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 距朗逸所在的江濱區跨了兩個區的三元觀。為慶道家始祖誕辰,三元觀正舉行一年一度的羅天大醮。觀中內外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石階清掃得極幹淨, 池裏蓮荷開得正好,淡而清雅的香夾雜在香火煙內中,隔著一條街毗鄰著三元觀的步行長街也沾了煙火和人氣,亦是比肩接踵來來往往。由於香火旺盛的三元觀座落在此, 長年累月後,臨近的長街商鋪逐漸形成規模,多以販賣玉器、葫蘆飾品、平安符咒、道經等等為主,寶墨、宣紙、筆硯文房四寶也能在這裏找到。一間開在街角的舊店裏,貨架陳列整整齊齊,擺滿琳琅滿目的紫砂,瞧上去六七歲的小童頭上紮著雙髻,身上穿著玉翠雙蝶肚兜,頸上戴虎頭金環,蹬著腳坐在躺椅上,紅潤小嘴裏叼著棒棒糖,大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櫃台後的兩人。站得離老電視最近是她的爺爺,正滿臉堆笑,點頭哈腰,他對麵站著一名身材頎長的青年,穿著簡單古樸的月白長袍,墨色長發束起,腳踩一雙麒麟皂靴,卻在充滿現代化的社會渾然天成,一點也不顯違合,氣質斐然如無暇玉玦,給人感覺如同高絕翠山頂上鬆林間穿過的一絮爽風,像極了畫中超然脫俗的謫仙。“這次多虧了仙人,不然這小鬼還不知道在我這小店賴上多久。”聽罷老人的恭維,青年擺擺手,臉色始終平淡,似乎萬般寵辱都入不得眼,“不過舉手之勞,無足掛恥。”老人取來青年所要的雲溪紫砂動作嫻熟地打包好,妥貼地雙手奉上,青年伸手接過,在玻璃櫃台上留下幾張紅票,老人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您隨手就幫了這麽一個大忙,我怎麽還能要您的錢?”青年避開老人的手,老人追了兩步,眼見青年如一縷清煙轉眼離開舊店,不得已頓住腳步。“爺爺,”小童從躺椅上跳下來,拉拉老人的衣袖,老人這才如夢初醒,蒼老幹澀的大手微微顫抖,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遇上仙人了,居然真的遇上仙人了……”小童聽見門被推動,搖搖老人的臂膀,“爺爺,又有客人啦!”老人以為仙人去而複返,沒想到是全然陌生的人,不由沮喪失望,但又緊接著目瞪口呆,來人年紀雖輕,相貌實是他活了八十二年生平罕見的昳麗絕倫,顧盼神飛,甫一踏入廳裏,逼仄狹窄的小屋頓時熠熠生光,蓬蓽生輝。小童手裏的棒棒糖“啪”地落在地上,碎裂開來。沒想到,前腳剛走了位仙人,後腳來了個蠱惑人心的魅妖。今個兒他這店是怎麽了?老人穩住心神,搓著雙手,上前問道,“客人想買哪種品的紫砂?”“我不買東西,向你打個消息,”少年搖搖手指,翻出手機點開圖片,問道,“這個圖案,見過嗎?”老人說,“您等一等,”他翻出老花鏡戴上,眯起眼仔細端詳圖片上的重瞳眼手繪,片刻後,指了個方向,“你到那個路口去,這群人經常在那裏轉悠,前段時間有段時間沒來,現在應該又迴來了。”少年得了消息,揣迴手機,轉身離開。沿著老人所指的方向,他很快找到街邊一輛小型運貨車,車廂塗著藍白相間的顏料,靠地盤的地方畫了一隻和圖片上近似的重瞳眼,很不起眼,猛一看還以為是商標。而停在小型運貨車前麵的,則是一輛三排的suv,前輪邊也印有相同的圖案。靠著運貨車車廂站著一名身材瘦小的男人,他吸了一口煙,低頭翻看著手機,屏幕上是接近半裸的女人袒胸露乳不停變幻著勾引挑逗的動作,瘦小男人正直勾勾看著,嘴裏時不時嘀嘀咕咕罵些不幹不淨的葷話,冷不丁聽見身畔傳來一絲笑音,偏生音色銷魂蝕骨,竟令他心神一恍,耳根也跟著酥了一酥,也無暇再看什麽視頻,迴過頭就對上一雙色澤偏淺的眼睛。那魅惑動聽的聲音問,“小哥哥能不能帶我一起走呀?”瘦小男人目光幾乎失去焦聚,好一會兒,他渙散的瞳光才重新漸漸凝實,也迅速反應過來少年剛才的詢問是什麽意思,然後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少年的請求。從路人角度看,兩人就像普通的朋友,瘦小男人笑容親切,拍拍少年的肩,他繞到後麵打開運貨車車廂,招唿道,“上車吧。”