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我睡得迷迷糊糊,羅佳將我搖醒,我正感到詫異,他已一把拎起我來,嚴肅地對我說,“換衣服,馬上跟我走。”

    我愣道,“幹什麽?”

    他冷冷道,“你再磨蹭,就再也無法見方永最後一麵了,你自己看著辦!”

    我一下子懵了,一把抓住他問,“你把他怎麽了!”

    他拍了拍我的臉頰,淡然道,“你不馬上去,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觸電般後退一步,臉色煞白,他冷峻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忙飛快地脫掉睡衣,隨意套了件衣服跟他上了車。

    他直接將車開進了醫院,帶著我來到急救室,大門洞開著,我一下子衝了進去!

    醫生已經走了,方永躺在床上,渾身是血,我一下子撲過去,叫道,“方哥!方哥你醒醒!”

    方永微微睜開眼睛,我的淚直湧出來。

    他望著我,一把抓住我的手,顫抖著撫摸我的臉,對我道,“林靜,前幾天我才知道,他對你並不好,怪不得那天你老是哭。……對不起,我,本來想照顧你一輩子的,但那個時候,我很懦弱,以為,他會給你幸福,……”方永這樣說著,熱淚直流下來。我一下子禁不住,伏在他身上失聲慟哭。他擁著我,唿吸卻逐漸急促,我驚惶地大聲叫,“方哥!你怎麽啦!醫生!醫生!”

    方永拉著我的手,對著我想做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可笑到一半,他的表情就僵住了。我屏住唿吸地等,天真地以為他會活過來,會笑出來,可是等了很久,他握著我的手卻逐漸冰冷。

    我低喚道,“方哥?”

    沒人應。

    我忍住淚,低低飲泣了一下,柔聲道,“方哥?”

    還是沒人應。

    我於是一頭撲在他身上,大聲慟哭,撕心裂肺,從此,這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一個人走了!

    方哥!你怎麽可以就這樣走掉!從此以後,我還有什麽鮮活的記憶!我縮在藤椅上還可以想起什麽!我們遇到彼此是我們今生最快樂的事,即使我們從此形同陌路,你幸福的存活也是我最大的財富!

    可是方哥,你卻被我害死了!你把認識我當成是今生最快樂的事,可我,卻害死了你!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我死死地抱著他,隻覺得天地間一陣昏眩,好像無數的飛雪在風裏飄,好像無數的海棠在撲麵地落。

    我任性地抱著他,醫生護士來勸,我理也不理,最後羅佳走過來,他生硬地分開我和方永,對我道,“靜,我們先出去吧。”

    我像小豹子一樣一把推開他,厲聲質問道,“我不用你管,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你為什麽要害死他!”

    羅佳一把挾起我,強行把我帶出急救室。我一著地,發瘋似的質問他,“你為什麽要害死他!你怎麽對我都可以,可是,你為什麽要害死他!”

    羅佳揮手給了我一個巴掌,冷冷道,“害死他的人是你!是你心裏愛著他,他心裏也愛著你!你們置我於何地!你是我的老婆!有我在,他就不該存活在這世上!”

    我切齒道,“你這個混蛋!”一個耳光揮了過去,我不知哪裏迸發的力量,將羅佳打得一個趔趄,在他站立不穩之際,我一頭將他衝倒在地,一陣子拳打腳踢。

    羅佳很快反過手來,死死握住我的雙手,我拚命地欲掙開,他一個耳光打下來,我隻覺眼前一暗,昏了過去!

    我醒過來,發現自己正在床上,燈光很明亮,羅佳背對著我,斜坐在藤椅上。我一下子想到方永,不由流下淚來。

    羅佳覺察,問道,“你醒了?”

    我不說話,撐起身子靠在床頭。他迴轉身,望著我。

    我平靜地對他道,“羅佳,方永的死,是不是真的和你有關係?”

    他沉默著,點了一支煙。

    印象中是他第二次抽煙,可是姿態成熟老練,吞吐舉止,極盡優雅憂鬱。

    我看著煙霧在他身邊濃而淡,淡而濃,看著他一支又一支地吸,彼此無言。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走,他足足抽了一包,將煙頭熄滅在煙灰缸裏,抬頭道,“我可以不承認,但的確是因為我。”

    我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神,問道,“真的是你殺了他?”

    他不說話,我問道,“可是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抑鬱道,“每次我迴來,看見你像一隻小貓一樣縮在藤椅上想他,看著你懶洋洋地在床上裝睡逃避我,我便覺得無法容忍。真的,我無法忍受,我的老婆心裏時刻想著別的男人。我嫉妒他,我恨你。”

    “所以,你就讓他死在我麵前,讓我再無人可想,是不是?”

