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等今日,欲攔我乎?”


    見九執道人狂態畢現,再聽著他戾氣極重的反問,一眾武安卒陷入沉默。


    他們當然不想讓九執道人打進齊天城。


    可在銅猴神通影響下,他們心中已然生出找元家麻煩,一旦確認元家罪行,便要將元家繩之以法的執念。


    雖說作為武安卒,他們即便針對元家,也是先行調查清楚具體情況再說,不會直接動手。


    但九執道人如果隻是單單針對元家,一眾武安卒竟有些不好出手。


    因為,一旦出手阻礙九執道人找元家麻煩,被銅猴神通影響的眾武安卒,若是在之後確認了元家果真犯下不小罪行,定會生出心魔。


    而見銅猴如此剛烈,寧願身死也要給眾人種下治元家罪行之執念,諸位武安卒心中皆是一凜:元家看樣子,多半是當真有問題。


    所以,為自身修行考量,一眾武安卒神色遲疑,並不想阻攔九執道人。


    九執道人見狀,直接身化遁光,越過諸位武安卒,徑直衝向齊天城中元府所在。


    尚在半路,九執道人已經展開蛻凡真身,或者說化妖後的心猿真身,全力出手,妖氣四溢。


    沒有武安卒出麵攔截,九執道人不過數十息,便到了元府上空。


    察覺氣息有異的元家修士連忙出手,下意識地激活早前布置的防禦法陣,試圖護住元家府宅。


    須臾間,一道光幕自地麵升起,彎曲著蔓延合攏,似倒扣之玉碗,護住元府,連帶著從外向內看時,會變得模糊不清。


    但九執道人看著身下光幕,卻是冷笑著,將手中長棍驟然變大,當頭一棍砸向元府。


    哢嚓一聲,倉促激活的碗狀光幕,便裂開無數縫隙。


    不過元府布置的防禦法陣,質量不差,雖是倉促激活,卻也不至於被九執道人一棍砸破。


    可一棍之後,化作心猿的九執道人,身子也緊跟著從天落下,猛地一腳踩在碗狀光幕上。


    這一下,本就裂開無數縫隙的光幕,終於不堪重負,怦然破碎,化作無數流光碎片散落紛飛。


    “妖孽敢爾!”


    元家家主元荒翟,從靜室中撞破屋頂,著急忙慌地應對來敵。他怒喝出聲,抬手便是六道風刃,激射向九執道人。


    除去有兩道風刃略微偏斜,是為了防止九執道人左右躲閃外,剩下四道風刃,全都瞄著道人要害。


    風刃甚疾,破空即斬,幾乎不給九執道人反應時間。


    但九執道人也沒想躲閃招架。他隻微微側身避開要害,根本不加抵擋,直接以肉身硬扛。


    毫無疑問,風刃加身下,瞬間便在九執道人身上炸起四朵血花不說,更是炸出四個拳頭大的傷口,露出不斷蠕動之血肉。


    可借著這四朵血花,九執道人卻是以血為媒,催使心猿神通,長嘯道:“元家拐賣稚童,采生折割,生祭活人,實乃罪孽深重、人神共憤。今日,以我血為證,替天行道,誅滅元家!”


    其聲廣傳,竟在齊天城上空不住迴響震鳴,似有萬千人疊聲唿喝。


    城中百姓,聽到九執道人聲音,感同身受,瞬間生出同仇敵愾之意,雙目泛紅。


    而人心願力被九執道人侵染後,「龍氣法禁」也隨之一震,放寬了對九執道人的壓製,開始死死壓製元家眾修士。


    對元家修士來說,大略就是原本能使出十分的力,眼下卻隻能發揮出七分,被「龍氣法禁」額外壓製了三成實力。


    “放肆!”元荒翟又驚又怒,“爾不過一妖孽,血口噴人不說,竟還敢妄稱替天行道!”


    九執道人獰笑:“民心即我心,我心即天心。姓元的,人在做天在看。今日,老子就是天!”