少年腳步頓了頓,他注意到一男一女並肩走向suv,男人禮貌地為女人打開車門,於是兩人一同坐上後座。收迴視線,少年跨進車廂,裏麵光線很暗,左右放置著兩排軟椅,坐著三名男人,他們無不是西裝革履,神情失魂落魄魂不守舍,像是遭受過滅頂的打擊。少年的加入沒有令他們分神,坐了一會兒,半掩的車廂門又被打開,這迴上來的是一名腰圓體肥的中年男人,他不斷尋問邊上的相貌普通的褐發青年,念念叨叨喋喋不休,“信仰以神真的可以讓我痊愈嗎?不留一絲後患?如果我改教,會不會受到什麽懲罰?”“隻要你心夠誠,”褐發青年目光一轉,看見椅子上坐著的少年,幾乎立刻認出少年的身份。“祁奕!”脫口而出的同時,他蹙起眉,迴過頭喚車廂外的人,“小六!”聞聲,瘦小男人撐著半掩的廂門,探頭問,“什麽事?”“你還好意思問我!”褐發青年走近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番,朝門口問:“他是怎麽進來的?”“我放進來的,”小六也進入車廂,湊在褐發青年耳邊低聲說道,“他主動要求跟我們走。”褐發青年眼皮一跳,壓抑著怒意說道,“他沒有人引薦,怎麽找上門來的!說不準是探知到什麽,故意……”小六不以為然,同樣壓低聲音,“就算他知道什麽,正好帶迴去處理了。”倒也有理。褐發青年腦子裏百轉千迴,一向是他們主動出擊物色獵物,卻沒想到還有人毛遂自薦,這人還是現在所謂的頂流。獵物社會地位越高,影響力越大越好,一個頂流,他至少能升兩個等級不止,這麽一想,先前顧及的什麽危險都被他拋在腦後。說白了,幹不法勾擋的哪一個不是膽大妄為的亡命之徒?何況,無論對方出於好奇還是別的原因提出這麽個請求,等到了地方,他都有把握讓祁奕有來無迴。多少警察都折在他們手裏?他都記不清了。褐發青年給了車外候著的兩名同伴一個眼神,對車廂裏人說道,“請大家把手機交予我們暫為保管。”“這……”其中一個耳廓長著紅痣的男人猶豫起來,“我的手機要接客戶電話,能不能通融一下?”“是客戶重要還是身體重要?”褐發青年循循善誘,“身體好了什麽客戶沒有?還在乎這一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們隻是想確定你們的誠心。”男人長籲一口氣妥協了,轉眼所有人都上交了手機,除了胖子,他臉上的驚疑防備很明顯,小六又勸了兩句,胖子仍然不肯,強作鎮定說道,“我關機行不行?這樣可以了吧?”“到了地方自然還給你,”褐發青年視線一轉,指著祁奕方向說道,“看見沒?那張臉你總認識吧!祁奕。公眾名人都慕名而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還是就想搞特殊化?那你下車吧!”胖子盯著少年的臉瞧了瞧,咬咬牙掏出手機,“好吧,給你們!”沒收完手機,褐發青年和小六都退出車廂,廂門被砰地閉合起來,光線頓時消失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在寂靜的環境裏插銷合上的咣當一聲讓所有人忍不住心頭一跳。幽閉的環境讓胖子又開始念念有詞,嘴裏反複背他的身體檢查表,從血小板、血紅素、尿蛋白數值一條一條念叨不停,另外幾個人抱著頭不言不語,祁奕蹺著長腿,合上眼睛,他在分析此時的情景。車廂裏不算他一共四個男人,都有共同的特點:疾病,迷信。他們都有曾經信仰過一個或兩個宗教,這從他們手腕上的飾品不難推斷出,甚至其中一人手背紋著十字架,卻手裏捧著三元觀門口售賣道經,可以想見,信仰於他不過是隨時可以替換的物件。再就是收手機,多半是為了一防止他們聯係外界,二是阻斷他們通過定位探知路線的可能。至於suv上的男女,通過女人微表情,視線向左下態度矜持,麵部並不十分放鬆可以推斷他們兩人並不相熟,極可能是和這裏相同的情景。那麽,問題來了,為什麽他們要讓女人坐在suv裏而不和他們一起在貨車廂裏呢?祁奕稍一琢磨就想通一些,那台suv底盤輪胎可以看出改裝的痕跡,那麽發動機引擎和油箱也許也不能幸免,遇到突發情況,就能駕駛飛快逃離危險,而小貨車也許免不了被放棄遺棄的可能。由此可見,女人對於他們的重要性遠高於男人,雖然祁奕暫時找不出原因,但眼看目的地近在眼前,一切都將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