    “那清涼觀由於我的緣故聲名大噪,想在那兒做道長的人恐怕擠破了頭,不擔心。”玄道長擺了擺胖胖的手指,“完全不擔心。”


    “你還真不謙虛。”男子笑道。


    夏初覺得這男人的聲音有些耳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她探了探頭看過去,依舊隻看見個背影。隻是玄道長的模樣更清晰了,一臉油光,與仙風道骨四個字全然無關。


    “玄道長。”蔣熙元近前拱手招唿了一聲。玄道長停下話頭踮腳往這邊看了一眼,哎哎兩聲小步跑了過來,到近前一挑眉毛,連胡子都跟著顫了顫:“大人還真來了啊。”


    夏初看著麵前的玄道長,直覺得眼睛不夠大,裝不下這寬大的身形。她對他客氣地笑了笑,拱了拱手。


    玄道長的小眼睛轉過來,上下打量了夏初幾眼,嘿嘿一笑,拽著蔣熙元的袖子將他拽到了一邊,壓低了聲音道:“這姑娘有點意思。”


    蔣熙元挑高尾音輕輕地嗯了一聲:“道長看出來了?”


    “嗬!太小瞧人了,怎麽說我也是景國第一道長。”玄道長捋了一把胡子,訕訕地笑著,“聽聞府衙有個年輕的夏捕頭,卻原來巾幗不讓須眉啊!別人知道嗎?這說出去也算是一樁佳話,蔣大人用人不拘一格,真是不拘一格!”


    蔣熙元苦笑了一下,掏出張銀票按在他胸口:“道長自己知道就好了。”


    玄道長看了一眼銀票,笑眯眯地收了起來:“我自己都不知道。”


    夏初那邊也不知道玄道長與蔣熙元在嘀咕些什麽,獨自站著有些尷尬,便迴頭去看那個剛才與玄道長說話的男子。正巧那男子也轉過了頭,看見夏初之後略有一點兒驚訝,向前邁了一步笑道:“夏捕頭,想不到在這兒又見麵了,別來無恙?”


    “是林東家啊!”夏初也笑了起來,對他拱手淺淺一揖,“我剛才聽您的聲音便覺得耳熟,一時還沒想起來。”這時林鈺旁邊的女子也轉過了身來,定睛看了看夏初,聲音清亮宛若鸝音,帶著娓娓笑意:“原來這位就是夏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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