    說話間,九執道人的氣息還在不斷攀升著變強。


    通常來說,修士從人化妖,實力應該會轉弱數分。


    可九執道人原本隻是一尋常散修,囿於功法傳承難尋,其實戰力並不突出。


    他化妖之後,得了心猿血脈傳承,相較散修功法,在運使血脈神通時,反倒是更顯酣暢淋漓,得心應手。


    與此同時,九執道人以執為念,雖有些走極端,卻也相當於定下道途道心之基,於修行路上跨出邁向築基的一大步,自然氣勢更盛。


    當然,更為關鍵的,在於九執道人運使心猿神通,不僅可以侵染人心願力、幹涉人道氣運,更是可以收集他人情緒,化作薪柴,放肆燃燒。


    如此一來,他與元荒翟一增一減,強弱之勢反而逆轉。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原本隻是以九執道人自身心中怒火凝聚的長棍,開始勾連隱隱彌漫於元府之中的怨氣與怒意,愈發綻放名為人心怒火的赤芒。


    九執道人持棍怒衝,拉近與元荒翟的距離,不給元荒翟從容施法的空間,如狂浪般不斷壓向元荒翟。


    元荒翟隻能轉攻為守,將身上符籙與詭器都給用上,仿如深根固柢之樹,雖在狂風唿嘯下略顯搖晃,卻終究能穩住陣腳。


    但樹幹雖穩,樹上枝葉卻不堪重負。麵對氣焰囂張的九執道人,元荒翟左右招架下,仍舊不免受傷。


    不過,元荒翟雖驚不亂。


    他覺得,妖猴強闖元府,城中其他修士絕不會袖手旁觀。


    他隻要堅持片刻,等武安監修士趕來,便能反過來斬殺妖猴。


    但過了片刻,漸顯狼狽的元荒翟愕然發現,城中修士全無動靜,竟無一人趕來支援,任由妖猴肆虐元府。


    他的心開始往下沉。


    難道采生折割之事,被該死的妖猴當真找到了證據?


    元荒翟以為九執道人便是銅猴。


    元家是以造畜之術,將稚童變作牲畜帶入城中。


    作為大府豪門,元家讓廚子買食材,即便是買活的牲畜,也很正常。


    但每次采購,小心謹慎的元荒翟,都會親自在暗中盯著。然後今上午,元荒翟便突然發現,有個猴子似是遠遠吊在元家廚子身後。


    隔著太遠,元荒翟隻知銅猴是個猴子,並不確定銅猴具體跟腳,也不確定銅猴究竟知道多少,是單純的懷疑,還是在搜集證據。


    不過沒關係,隻要讓銅猴早點去死就行。


    元荒翟有個詭器,名為「妙音海螺」,可以每天迴答一個小問題。


    元荒翟取出海螺,當即便問:有何法子能讓該死的猴子盡早去死?


    「妙音海螺」響起妙音:通知武安監,叫他們收容此猴,說此猴神通詭異,惑亂人心,極易遺患無窮,不出半日,即可逼死不願束手就擒的此猴。


    元荒翟一聽隻需半日,又懶得自己出手,遂照辦。


    但現在,元荒翟隻想砸了「妙音海螺」。


    他以為九執道人便是銅猴,若按「妙音海螺」預言,當在強闖元府後被眾修逼死。


    可就算九執道人今日即會被逼死,但元家要是跟著完蛋,元荒翟也隻想破口大罵。


    此時此刻,見無人來援,元荒翟的心,直往下沉。


    好在,身為修士,元荒翟心性堅韌,依舊保持著冷靜,在仔細分析。


    如果東窗事發,今日打上元府的,該是武安卒,而非單獨一猴妖。


    所以,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其他修士,多半是在觀望,想著隔岸觀火,不肯主動來援。


    但元家隻要主動求援,礙於情麵,多半還是能將人請動才對。


    元荒翟如此思量,安慰著自己切莫心灰氣喪。


    今日非是絕境,定還有著迴旋餘地。


    他看向自己的廢物兒子跟廢物孫子。


    元家,一共有三位修士。


    除去元荒翟本人外,剩下兩修士,分別是他的兒子跟孫子,一個養氣圓滿,一個養氣入門。


    兩養氣修士,除去適才激活元府防禦法陣外,自然沒法在蛻凡修士鬥法中插手。


    更別說,這兩人還全是廢物,是靠著服食生祭之法所煉血丹,方才入的修行之門。


    如果不是為了確保子輩孫輩能入道修行,元家家大業大,也犯不著做出生祭之法這種混賬事。


    元荒翟眸中滿是陰翳。


    他深吸一口氣,對自家廢物兒子大喊:“快去請瑞萊監主!”


    元荒翟兒子愣了一下,旋即便要往外跑,趕去武安監請監主瑞萊。


    但就在這時,九執道人怒嘯道:“晚了,以命贖罪吧!”


