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福記的路上,夏初問安良:“你家公子怎麽不自己來吃?”


    “公子最近忙,沒有時間。”安良悄悄地瞟了夏初一眼。他雖然覺得夏初人不錯,但也沒覺得有什麽太特別的地方,怎麽皇上就把他當了朋友呢?


    夏初有點不好意思:“那真是麻煩他幫我打聽到那麽多消息了。你家公子路子真的挺寬的,我們大人都打聽不到這一步。真不知道怎麽謝他才好。”


    “是,我家公子的路子非常寬。”


    “你家究竟是做什麽生意的?”


    “什麽都做。”安良扭頭對夏初道,“不過我家很低調,你輕易也打聽不到的。”


    夏初忙笑著解釋說:“我沒有要打聽的意思。你家公子人不錯,他做什麽的都不要緊。朋友嘛,他不嫌我落魄,我也不會介意他富貴的。”


    “介意我們公子富貴?”安良對夏初的這個邏輯表示無語,訕訕地重複了一句。


    夏初卻點了點頭,看著前麵的路說:“說‘介意’這個詞可能也不太合適,但實際就是這個意思。嚴格說起來,介意的並不是對方,而是自己。”


    “不明白。”


    夏初笑道:“就是說麵對比自己高階層的人,很難做到以平常心相待。再簡單點兒的例子,比如咱們見到皇上,肯定是三跪九叩啊,萬歲萬萬歲啊……就不會用平常心去看待他的優點、缺點,根本沒辦法交流。”


    安良在沉默中想起了昨晚蘇縝對他說的那番話,不禁默默地在心裏歎口氣。果然,還是不知道的好。


    夏初手搭在眉上,仰頭看了看晴朗的天色,隨口說道:“所以皇上一般都很孤單的。”


    “你怎麽知道?”安良問她。


    “猜的嘛。你看,除了親戚,沒有與他平等的人,自然也就沒有朋友,沒朋友還不孤單?噢,親戚其實都不算是與他平等的。”夏初搖搖頭,“細想,你不覺得挺可憐嗎?”


    安良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將馬車勒停在福記的巷口。


    從福記打包了羊湯,夏初便讓安良趕緊迴去給他家公子送飯:“我來結賬。這頓不算請客,小良,迴去跟你家公子捎個話,迴頭我請他去吃別的好東西。”


    安良看了看手裏的食盒,也沒多客氣。出了門卻忍不住苦笑,心說可別再帶皇上到處吃飯了,再這麽下去他可要滿京城地買飯了。那就不是一個“司湯”的職位能解決得了的,那恐怕要一個“買飯局”才應付得過來了。


    夏初美美地喝了頓羊湯,輕撫著肚子溜達迴府衙去看卷宗了。蔣熙元可沒她那樣的好命,早上起晚了先去接夏初,勞心勞力地又是問案又是做筆錄,到晌午連口水都沒喝上就給拽迴了將軍府。


    “詠薇你開門!”蔣熙元“砰砰”砸了幾下,肚子一陣緊縮,響亮地叫了一聲。


    屋裏沒動靜。


    “詠薇!”蔣熙元吼了一嗓子,氣道,“你想幹什麽啊?除了給家裏添亂,你還能不能幹點兒別的?開門!不開門我就踹了。府衙那邊忙著呢。”


    “你忙你的,不願意管我就不要管。”詠薇在屋裏抽噎著說了一句,帶著濃濃的鼻音。


    蔣熙元歎了口氣,放緩了聲音道:“你先把門打開,有什麽事我去跟家裏說,你這樣我怎麽幫你?”


    屋裏又是半天沒動靜,蔣熙元等了一會兒,正要再砸門的時候,屋門開了。蔣詠薇委屈地倚著門,眼睛紅紅的,一身粉白的春裝,捏著月白的帕子按在鼻子上,一副柔弱可憐的樣子看著蔣熙元。


    蔣熙元一見她這樣子,“撲哧”一聲就笑了,伸手把她的帕子拽下來:“梨花帶雨?倒是學得不錯,誰教你的這副樣子?”


