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離開。”


    李顏迴二話不說,忙拉容徽走。


    容徽見他神色倉皇,駐足疑問:“獸潮來了?”


    按照容徽的計算獸潮到這兒來至少需三日。


    莫不是發生什麽意料之外之事。


    “不是獸潮,而是關於河底的水怪的。”


    李顏迴將白皮書翻開,觸目驚心的血字赫然顯現,“這條河裏住著兩個出竅境以上的怪物,禦獸宗長老既已救出就不要管河裏的事了。”


    李顏迴神色前所未有的嚴肅。


    “白夢主,恆微。”容徽瞥見上麵的名字隨手一翻,“滄瀾鮫人地方誌?”


    李顏迴沉聲道:“你和河神下水之後我和禦獸宗弟子在附近放哨,意外發現一座埋在水底的古墓,地方誌便是從古墓中所得。


    上麵詳細記錄了白夢主和恆微之間的恩怨情仇。


    恆微挖去白夢主的心髒封印將其埋葬在水底,生生世世不入輪迴。


    白夢主則將恆微千刀萬剮。


    兩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河底怨念極大,幸好師傅平安歸來。”


    容徽稍遲些,李顏迴就要喚出令牌中的法相了。


    容徽見他捏著令牌法相,眼裏露出笑意,小徒弟沒白帶。


    “沒事了。”容徽安撫李顏迴繃成一條線的神經,笑道:“夢幻都城毀了。


    該死的一個都沒活。


    想知道前因後果去問冰玨,地方誌給我。”


    李顏迴緊繃的神經瞬間鬆弛,他目瞪口呆,“師父做的?”


    這也太虎了。


    容徽微笑,“不是,是劍靈派和禦獸宗通力合作,正義戰勝邪惡,大團圓結局。”


    李顏迴將信將疑去問冰玨,容徽則翻開地方誌詳讀。


    地方誌是由滄瀾使官所著,行文方式並不嚴謹。


    這是恆微死去的第二年,白夢主將滄瀾國沉入河底,將其作為自己重生墓穴的前夕所記。


    容徽和冰玨在夢幻都城看到了兩個故事,這個是一個結合版。


    白夢主和恆微都將自己塑造成吃癡心不悔的倒黴蛋,史實卻與之大相徑庭。


    後世史官對白夢主的評價為:蛇蠍美人。


    恆微則是:昏聵暴君。


    昏聵暴君配蛇蠍美人,天生一對。


    ——


    十萬大山驚現鮫人一族,滄瀾太子恆微奉命出征,憑借微弱優勢的獲勝。


    鮫族擅歌,歌音妖邪,蠱惑人心。


    滄瀾四周餓狼環伺,恆微為一展宏圖主動與鮫族聯姻,鮫族欣然應允。


    三月後,太子恆微與鮫族帝姬白夢主締結良緣。


    次日,帝國使臣於國宴上羞辱滄瀾。


    白夢主挺身而出以歌喉迷惑來使。


    恆微大喜,忙修條約,盡得利益。


    又一日,外國使臣來朝,談滄瀾賠款合約。


    恆微亦複當日知之景。


    往複數次,白夢主主動請纓,恆微大悅。


    次年,國君薨,恆微繼位,白夢主為後卻不安於朝,屢次盜取滄瀾至寶交付十萬鮫族,讓其魚尾化腿。


    盜寶時間長達十年之久,鮫族半數族可離水而活,隱隱有起兵之勢,威脅滄瀾邊關。


    恆微震怒活捉白夢主,命大巫斬其雙足,縫合大腿,將白夢主下半身置於一尾巨鯉之中,羞辱之!囚禁之!