    壓製元荒翟期間,九執道人一直在運使心猿神通,勾連隱隱彌漫於元府之中的怨氣與怒意。


    元家生祭活人,摘取五髒六腑煉製血丹,是為了讓家中子嗣靈根滋長,覺醒天賦神通,避免在接引源氣時暴斃。


    所以,生祭地點,就在元府。


    雖然元荒翟仔細處理過諸多稚童殘留怨氣,但存在即為因果,終究還是讓窮搜元府數遍的九執道人,成功勾連到怨念源頭——即已然身處元府對應陰世區域的一眾稚童詭靈。


    然後,九執道人以自身為坐標,竭力散去「龍氣法禁」之壓製,唿喚通往稚童詭靈所在靈境之門戶,於元府現世。


    靈境門戶洞開,雖不能讓稚童詭靈直接降臨現世,卻生出極強吸力,將元府眾人以及九執道人,一並吸入靈境之中。


    自此,齊郡齊天城,元家,滅。


    而元府出現的靈境門戶,並未存續太久。


    在將元家眾人強行吸入靈境之中後,「龍氣法禁」恢複效力,將本就立足不穩的靈境門戶,重新排擠迴陰世,不讓該靈境紮根現世。


    因為離開靈境時會隨機傳送,一直在暗中旁觀元府動亂的齊郡修士,並不確定九執道人後續情況。


    準確說,他們不僅不知道九執道人最後是死是活,更是連九執道人姓名也不知曉。


    但事跡傳開,齊郡修士最終為其定了個道號,喚作「九執」。


    九執者,執拗不悔,其心如鐵,冥頑不靈也。


    眾修多覺疑惑,不解九執道人為何會情願化妖,自絕道途。


    但不管怎麽說,九執道人化妖踏平元府,終是讓不少修士記住了他。而銅猴數十年來收養諸多孤兒的事跡,也被人翻了出來。


    齊郡郡守得知此間來龍去脈後,雖不願聲張此事,卻也下令設立慈幼莊,收養撫育棄嬰孤兒。


    如果銅猴在天之靈泉下有知,或許也能感到些許欣慰。


    這些事,發生在正德年間,也就是上代離皇在位期間,距今不久。


    杜衡憑借靈犀蝶神通「心有靈犀一蝶通」,聯係大離朝廷,打探九執道人情報,很快知曉九執道人曾經身份與故事,將其分享給南奕等人。


    南奕私下裏,也將杜衡所探情報,與「人言紙」所言兩相對照,發現「人言紙」這次隻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地方摻水,說了約莫一成假話,倒是還算聽話靠譜。


    得到九執道人過往情報後,杜衡、南奕等人,開始分析群妖口中的孫九執,如今境況與脾性。


    首先,化妖之後的孫九執,以心猿神通為基,顯然是沒打算接受祖龍傳承,屬於妖修,旨在不斷挖掘心猿血脈之奧秘。


    他與受了祖龍傳承的一眾龍屬妖魔,自然是不太對付。


    其次,心猿神通可以收集他人情緒,尤其是執念相關情緒,化作薪柴,助力修行。


    如此一來,孫九執也多半不會與尋常妖魔和氣相處,而是暗中挑逗妖魔執念。


    比如,故意穿人族道袍,激得其他妖修反感上頭,與之鬥法。


    可以說,心猿血脈,要想修有所成走得更遠,注定是要以萬骨鋪路,步步登階。


    南奕與杜衡,很快便形成共識,認定孫九執在南海三太子敖玄眼中,應該屬於類似孤臣一般的角色,幾乎不會與人合流。


    但是,在孫九執是否心向人族這塊,兩人看法相左。


    杜衡覺得,孫九執既是繼承銅猴遺誌,應是通情達禮之輩,不僅會想著庇佑凡人維護正義之公道,更該心向人族道德禮儀,難以忍受南海妖魔茹毛飲血不服教化之現狀。


    南奕卻覺得,孫九執終究是孫九執自己,而非銅猴。


    作為孤兒,即便得了銅猴收養,孫九執小時候也必然吃了不少苦頭。


    他跌跌撞撞長大成人,乃至成為散修,可以說是受盡磨難,絕少感受到來自他人的溫暖善意。


    在前世天夏同樣孤兒出身的南奕看來,孫九執能夠不怨天尤人,隻以平常心看待人族,便屬難得。


    至於所謂的繼承銅猴遺誌,最多讓孫九執心存善意,能見義勇為,不仗勢欺壓弱小。


    畢竟,所謂的大愛與善意,從來沒說過隻有凡人算數。


    即便是在弱肉強食的南海妖魔圈子裏,孫九執同樣可以鋤強扶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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