    蔣詠薇氣惱地一跺腳,癟了癟嘴,眼睛裏又含上了淚:“哥!我是讓你幫我,不是讓你笑話我的!”


    “幫你什麽?”蔣熙元收斂了笑容,負起手來看著她。


    蔣詠薇抽了下鼻子,底氣不足地說:“哥哥……我能不學禮儀了嗎?”


    蔣熙元看著她沒說話。


    “我就知道……”蔣詠薇看了他一會兒,泄氣地低下頭去,摳了摳門板上的雕花,委屈地說道,“大婚禮儀怎麽那麽複雜?做皇後要學的東西怎麽那麽多?好煩啊。我學不會怎麽辦?”


    “那就再學一遍。”蔣熙元也歎口氣,用手裏的帕子給詠薇擦了擦眼淚,“我知道你壓力大。別急,慢慢來,你又不笨。詠薇,當初聽說要嫁給皇上時,你興奮得一宿沒睡著,現在這點事兒就過不去了?”


    “我怕犯錯了皇上會嫌我笨。哥,皇上要是不喜歡我……怎麽辦?”


    蔣熙元上前一步,拉著詠薇的胳膊進了屋裏,把她按坐在月牙凳上,溫聲道:“詠薇,哥與你說點實際的話。”


    蔣詠薇抬頭看著他,似乎是知道蔣熙元要說什麽似的,目光中有一點兒畏縮。


    “你入中宮,如果皇上能喜歡你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你也隻當是理應如此就行了。我最擔心的不是你的禮數到不到位,不是你能不能管理好後宮的瑣事,也不是皇上喜不喜歡你,我擔心的是你太過牽掛皇上,讓你失了分寸,失了自己。”


    “不牽掛惦念皇上怎麽行?我將來是皇後,我們是夫妻呀!”詠薇不服氣地說。


    “你們是夫妻,可他是皇上。”蔣熙元的目光中盡是憂心,撫了撫詠薇光滑的頭發,“即使他會愛你,你也要警醒著自己才好。詠薇,皇上就不該是用來愛的。”


    蔣詠薇聽著,隻是默默地不作聲。


    皇上不是用來愛的嗎?她見過皇上的,那樣俊美清逸的少年,她看一眼便喜歡上了,讓她如何不愛呢?


    皇上雖然貴為天子,但也是個有七情六欲的人啊!好幾個皇後的候選人,皇上就選了她,那一定是記得她的,一定是有一點兒喜歡她的。


    她有好的樣貌,好的家世,彈得一手好琴,習得一手好書畫,再好好地研習禮數,皇上為什麽會不喜歡她呢?


    將來她入主中宮,一定會做一個賢德的皇後,替他管理後宮,為他生兒育女,他們鸞鳳和鳴舉案齊眉,怎麽就不能愛呢?不愛,那嫁給他做什麽?


    “如果……”蔣熙元頓了頓,思忖著道,“如果你後悔了,現在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我可以……”


    詠薇一聽這話立刻醒了神,忙道:“沒有!哥,你可千萬別與皇上說什麽我後悔了之類的話。”她的臉紅了紅,低頭拽了一下手中的帕子,“我沒有。”


    言罷,詠薇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推著蔣熙元道:“好了好了,我會好好習禮的,不會再鬧了,你去忙你的吧。”


    蔣熙元無奈歎氣:“詠薇……”


    “哥,你放心,我知道我該怎麽做的,不會讓你讓爹娘操心了。”詠薇把蔣熙元推到門口,對他彎唇一笑,笑得單純而倔強,妍麗的笑臉像初開的桃花般美好,卻看得蔣熙元一陣揪心。


    但願吧,但願隻是他杞人憂天,但願蘇縝與詠薇真的會是一對璧人,但願一切都如戲文般的美好,但願……


    蔣熙元從詠薇的小院離開,又去找了自己的母親,讓她多提點著詠薇,切莫把一切想得太美好。


    蔣夫人搖搖頭:“我說?你說她都不聽的。小女兒家的心思,豈是管得了的啊?”她輕輕地歎了口氣,“你們都大了,父母養兒女千日,終歸路還都是要你們自己走的。我和你父親不指望家裏有多興旺多富貴,蔣家今天的光景已經足夠了,你們能平平安安的就好。”


