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熙元攙著夏初慢慢地蹓躂,夏初把他不在期間的案情進展都給匯報了,主要是關於喻家兩兄弟,還有她這次來京兆郡查喻溫平的緣故。蔣熙元聽完隻是點了點頭。


    “大人有什麽想法嗎?”夏初問他。


    蔣熙元思索了片刻後問道:“喻家人差不多都讓你問遍了,我記得喻溫平有個妾室。怎麽沒聽你提起來?她沒有嫌疑嗎?”


    “蘭燕兒?”夏初鼓了鼓嘴,搖頭道,“用斧子砍人這樣的行為太不像女人的作風了,所以我沒有問過她。”“萬一是女扮男裝呢?悍婦也不是沒有。”


    “哈哈。怎麽會女扮男裝呢?”夏初肝兒顫了兩下,十分浮誇地笑道,接收到蔣熙元莫名其妙的目光後,忙收斂了一下,正色道:“不管是不是女扮男裝,我想過這個問題,認為蘭燕兒沒有殺她的理由。”


    “妾室殺主母,嗯,比如原來的太傅尹家就出過這樣的事。”


    “我可沒聽說過哪個妾室殺主母用的是斧子。”夏初聳了聳肩,“當然,怎麽殺不重要,重要的是蘭燕兒殺曹雪蓮做什麽?與曹雪蓮有染的是喻示寂,又不是她的親兒子喻示戎,如果她要害主母,隻要把這件事捅出去就好了。”


    夏初攤開手,看著蔣熙元:“大人,女人殺另一個女人一般不會是因為那個女人本身,大多是因為男人,如果女人可以利用男人除掉另一個女人,女人為什麽還要自己動手呢?”


    蔣熙元消化了一下,道:“你再重說一遍。”


    “喻示戎和祥伯都知道曹雪蓮和喻示寂的事,蘭燕兒天天在家,難道一點兒蛛絲馬跡都看不出來?如果她想爭主母之位,對她來說最經濟的做法是把這件事告訴喻溫平,這樣主母和長子一起完蛋,多好,殺人幹什麽?成本太高。”


    “那如果她就是不知道呢?”


    “你看,灰衣人進門的時候門是開著的,也就是說當時曹雪蓮和喻示戎還在,假設灰衣人是蘭燕兒,就算她之前不知道,當時也知道了,那麽問題便又迴到了咱們剛才所說的殺人成本上了。而且,要挾曹雪蓮的是她親兒子,她悄無聲息地把人殺了,她兒子豈不是說不清了?”


    “嗯。”蔣熙元點了點頭,“也對,如果不是崔大花偶然看見了那個人,喻示戎的確是很難說清楚的。”


    “對嘛。當然,事情也沒有絕對的,比如蘭燕兒身材高壯,穿上男裝的話估計不好分辨,萬一她就是腦子缺根筋殺了曹雪蓮呢?”


    “身材高壯……”蔣熙元聽完笑了一聲,“難怪原配過世後喻溫平要續弦。”


    “說案情呢,大人你在琢磨什麽?”夏初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嗯對,還有就是這個續弦的問題。原配過世後喻溫平沒把她提拔成正室,一定是有原因的,那麽曹雪蓮死了她就仍然不會是正室,殺主母上位也不太可能。”


    “你怎麽沒審審蘭燕兒?”


    “我覺得她的嫌疑是排在喻溫平後麵的,如果這一趟沒有什麽斬獲的話,迴去就找蘭燕兒。如果蘭燕兒也沒問題……”


    “如何?”


    “那我的問題就大了!死胡同了有沒有?可能又要全部重新查起。”夏初撇了撇嘴,“大人會不會扣我月錢?”


    “有可能。”蔣熙元笑道,說完後抬頭四下裏看了看,“你的房間在什麽位置?”


    “在客房那邊吧。”夏初也跟著張望了幾眼,頓了頓,“大人,合著你不知道啊?”


    “我又沒來過管陽的衙門,我怎麽知道。人家給你安排了客房,你怎麽不問清楚在哪?”


