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從來都對老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年紀小。在年輕的人麵前,她還能仗著現代知識攝取量的優勢撐一撐見識,但麵對老人的時候,他們身上那種由歲月積累散發出來的厚重,直接就把她擊敗了。


    那是一年年全憑時間打磨出來的歲月包漿,她這嫩胳膊嫩腿的根本不夠看。


    祥伯拱手見禮,笑容可掬:“辛苦二位官爺了!老朽是這百草莊的管事,別的本事沒有,就是仗著年長對這莊子裏上上下下的人和事還算清楚,您有什麽想問想查的,我一定知無不言。您這邊請!”


    “多謝祥伯!”夏初道謝,隨著他去了堂院的東廂房。轉過遊廊的時候,夏初又迴頭看了一眼,見那喻示戎正走到了門口與喻示寂說話,喻示寂似乎很是不悅,用手指了指他,甩袖走進了靈堂。


    喻示戎低頭罵了一句,臉色很是氣惱,抬眼時看見夏初正瞧著他,便也走迴了靈堂。


    由於距離遠,雨聲大,夏初根本什麽都聽不見。唯一能斷定的,就是這兄弟二人的關係不怎麽融洽,就像她之前與許陸分析過的那樣。


    進了屋,看了茶,主位的兩張椅子空著,夏初和許陸落座一側,祥伯坐在他們的對麵,扶著膝蓋,稍稍往前傾著身子,姿態放得略低。


    夏初下意識地要擺出恭敬的態度,但轉念一想,她這是在問案子,不是重陽節敬老慰問來了,雖不必趾高氣揚惡形惡狀,但腔調還是很重要的。於是便坐直了身子,端起茶來靜靜地喝著。


    祥伯笑了笑,好似了然夏初的那點小心思,開口問道:“二位官爺,可有什麽老朽能幫上忙的地方?”


    夏初這才放下茶盅,問他:“祥伯,您在百草莊多少年了?”


    “喲……”祥伯以老人特有的姿態,仰頭歎了口氣,“我十二歲進的莊子,十六歲開始跟著老爺子跑買賣。說起來,得有五十年了。”


    “看來喻家對您不錯。”


    “嗬嗬,老爺子是個好人啊,可惜去得早了。東家人也不錯,還能念舊情養著我這把老骨頭,我就知足了。”


    夏初笑意淡淡地聽著,點頭道:“祥伯您這是客氣,您現在還在幫著打理百草莊和廣濟堂的生意呢,喻家上下對您都尊敬得很。”


    “哦……”祥伯微微愣了一下,又嗬嗬地笑著,“官爺,說是那麽說,還是那句話啊,東家念舊情,可我不能倚老賣老不知道自己的斤兩。您說是不是?”


    夏初抿嘴一笑,含糊點頭,端起茶碗來又喝了口茶,放下茶碗後也不再兜圈子了,直截了當地問:“主母曹氏……這個人素日裏與別人相處得如何?”


    祥伯垂下眼皮歎了口氣,緩緩地說:“夫人嫁到莊裏三年了,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說話輕聲細語,家宅管得也是清爽利落。平日裏啊,夫人對東家是噓寒問暖,對下人也從不責罵,唉,好好的一個人……”


    賢妻良母的典範啊!


    “她與妾室、前房兒女相處得也都和睦?”夏初問道。


    “我瞧著是挺好的。”祥伯點頭,“這大少爺二少爺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夫人性子靜,不與人起口角的。”


    “這樣啊。”夏初慢慢點了點頭。心說要是這麽一個沒有破綻的賢妻良母,怎麽就自己進城偷偷去了廣濟堂,還被人殺了呢?


    夏初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這位祥伯,覺得事情隻有兩種可能:一個是這曹雪蓮有什麽事藏得比較深,祥伯根本不知道;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祥伯在和稀泥。


    “祥伯,您最後一次看見喻夫人是什麽時候?”


    “應該是四月初一吧。嗯,對,是四月初一。東家是頭天中午走的,第二天上午吃過早飯,我在莊子門口碰見了夫人,她跟我說要迴娘家去看看。”


    “可據我們所知,喻夫人並沒有迴娘家。”


    祥伯抬眼皮看了看夏初,略顯為難地說:“這個現在我們也知道了,但夫人確實是這麽跟我說的。”


    “那你們夫人有沒有說她迴娘家要住多少天?四月初一到發現屍體的初五,要說時間也不算短了。家裏沒人問過嗎?”


    祥伯說著,又歎了口氣:“說起來也確實是我失職了。這雨季到了,我這老胳膊老腿的總是酸疼,也是懶怠了,想著隻要東家迴來之前去請夫人迴來就行了。誰想到會出這樣的事情……”


    “你們東家什麽時候迴來?”


    “原定是四月中下旬。唉,出了這麽大的事,真不知道要怎麽向東家交代。”祥伯抖了抖手,一臉的愁雲。


    夏初覺得祥伯好像滑得像顆滾了油的珠子,捏不住。他態度不錯,話也說得不少,卻感覺沒什麽有用的內容。那皺紋堆壘卻永遠帶著微笑的滄桑麵容,讓夏初對他的微表情無力解讀。


    夏初想見一見喻溫平的妾室蘭燕兒,祥伯拍了下腿:“不巧,蘭姨娘這兩天染了風寒正發著燒,您剛才也瞧見了,她連靈堂都沒去。怕是不方便啊……”


    “那確實是不巧……”夏初揉了揉額角,“祥伯,廣濟堂後門和待客廳的鑰匙,現在有幾把?我們方便看一下嗎?”