    “我明白,所以才擔心詠薇。”


    “擔心有什麽用呢……”蔣夫人看著門外晃眼的春日暖陽,低聲道,“怎樣,其實也都是命。到一時,再說一時的話吧。”


    話雖是這個道理,但蔣熙元心裏還是放不下的。可放不下,卻也說不出什麽來了。


    “莫說詠薇了。元兒,你何時定親娶親啊?”


    “我?!”蔣熙元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身子,“好好的怎麽又說起我來了?您又不缺孫子抱,總催我做什麽?”


    “笑話!再過幾個月你都十九了,京城哪家還有十九了不定親的?你什麽時候能收收心啊?一天到晚在外麵不知道野什麽,祖母那邊……”


    “親娘!府衙那邊還有案子要忙,我先走了。”蔣熙元起身往外就走,一邊走,一邊迴頭說,“您可別沒事再把那些姑娘往家請了啊!我不見。”


    蔣夫人伸手指著他,直到蔣熙元的身影在門口消失了好一會兒,她才把手放下來,恨恨地歎了口氣。


    蔣熙元迴到府衙,已經過了未時,他沒迴自己的書房,而是徑直去找了夏初。


    夏初正在屋裏埋頭整理卷宗,皺著眉,咬著筆,連蔣熙元推門進來都沒聽見。蔣熙元輕手輕腳地到她身邊,探頭看了看,幽幽地問:“你吃飯了嗎?”


    夏初哆嗦了一下,筆往起一揚,直接給蔣熙元的領口上畫了一筆,迴頭看見是他,沒好氣地說:“大人,你嚇我一跳。都什麽點兒了,當然吃了。”


    “你吃了啊?我還沒吃呢,陪我吃飯去。”


    蔣熙元不顧夏初的嗷嗷反對,拎著她就往外走。一直到了府衙對麵的酒樓坐好後,夏初才氣哼哼地把手裏的筆拍在桌上:“你把我的思路全打斷了。”


    “有什麽思路了?”


    “還沒有。”


    “那有什麽打斷不打斷的?”蔣熙元叫了小二過來,要了兩個簡單的菜,“陪我吃完飯,再一起想吧。”


    “家裏沒事了?”


    “嗯。”蔣熙元點頭,臉色卻沉了沉,“勸了小妹幾句,但她聽不進去。”


    “要嫁給皇上,肯定壓力很大啊!三宮六院那麽多情敵,還不能吃醋,想想都壓抑。大人,為什麽要讓妹妹進宮呢?你也不像那種很有權力野心的人啊!”


    蔣熙元抬眼看了看她:“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權力野心?”


    夏初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覺得。”她往前傾了傾身子,壓低了點兒聲音道,“你們家已經那麽富貴了,沒必要更富貴的,是不是?”


    “有人會嫌自己更富貴嗎?”


    “有啊。”夏初點點頭。


    “誰?”


    “明白人。”夏初狡黠地一笑,“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嘛。”


    蔣熙元輕哼地笑了一聲:“你倒是明白。”


    夏初不以為意:“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真到自己身上時,哪知道何時算是滿呢?總覺得還能更進一步,再滿一點兒。”


    蔣熙元默然片刻,有點煩躁地說:“就算明白又有什麽用?不是我們家想讓小妹入宮,是小妹自己想要入宮。”


    夏初了然地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歎氣道:“你妹妹喜歡皇上啊,那恐怕就比較辛苦了。”


    “這你如何知道,你又沒見過皇上。”


    “皇上嘛。我沒見過皇上,但是看過那些書、戲文什麽的。皇上的後宮,那都是朝廷的投影,哪有什麽愛不愛的,是吧?皇後,其實也不過是個職位罷了。”夏初有點惋惜地說,“如果是我,我是說,如果我有妹妹,就算綁了她也不會讓她進宮的。”


    “很難選擇。”蔣熙元實話實說道,“你沒有妹妹可能沒有切身體會,小妹她從小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她真心的願望實在不忍心辜負。縱然不那麽樂觀,卻總還是僥幸地希望一切會很美好。我雖不是長兄,卻也有那如父的心情,誰讓她從小與我感情最好呢。”


    “嗯。”夏初點了點頭,“都是好哥哥。”


    “都?”