    “我是要跟常青一起迴客房的,常青問了,我為什麽還要問?要不是大人你非要攙我,估計我早睡下了。”夏初歎口氣,又咕噥道,“也就不至於磕到膝蓋了。”


    “還說!”蔣熙元瞪她一眼,“剛才還跟我道歉,說要對我尊敬點兒,這剛片刻的工夫,又來了是不是!”


    “那……大人你說你扶著我亂走了這半天才說你不認識,這事兒幹得讓我怎麽尊敬得起來啊?”


    “你自己的房間自己都不知道,少說我。”


    夏初樂了,揶揄道:“大人,你知道自己住的房間嗎?”


    蔣熙元被夏初給嗆住了,站在原地想了想,一按夏初的肩膀,把她按坐在花圃旁的一塊扁平壽山石上:“你老實在這兒等我,我去問問。”


    蔣熙元很快去而複返,身後還跟著個管陽的捕快。那管陽捕快先帶著他們去了夏初住的房間,蔣熙元進到屋裏看了一圈覺得條件還算可以,便讓她早點休息,又囑咐她睡前想著換了傷藥。


    夏初敷衍地答應下來,等蔣熙元一離開便立刻栽倒在了床上,直接睡了過去。


    蔣熙元離開的時候迴頭看了一眼,雖然看不見夏初,但知道她就在那兒,心裏便又是一陣微微的悸動。


    他知道自己的“遠離夏初困擾”計劃算是失敗了,從意識到這個問題開始,他好像就掉進了流沙坑,越掙紮陷得越快。


    遠離了這麽多天,對夏初的喜愛和牽掛有增無減,困擾得更厲害了。


    他此刻才覺得自己真是大錯特錯了,傻得可以。那時明明已經動心了,他卻還要人為地拉開距離,在這個動心之外再加上思念。這都明明是他從前用來對付姑娘們的伎倆啊!有張有弛忽冷忽熱,欲擒而故縱則無往不利。


    如今刀尖向裏,自己戳自己一刀,真是有點活該。


    袖子真的就這麽斷了嗎?夏初若是知道了,會不會笑翻了天?想起以前自己對她說的話,蔣熙元就覺得臉疼。


    他負手歎了口氣,走在前麵的管陽捕快便緊張地問他是不是有什麽照應不周之處。他擺了擺手,伸手拿過捕快手裏的風燈,問了自己住處的位置,便把他打發走了。


    蔣熙元拎著燈慢慢地走,試圖把自己的想法理理清楚,想找出幾個理由來解釋自己的情緒,看有沒有可能是自己誤會了自己。可找到一個自己就否決一個,一直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也沒個結果,卻越想越亂。


    夜裏躺在床上他又做了幾個夢,夢裏他抱著夏初,夏初摟著他的脖頸親上了他的麵頰,還沒等他激動起來,夏初便笑吟吟地退開了,麵孔一閃就變成了劉起黝黑的臉,劉起窩在他懷裏,羞澀地問他:“少爺,你喜歡男人為什麽不早說呢?”


    蔣熙元從夢裏驚醒過來,看看窗戶,發現窗紙還是深灰色的,天還沒亮。他愣了好一會兒,猛地躺倒,用被子把臉給蓋了起來。


    夏初這一晚上睡得不錯,也因為休息得太好了,所以昨天馬上的顛簸全反應了出來,腰腿胳膊無一不酸疼,倒顯不出腳踝的疼了。


    收拾完了個人衛生,夏初推開門就看見常青正坐在自己門口的台階上,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根黃瓜,吃得正歡。


    “我的早飯呢?”夏初問他。


    常青迴過頭來,指了指一間屋子,壓低了聲音道:“大人在那個屋裏呢,早飯也在。”


    “你在這兒幹什麽?”


    “我跟大人那兒大眼瞪小眼的,太尷尬。”常青站起身來拍了拍褲子,“頭兒,你真能睡。我餓得不行了,去後麵菜園子裏偷了根黃瓜。走吧,趕緊吃飯去,一會兒可能福來客棧的掌櫃就帶迴來了。”


    夏初一聽,趕忙跛著傷腳,忍著全身的酸疼往常青指的那間屋子裏去。


    蔣熙元在夏初開門的那一刻就聽見動靜了,自己給自己猛做了一番心理建設,讓自己冷靜。可能做得有點過火,所以表情嚴肅得寒冰三尺一般。結果一看見夏初的走路姿勢,一臉嚴肅悉數開裂,笑得完全沒了形象。


    “別笑!吃飯!”夏初直挺挺地坐在凳子上,氣惱地磕了磕筷子。


    “腳還疼嗎?”