    祥伯點了點頭,從腰間把一串鑰匙解了下來遞給了夏初,又指給她看哪一把是後門的,哪一把是待客廳的。夏初把鑰匙攥在手裏掂了掂:“聽說喻大少爺那裏也有,能順道給我們看一下嗎?”


    祥伯笑了一下:“當然,您稍等,我去給您取來。”


    趁祥伯離開的工夫,夏初又仔細地看了看鑰匙的各個縫隙,沒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不一會兒祥伯去而複返,手裏又拿了一串黃銅的鑰匙來。


    “這串鑰匙看上去很新啊。”夏初抬眼看著祥伯問道。


    “我這串都用了十多年了,大少爺的這串是接手生意後新配的。”


    “就這兩串?”


    “東家那裏還有,應該是隨身帶走了吧,這個我就不方便去找了。”


    夏初點點頭,把鑰匙還給了祥伯:“四月初一的時候,二位少爺可都在莊子裏?”


    “喲,官爺,這個我倒是沒親眼瞧見,也不好跟您亂說。那兩天下雨,我這腿疼得一直在屋裏歇著。這少爺是不是出門,也用不著知會我這下人不是?”


    夏初與許陸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點無奈。夏初琢磨了一下,索性放棄跟這個老頭在這裏打太極了,直接讓他請喻示戎過來問話。


    等了好一會兒,喻示戎才晃晃蕩蕩地走進來。進了屋後,他隻是瞥了夏初一眼,就往主位上懶散地一坐,又吆喝著下人給他添了盞茶來。


    “大雨天的,你們也真不嫌麻煩。”喻示戎開口的第一句話就帶著濃濃的不屑。


    夏初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怎麽不嫌麻煩?當然嫌麻煩,誰讓我們沒那麽好的命像喻公子生在富貴人家呢。得靠這份工生活。”


    “喲嗬,現在衙門的人都挺會說話啊。”喻示戎這才正眼去看夏初,仔細打量了一番後,歪嘴一笑,“夏捕頭?大名如雷貫耳啊,想不到是這麽清秀的一個小哥兒。”


    “怎麽說話呢?”許陸嗬斥了一聲。


    喻示戎往後一仰,吊著眼睛看許陸:“怎麽說話?我這是在誇你們捕頭呢,錯了?”


    夏初衝許陸擺了下手,問喻示戎:“我們來查喻夫人的命案,喻公子這麽不耐煩?是與喻夫人的關係不好?”


    “哪裏看出來的?好著呢。”


    “不像。”夏初搖頭笑道,“你是庶子,令尊續弦娶了個年輕的夫人,壓了你母親一頭,你與她關係好還真是難得。”


    喻示戎十分不屑地“撲哧”一笑,蹺起腿來抖著:“夏捕頭就甭操心我們的家務事了。你要問我什麽就問,反正她不是我殺的。”


    “我也沒說是你殺的。”夏初訕笑了一聲,換了個口吻問道,“喻公子,四月初一的時候你在什麽地方?”


    “我去泰廣樓聽戲了。”


    “四月初一的時候,喻公子見過喻夫人嗎?”


    喻示戎抿了口茶,從茶碗邊沿瞄了夏初一眼:“沒見過。我說了,我聽戲去了。”


    “噢。那喻公子還記得是什麽戲嗎?”


    喻示戎把腿放了下來,往前傾了傾身子,輕蔑地一笑:“你這是懷疑我唄?我聽的紅鬃烈馬。怎麽著,不信的話我給你唱一段?”


    夏初擺了擺手:“例行問話而已,喻公子不用這麽急著辯白。再請問一下,那出戲是什麽時辰演的?”


    “上午。噢不對,中午,午飯之後。”


    “喻公子你當天與什麽人在一起,或者見過誰嗎?”


    “沒有。我自己去五豐樓吃的午飯,出來就去看戲了。不信你去問五豐樓的店小二,不過人家記不記得我就不知道了,都這麽多天了。”


    “下雨天兒的自己去吃飯、看戲?喻公子興致不錯啊!”


    “有誰規定下雨天不能看戲的?泰廣樓人多著呢!”喻示戎的脾氣有點上來了,“我自己一個人怎麽了?沒人給我做證,你們是不是就認為是我殺的人啊!”


    夏初有些反感他的這個答話方式,垂眸擺了擺手:“再說一遍,這是例行問話。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們會去核實的。”


    “核實去啊!以為我怕你們是嗎?”喻示戎“嘁”了一聲,“你們府衙不是號稱斷案清明嗎?斷去呀!我又沒殺人,怕你們啊?”


    夏初有點惱,皺了皺眉:“看過戲之後呢,喻公子又去過什麽地方嗎?”


    “迴家了。晚飯在家吃的。”喻示戎哼哼一笑,橫著眼睛看看夏初,“問完了沒有?”


    “你大哥與曹雪蓮的關係如何?”


    “我們闔家歡樂,都好得很,甭費勁套話了。我說,到底問完沒有?”


    “喻公子這脾氣很急啊,還是有什麽急事?”


    “跟你有關係嗎?”喻示戎把手裏的茶盅往桌上隨手一扔,站起身來。


    “行吧。喻公子要是知道什麽、想起什麽,萬勿對府衙有所隱瞞。縱然喻公子不喜繼母,但總是事關你喻家聲譽的。”


    “喲,我可沒說我不喜歡繼母,少他媽繞我!曹氏年輕漂亮又溫柔安靜,我們可喜歡得緊呢。”他話尾輕聲挑起,還衝夏初挑釁似的擠了下眼睛,“漂亮的誰不喜歡?”


    夏初厭惡地轉過頭:“喻公子忙去吧,多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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