    羅佳苦笑著,對我道,“最初我是這樣想的。可現在我發現,一切都失了控。我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為了一個女人,會發生這麽多事,會把局麵攪得這麽亂。我最初娶你隻是不想讓你調酒而已,為什麽後來會真的愛上你,要想去獨霸你,不顧一切手段,去獨霸你,以至於最後,失去你。”

    我扭過頭去,任淚長長地流了下來。

    羅佳道,“從第一次見你調酒,我就妒忌你,因為你對酒實在太有天分了,不用配方,不用比例,你隨隨便便摻合幾種,就有非常獨特的味道。我承認,你是別人無法企及的天才,可是我不服氣。我從小跟酒打交道,我爸爸是最優秀的調酒師,我接受一流的調酒訓練,可是你,什麽都沒有,憑空擺弄幾下,就勝過我。我知道不出幾年,就再也沒人會喝我的酒了,我妒嫉你。感情是你們女人天生的弱點,所以我娶你。我給你最大的幸福和痛苦,想打敗你,卻沒有想到卻激發了你全部的潛能,你調酒調的登峰造極。”

    我流淚道,“那你可以毀掉我,你可以殺了我,可以把我關在屋子裏麵打我,可以讓我跪在你麵前聽你的話。可你,不該去殺了方永。”

    羅佳道,“可是我們之間並不是對手那麽簡單,你是女人,身上有與眾不同的特質,你吸引我。我一點一點地,也不知從什麽時候,愛上了你。可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你卻已經不愛我了。你乖乖靜靜地在我身邊,可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他,你因為怕我打你而不敢不聽我的話,而真正相愛的是你們!我妒嫉得發狂,我想著讓他死在你麵前,讓你傷心難過,我想著好好揍你一頓,讓你知道心裏應該隻有我一個人!”他說著目光狂亂地一把將我擁在他懷裏,低下頭狂野地吻我,我睜開他,他拚命地搖著我直問,“你為什麽心裏還要愛著他!你為什麽不愛我!你知不知道,我愛上了你,我拋開一切卑鄙目的愛上了你啊!”

    我望著他,沒有說話,他靜下來怔怔地望著我,流下淚來。

    我輕輕地擦去他的淚,對他道,“你幹得很好,因為從此以後,你再不會有對手,你的老婆也再不會想著別的男人。”

    他流下淚來,一把擁住我,對我說,“靜!不要不原諒我,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從今以後我每天都陪你,再不動你一個指頭,我們一起過很快樂的日子,我們再生一堆小孩子,好不好?”

    我柔情地擁著他道,“在我剛和你結婚的時候,我就夢想過這樣的日子。你當時也好像很愛我,我的心裏也隻有你一個。隻可惜,你那時對我並沒有真的動情。”

    羅佳道,“我們重新開始。”

    我推開他,對他道,“你知道嗎?我真正的命運的開始都源於那個夢。我夢見我穿著曳地的長裙,坐在黯淡的梳妝鏡前,用一把雕花的羊骨梳梳自己長長的頭發。我媽媽死,我弟弟出車禍,我妹妹自殺,我被校長性騷擾,一步一步,遇到了你。現在明白,我夢裏的那間屋子,就應該是這間房間,我一樁樁的不幸不過是為了一個最簡單的目的,那就是讓我做妓女,調酒,然後遇上你,和你結婚,走進你這間屋子。羅佳,你就是我的宿命。”

    他望著我,不說話,我對他說,“你對我,先用陰謀,後用武力。你想用陰謀娶我,你娶到我了。你想用武力讓我聽話,我聽話了。在你的陰謀裏我曾經傻傻的幸福,然後你毀滅了我的希望;你動用武力的時候,我被打得嗷嗷求饒,然後我失去了自由。現在,你竟然殺了方永,你想用這種手段消滅我的記憶。如今,我什麽都沒有了,你還要我有什麽用呢?如果我說我還會愛你,這樣人的愛,又會有什麽意義?”

    我幽幽地看著窗外的海棠,對他說,“羅佳,也許我前世與海棠有什麽宿緣。方永對我說,我長得很像他原來的女朋友,他們曾在盛極而謝的海棠樹下約會。而我嫁給你,就在海棠樹下生活,你說你母親生前最愛海棠是吧?”

    羅佳不由向窗外望去,我說道,“我時常有一些幻覺,看見海棠就像雨一樣的凋謝,看見一個很美豔的婦人穿著鮮紅的的晚禮服在客廳裏跳舞。我雖然不認識,但我知道,那是你媽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海棠也是我的宿命。”

    我柔順地依在他的懷裏,對他說,“你真的愛我嗎?現在真的愛上我了嗎?”