    “還有點兒。”


    “膝蓋還疼嗎?”


    夏初白他一眼。


    “渾身都疼了?”


    “大人你有完沒完啊!”


    蔣熙元大笑起來,霎時間覺得心情特別好。他夾了幾筷子的菜放到她麵前的碟子裏,放緩了聲音道:“隨意吃點兒,中午帶你去吃好東西。”


    “嗯?這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嗎?”


    “葫蘆宴。”蔣熙元衝她挑了挑眉毛,“沒聽過吧?”


    夏初一邊喝著粥吃著菜,一邊淺皺了一下眉毛:“葫蘆宴?什麽玩意兒?藥嗎?”


    蔣熙元又笑了起來。旁邊的常青端著粥碗,使勁地隱藏著自己的存在感,眼睛滴溜亂轉地透過碗沿看著蔣熙元,心說蔣大人的笑點可真低。


    吃罷了早飯,有管陽捕快過來找常青,說劉縣令的信箋寫好了,問他要不要現在啟程去柳家堡。夏初囑咐了他幾句,讓他走了。


    辰時不到,福來客棧的掌櫃並一個店麵夥計來了。估計管陽的捕快也沒說找他們幹嘛,所以倆人都有點畏縮,進門掃了一眼,目光掠過夏初,看見蔣熙元後才趕忙跪了下去。


    夏初摸了摸鼻子,也看了蔣熙元一眼,覺得常青所言倒是不假,看來威儀這東西她欠缺的不是一星半點兒。


    福來客棧的掌櫃姓唐,四十多歲的一個胖子。夏初問他認不認識西京百草莊的喻溫平,他話還沒說倒先急出了一腦門的汗來。


    唐掌櫃說他與喻溫平倒是挺熟的,以前每年喻溫平外出購藥都會在他們店裏投宿,他有時候也會從過路的腳夫或采藥人那兒收一些藥材上來,價格合適的話喻溫平還會從他跟前買走。


    “他今年也到你店裏投宿了嗎?”


    “來了來了。”唐掌櫃擦了擦汗,“頭兩年都是他兒子來的,今年他說他家裏添丁了,所以他便再代他兒子走一趟,還說往後就好生歇著,享享天倫之樂了。”


    “日子還記得嗎?”


    “哦……”唐掌櫃翻著眼睛想了想,“三月底吧,三月卅?”他推了旁邊的夥計一下,“是不是三月卅?”


    夥計忙點頭:“是是,轉天發的工錢,我記得。”


    “然後呢?他什麽時候離的店?”


    唐掌櫃又推那夥計,夥計便道:“轉天一早。行商趕路的走得都早,醜末寅初吧,天兒還沒亮利索呢。”


    “喻溫平也是那個時辰走的?”夏初問道。


    “是吧?”夥計看了看唐掌櫃,唐掌櫃瞪他一眼,從牙縫裏擠著話說,“問你呢!你看我幹什麽,我那時辰又不在。”


    夥計苦笑了一下:“應該是吧。那要走還不都一塊兒走了。”


    蔣熙元把茶盅放下,抬眼看了看唐掌櫃:“你幹什麽去了?”


    唐掌櫃肉乎乎的兩腮顫了顫,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滴了下來:“我我……我家住城裏,頭天晚上迴家了。我娘病了,真的,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您,您可以差人去看。”


    “喻溫平來的時候你在嗎?”


    唐掌櫃猛點頭:“在在。那個……我前些日子從一個過路腳夫手裏收了一斤八兩鐵皮石斛上來,價格有點高,所以一直放著,最近往興州去收藥的藥商比較多,我想賣出去呢。喻東家來了之後給買走了,所以我才迴的家。”


    “鐵皮石斛?”蔣熙元手指敲了敲桌子,“你賣了多少錢?”