    三日後,恆微以白夢主身死外使之手為由,詔安十萬驍勇善戰的鮫族戰士。


    滄瀾實力暴增,一掃百年萎態,橫掃四合。


    此時恆微想起被囚禁的白夢主前去探望,卻發現白夢主不知何時消失。


    同時,瓊州海域驚現白夢主蹤跡。


    恆微帶兵圍剿卻中埋伏,被反叛的鮫族將士綁到白夢主身前。


    白夢主將其千刀萬剮,而後反攻滄瀾。


    魂魄寄托在血傘上的恆微這才發現,自己不是獵人,一直都是獵物。


    他自以為把白夢主玩弄在股掌之間。


    實際是白夢主的掌中之物。


    恆微征戰四方之時為了提高效率,讓全部鮫人的尾化為雙腿為其攻城奪地。


    白夢主等的就是這天。


    鮫人得自由,白夢主多年的宏願即將達成。


    白夢主統領十萬鮫族屠盡滄瀾百姓,在滄瀾的地盤上建立夢幻都城,登基稱王。


    慘死的近千萬百姓化為厲鬼,詛咒魂魄附在血傘上的恆微。


    此時恰逢血月當空,白夢主引來劫雷欲劈死恆微。


    身負詛咒的恆非但沒有死去,反而在劫雷的淬煉下化身兇煞厲鬼,率領千萬厲鬼與白夢主不死不休。


    恆微挖出白夢主的心髒卻無力銷毀,隻能將心髒放在寢殿後的暗室內,留下一魂一魄鎮守。


    恆微重傷,隨波逐流流到瓊州。


    白夢主失去心髒力量驟降,鮫族全數戰死,她拚盡全力織出幻境收納子民的魂魄。


    自此之後,恆微和白夢主都為心髒糾纏千年。


    ——


    看完後,容徽大為不解。


    心髒既然是恆微放進去的,他為什麽打不開嗅聞鎖。


    容徽繼續往下看,才明白,嗅聞鎖是前任滄瀾國君讓大巫專門打造。


    恆微不知嗅聞鎖,當時暗室是唯一安全之地,他別無他選。


    待他再去開門時,險些被梳妝台上的詛咒消融。


    滄瀾國百姓恨恆微,更恨毀他們家園,令他們慘死的白夢主。


    無窮無盡的恨意讓兩人都不敢碰梳妝台,隻能找傀儡。


    “兩個人的權欲之爭卻讓數千萬百姓的命填,死不足惜。”


    史官說二人是暴君和蛇蠍美人精準到位。


    李顏迴從冰玨哪兒得知幻境中的險境,又驚又怕。


    若非師父和禦獸宗聯手破局,隻怕有來無迴。


    容徽迴頭時便看到坐在樹下生悶氣的李顏迴,她將地方誌遞給冰玨,關問道:“有心事?”


    李顏迴垂頭喪氣,像個被霜打蔫了的茄子,他點點手木劍擠出難看的笑,“沒事。”


    李顏迴是劍靈派同期弟子的佼佼者,他性格荒誕不經,心中卻又一股傲氣。


    身為穿越者,李顏迴以為自己很強,很特別。


    至少在師父開劍塚,隻有他成功築基。


    不是他自詡為天才,他本就是天才。


    可現實總在李顏迴驕傲自滿時給他當頭棒喝。


    倘若秘境中的自己是金丹境,師父便會孤身行事。


    麵對未可知的敵人時,自己有資格和師父並肩作戰,為她分憂。


    然而...


    他連開口請戰的資格都沒有。


    無能為力的挫敗和湧上心頭,心髒仿佛被狠狠的踩了幾腳,連唿吸都變得困難。


    沉浸在自責中的李顏迴沒發現自己瞳眸中閃過一絲紅光,是生出心魔之兆。


    容徽忙按住搖搖欲墜的李顏迴,“靜心打坐,抱元守一。”


    這是怎麽迴事?


    莫名其妙生心魔。


    容徽迴憶和李顏迴相處的這些年,他還是前世的性格。


    為人落拓不羈,行事雖隨心所欲卻把守底線,不論妖魔鬼怪,無作亂者皆放過。


    他心中有一杆正義的秤。


    正義不問出身,不說來路,隻看所行之事是否有違律法人倫。


    容徽覺得這樣很好,千人千麵,隻要徒弟不走歪路,她不會橫加幹涉。


    心魔是執念,是放不下的過去和埋在心底最陰暗的傷疤。


    李顏迴心魔從何而來?


    容徽怎麽也不會想到,李顏迴的心魔是因為自己不夠強,跟不上她的步伐,一直在她羽翼下成長,遇到危險風浪他無能為力,隻能在暴風雨外撐傘等待遍體鱗傷的師父。


    運氣好,師父受點傷。


    運氣不好,師父...


    他很可能沒師父了。


    光是想想李顏迴覺得必殺了他還難受。


    他知道自己心理上過分依賴容徽。


    容徽於他而言不僅是師父,是光,也是向往。


    是修仙界唯一一個與他心靈相通有共同語言的特殊存在。


    他想保護容徽時,才發現自己多渺小,形同廢物。


    “容徽。”冰玨撇過頭,輕聲道:“我有話和你說。”


    容徽不放心的凝出結界保護李顏迴才施施然過去。


    晨露熹微,晨光灑在鬱鬱蔥蔥的密林,斑駁的光影落在地上,像被揉碎的靈光,充滿力量。


    容徽和冰玨沿河往下,兩人細說了秘境中的其它怪現象。


    “滄瀾國巫師怎麽會有嗅聞鎖。”


    提及嗅聞鎖,冰玨麵露尷尬,白皙俊秀的連飛出一抹薄紅,“實不相瞞,白夢主的存在禦獸宗在千年前有記載。”


    “修仙界秘境形成極其困難,天時地利人和還有充沛的靈氣缺一不可。”


    “鳳城秘境第一次和十萬大山相撞融合時發生異動。


    神鳥火鳳率先發現白夢主。


    它告知先輩後,我宗便派修為高深的長老前來伏誅。”


    “不知長老和白夢主做了什麽約定,長老說是千年後有有緣人給她封正,給她自由,白夢主則要和火鳳維護鳳城秘境的安穩。”


    “那些慘死之人,有部分是對鳳城秘境覬覦的邪魔外道。”


    正因有協議,冰玨和周勳才安安穩穩的活著。


    白夢主大概是想用他做要挾,逼迫禦獸宗給她封正。


    冰玨側看淡然的容徽。


    初見時,容徽給他生人勿進的距離感,鋒芒逼人。


    相處久了便發現容徽很好說話,強大可靠。


    尤其是夢幻都城中那個冷靜的令人敬佩。


    冰玨從未想過元嬰境的自己會被練氣境的容徽救。


    雖然這個練氣境強得離譜,能斬殺兩個出竅境高手...