    “方義啊。他是長兄,小時候家裏又是那樣的光景,他和妹妹才真是相依為命。你看他與方若藍的樣子,那才真有長兄如父的感覺。”


    “他比我厲害。”蔣熙元由衷誇讚道,“聽說方家老太太很不喜歡自己的大兒媳婦,連帶兩個孩子也不太上心。父親貶官流放不一定迴得來,母親又亡故,真是不知道他倆怎麽過來的。換了我,恐怕就破罐子破摔了。”


    “大人謙虛,您是未經過逆境而已,真到那種時候,您絕對不會比任何人差的。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嘛。”夏初拍了拍馬屁。


    “是嗎?說得你好像曆經滄桑似的。”


    夏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趕緊吃,我心神不寧的,想趕緊迴去看卷宗呢。”


    蔣熙元夾了一筷子豆腐:“為什麽心神不寧?”


    “不知道。”夏初想了想說,“不知道,覺得有什麽事兒漏了似的。”


    在夏初的不斷催促中,蔣熙元心急火燎地吃完了這頓飯,又心急火燎地迴了府衙。


    夏初一進門就直奔卷宗而去,手忙腳亂地翻了又翻,把在萬佛寺記錄的那份方義的詢問筆錄找了出來,匆匆地看了一遍後往桌上一拍:“有問題!”


    蔣熙元把筆錄拿起來問:“什麽問題?”


    夏初指著筆錄上的一行字說:“那天問方義的時候,方義說他酉時去了朋友那裏聊天,一個時辰後迴了房,然後在屋裏打坐。但是他今天的供詞卻說,那晚他一直與劉榕在一起。”


    “是啊,這個已經知道了。我覺得他今天的口供更可信一些。”


    夏初擺擺手,繼續說道:“劉榕說,她是戌時離開的房間,後來與方義聊到了將近子時才分開。”


    “對。”


    “方義聊完天離開朋友那裏,也差不多是戌時。也就是說方義與劉榕是戌時左右見的麵,可以這樣認為吧?以萬佛寺的規模,不至於溜達半個時辰還碰不見。”


    蔣熙元點點頭,手裏拿著那份筆錄卻沒看,幹脆隻聽夏初分析的結果。


    “可是,方若藍那天卻說,她大概在戌時三刻的時候去過方義的房裏,看見他在打坐。如果方義沒有說謊,那麽那個時候他根本不在房裏!”


    蔣熙元眉頭一皺,這才低頭去細看那份筆錄,看完之後輕輕地放在桌上,半晌後才道:“方義又在說謊?”


    “不知道。”夏初搖頭,“上午方義說他與劉榕分開後迴房打坐,我記得打坐這一節,覺得口供對得上,卻漏了時間這個問題。總之,方義和方若藍,肯定有一個人是撒了謊的。”


    “你覺得呢?”


    “我不敢隨便覺得。”夏初敲了敲那份筆錄,“又或者,這兩個人都在撒謊?串供的時候沒對好?”


    “有必要再去找劉榕對一下說法,如果劉榕所說與方義的相符,那就是方若藍在撒謊。”蔣熙元道。


    “那……要是這三個人合謀呢?”夏初有點沒底氣地問。


    “圖什麽?”


    夏初沉吟了一下,索性坐了下來,把劉榕和方義的筆錄都翻了出來:“那不如一點點地捋一捋。如果是方義撒謊圖什麽,劉榕又圖什麽?要是方若藍撒謊,她圖什麽呢?”


    “作案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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