    “一百二十兩。”


    夏初驚了一下,脫口道:“這麽貴?!”她完全不了解藥材的價格,隻知道什麽鹿茸人參靈芝這些東西貴,這鐵皮石斛什麽玩意?一斤八兩也就一小鍋粥的重量,怎麽能賣這麽多錢?


    夏初那邊喊了一聲好貴,把唐掌櫃嚇了一跳,趕緊解釋道:“官爺,這真不算貴了。那裏麵還有二錢的楓鬥呢!不是想買就買得到的。那腳夫不懂行價,其實這點東西進了京城遠不止這個價格。更何況今年藥價都貴。”


    夏初眨了眨眼,聽得雲裏霧裏,聽完了還是那個感覺:好貴!


    “鐵皮石斛長在懸崖岩邊,很難采,價格自然高。”蔣熙元笑了笑,又道,“滋陰補腎,屬於益補的東西,窮人吃不起這東西。楓鬥的價格尤其高。”


    “大人還懂藥材呢?”夏初欽佩地看著他。


    蔣熙元把手攏在嘴上,貼近夏初的耳邊低聲道:“我祖父在吃,所以我知道。”


    驃騎大將軍在吃?夏初釋然,那看來貴得有道理。喻溫平大價錢買走,十有八九也是給自己留著的吧,補腎嘛。


    話問到這,夏初心裏有了個大致的猜測,又問了唐掌櫃和那夥計一些喻溫平當天的動向,便讓他們迴去了。


    唐掌櫃他們一離開,夏初就想跟蔣熙元說說案子,但蔣熙元更想帶夏初去吃飯:“常青去了柳家堡,等他那邊的消息迴來再一並說不遲。你現在分析半天,迴頭他那邊帶迴個反證來,說了也白說。”


    夏初一想倒是也有道理,遂暫時將案子放下,站起身來。一起身帶動渾身的酸疼,便又坐下了:“我忘了,我腳還傷著呢,午飯就別出去了。”


    “從衙門要輛馬車,這又不是多大的事兒。”


    “我懶得……”夏初頓了頓,低頭琢磨了一下後,改口道,“也行。大人知道管陽這邊有什麽特產嗎?集市什麽的,我想看看。”


    “做什麽?”蔣熙元納悶,剛才連走路都懶得走,怎麽這眨眼的工夫又想逛集市了?


    夏初半闔下眼皮,撩了一下頭發,不甚在意般說道:“噢,給朋友帶個禮物。”


    “朋友?”蔣熙元打量了她一眼,心裏有點不爽,卻故意笑說,“不用了,我現在就在管陽,禮物就免了。”


    “誰說是給大人你的,”夏初睨著他,笑道,“給黃公子的。”


    “我就知道。”蔣熙元極輕地哼了一聲,低頭撣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以此表現出心中的不屑,“看意思你這袖子也斷了,是嗎?”


    “你才斷了呢。”夏初順嘴反駁道,低頭想了想又看著他,不解道:“大人,‘也’是什麽意思?”


    蔣熙元腦子裏嗡的一聲,覺得自己腦門上滲出了汗來,伸手一摸卻什麽都沒有,手緩緩撫過額頭的片刻裏,他猶豫著是不是要幹脆向夏初坦白算了,等手放下時,衝口而出的話卻變成了:“我是說那個黃公子。”


    “別胡說。”夏初抹了抹自己的手指,淺蹙著眉頭往窗外看著窗外,“人家黃公子快要成親了,我想買個禮物做賀禮。”


    蔣熙元端起茶盅來,不以為意地道:“成親又怎麽樣,那也不說明什麽。”


    “需要說明什麽嗎?”夏初瞟了他一眼,迴過頭來道,“大人你把心思放正一點兒好不好?你一個風流公子哥,怎麽老在‘斷袖’二字上徘徊呢?”


    蔣熙元有點心虛,唿唿地吹著已經半涼的茶水,沒有吱聲。


    “大人,你到底去不去?”夏初撐著桌子站起來,“反正東西我是肯定要買的,話已經說出去了,你要是不去的話我就自己去了。”


    “不去!”蔣熙元道。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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