    實在不可思議。


    “言下之意是劍靈派救了禦獸宗長老,又幫禦獸宗解決一個棘手難題。”容徽眨眨眼,俏皮道:“我說的沒錯吧。”


    一瞬間,琉璃寶像活了。


    冰玨腦海中鑽出奇怪的想法。


    冰玨愣了半響,而後收迴心神。


    冰玨巧言避開容徽設的語言圈套,“五長老救了我和師弟,在下萬分感激,無以言表。”


    容徽和代表劍靈派的容徽是兩個不同概念。


    冰玨發現和她說話必須謹慎,稍不注意就容易著了道。


    容徽大方笑道:“都一樣都一樣。”


    她就是要將私人恩怨和門派恩怨綁起來。


    恩綁起來。


    怨分開。


    籌碼底牌不嫌多。


    “非也,這種事公私分明才不至於落人話柄。”


    冰玨身為禦獸宗長老,極力撇開關係,“我宗弟子在長老進夢幻都城之前簽了白紙黑字的條約。”


    容徽笑眯眯道:“簽的是救你們的,不是解決白夢主的,賣命之事拒絕買一贈一。


    我打開天窗說亮話。


    六大宗門我劍靈派想要一席。


    倘若禦獸宗抬一手劍靈派感激不盡。


    待我派掌門出關,我會為禦獸宗斡旋,解決兩派千年紛爭。”


    容徽靜靜等冰玨的迴答。


    “冰玨長老想想你們身上的詛咒。”容徽坦坦蕩蕩的威脅,“唯有我劍靈派可解。”


    “事關重大,須得宗主首肯方可。”


    冰玨沒有被眼前的利益衝昏頭腦,他很清醒。


    不是容徽不可信。


    而是他不會僭越,越俎代庖。


    容徽越來越欣賞他了,“沒問題,出了秘境再說,長老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有。”冰玨邊走邊說,“五長老懂得如何育徒嗎?”


    李顏迴很非常優秀,有勇有謀有擔當,十年修道便是築基境足以見其天資羨煞旁人。


    可他卻道心不穩,徒生心魔。


    冰玨懷疑容徽隻教術法不管理徒弟心理健康。


    容徽一下被問住了,“不...不太擅長。”


    “這就是我找你的第二件事。”


    冰玨拿出一大摞書遞給容徽,“教徒弟和禦獸差不多,閑來無事你可以多看看。”


    《為人師表的語言》、《窮師父,富師父》、《好師父:三十天從入門到精通》、《徒弟心理學》......


    足足三十本,重量感十足。


    “你已經讓李顏迴的修為贏在起跑線上了。”冰玨看著容徽苦巴巴的臉笑起來,“心理健康少不了。”


    容徽掂掂重量,“多謝,我會仔細研讀。”


    上輩子容熔,雲和還有李顏迴讓她特別省心。


    容徽傳授劍法,道法,心法,對他們心理健康確實忽略了。


    有前車之鑒,容徽非常感謝冰玨的細心。


    眾所周知,禦獸宗的靈寵來自外界。


    但是。


    這本《野味的一萬種做法》是怎麽迴事?


    ——


    獸潮如期而至。


    冰玨和周勳未找到陣眼,被迫帶禦獸宗弟子避開獸潮避難。


    容徽和李顏迴反其道而行。


    李顏迴在戰鬥中尋突破,他發了狠,劍法越發淩厲,木劍染血,殺意更濃,看得禦獸宗弟子熱血沸騰,嗷嗷直叫。


    獸潮來自十萬大山,有中洲少見的妖物。


    冰玨和周勳蠢蠢欲動,兩人認真商議後決定跟在容徽身後撿剩下的,被兩師徒嚇壞的軟萌小獸,安撫,馴化。


    禦獸宗的宗旨:安全第一。


    不是誰都想兩個不要命的劍修,危險中尋突破。


    容徽和李顏迴在獸潮中折騰數月,閑下來就給李顏迴上心理課,然後和冰玨等人討教育徒心得,漸漸養成了劍靈派打頭陣,禦獸宗善後的默契。


    “師父,這兒是一個劍陣廢墟。”


    李顏迴站在懸崖上迎風而立,俯瞰下麵陰陽雙魚劍陣,凝聲道:“我想去看看。”


    容徽收起書卷靠近懸崖。


    突然,一股妖風從下而上衝進容徽眼裏。


    風中銀光閃閃,不知是什麽。


    容徽順手攔截下來。


    是一張紙。


    【我夢想有一天,我將在一個不是以我的出身,而是以品格優劣來評價的國度裏生活。】


    容徽還未看完,一股不屬於她的記憶猛地紮進腦海中。


    她腦袋一片空白。


    身體像斷線風箏,跌落懸崖。


    懸崖下是數十萬柄鏽跡斑斑的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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