    他迷惑不解地看著我,我捧著他的臉,問他道,“你真的愛上我了是嗎,羅佳?”

    羅佳擁住我,歎氣道,“我想是的。我從來沒有為別的女人,做出這麽荒唐的事來。”

    我笑道,“那好,今天讓我真正做一迴你的新娘子,你等我,我去洗澡,我去打扮。”

    時針指向十二點半。我放好水,灑了很多玫瑰花瓣,我在水中靜靜地泡,耐心地洗,讓溫暖的水,浸染我的每一寸肌膚。

    然後我仔細輕柔地在身上塗上淡淡的一層乳液,讓每一寸肌膚摸起來更加細膩柔滑。我裹著浴巾去衣櫃裏拿出一套粉白的內衣,在鏡前換上,我顧影自憐地看了半晌自己凹凸玲瓏的身材,然後穿上一字翻領束腰小擺的乳白長裙,露出我光潔的頸和鎖骨。

    羅佳靠在藤椅上靜靜地看著我,我在他麵前換好衣服,對他明媚地笑,坐在鏡前細細地化妝。

    我任長發披肩而下,在頭頂編上了一個橢圓傾斜的發環,在上麵插上散碎的水晶珍珠飾品,在為自己戴上一條昂貴的珍珠項鏈。然後我挑剔地化我淡淡的妝,極盡精致,極盡優雅,讓我的皮膚吹彈可破,讓我的眉毛秀麗彎長,讓我的眸子黑而且亮,讓我的唇色清淺飽滿,讓我整個人好似清水芙蓉,不留任何人工的痕跡。

    一切妝罷,我一塵不染地在羅佳麵前輕輕地旋轉,問他,“好看嗎?”

    羅佳有些癡了,不說話。

    我嫣然巧笑,起身從酒櫃裏拿出兩隻單耳雲紋白玉杯,又拿來一套調酒的原料盤,對他道,“今天讓我最後調一次酒,為你愛上了我,讓我為自己的夫君,為我最親最心愛的老公,調一次酒。”

    他隻是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淺笑著,靜靜地調酒。用盡我一切的希望、自由和迴憶,用盡我曾有的憧憬、青春和愛情,用盡我一個女人纖秀的皓腕,愛慕的眼神,淺笑的紅唇,用盡我今生的生命,不改的宿命,調酒。

    清晨六點,天馬上亮了,屋裏已經射進淡淡的晨曦。我將調好的酒斟進白玉杯裏,端過去對羅佳道,“這是我今生最後一道酒,我應該叫它‘紅妝海棠’,嫣紅的顏色呈在白玉盞裏,好像潔白的月光交會明豔的晚霞,它的光色清純透澈,有暗香幽隱,如枝頭花苞含笑春風。你品其味,酒味入喉,如同刹那驚鴻,轉瞬即逝;你追其香,方覺餘香盈齒,淺淡繞舌,經久不絕。”

    這時太陽露出半邊臉,滿屋子都是朝霞豔麗的光輝,白玉紅酒折射著淡淡的柔光,美豔不可方物。

    我將酒放在他麵前,轉身拿來水果刀和一隻大而飽滿的香橙。我用我白皙的手握著鋒利的水果刀,細細地將香橙切成月牙樣的小瓣,仔細地碼在橢圓的白瓷盤上。我從椅背後麵環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印上淺淺的一吻,然後我離開他倚在欄杆上,打開落地窗,麵對羅佳,任晨風吹散我的長發。

    我對他說,“羅佳,你真的愛上我了是不是?”

    羅佳癡癡地望著我,滿眼陌生。

    我望了望手中鋒利的水果刀,幽豔地展顏而笑,“我想,你也會愛上我的,像我今天,是你從沒見過的美麗。你一直以來,不知愛為何物,一旦發現,卻又不能夠愛你所愛。羅佳,這就是我對你的懲罰。你愛上我,卻要永遠失去我,這是你應有的代價。”

    我握緊手中的水果刀,用它鋒利的刀鋒刺入我自己的胸口!

    羅佳“呀”的一聲驚坐起,一下子呆住了,震驚地望著我。

    我轉身躍下,迴眸對他傾城一笑。

    他一箭步衝上來,喚道,“靜!”

    我耳邊響起了白玉杯墜地時清脆的破碎的聲音。

    落花猶似墜樓人。

    我從樓上墜落,在這個太陽剛剛升起的冬天的早晨。

    朝霞在我蒼白的臉上染上了嫣紅的顏色。

    白衣茹血!

    羅佳,我之所以選擇離開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殺了我最心愛的朋友,還是因為你的身上失落了,人性的溫情。

    隻有溫情,才可以讓我們相愛,才可以讓我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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