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死死掐住手腕,想阻止毒液上流,一麵帶著哭腔叫起來:“快來人啊!操,我被竹葉青給咬啦!”


    景老反應極快,他一下子從鋪上站起來,兩三步就跑過來,一隻手閃電般得掐住蛇的上顎,一隻手拽住蛇的尾巴,用手倒著甩了甩,隨意丟在地上。


    我都快哭出來了,問他:“這蛇有毒吧?”


    景老點點頭:“有毒。”


    我的眼淚都要下來了:“啊,那趕緊給我上藥啊!再晚我可就死啦!”


    景老無所謂地說:“你這傷,用不著上藥啦!”


    我嚇得尿都要出來了,死死掐住手腕,說:“景老,我的親姥爺啊,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這蛇再毒,您也得給我弄點藥試試吧!”


    景老卻轉身走了,說:“這蛇毒性小,最多讓你癢癢幾天,用不著上藥。”


    我才鬆了一口氣,可是還不放心,問:“可是昨天,您不是說竹葉青是劇毒蛇嗎?”


    景老說:“這不是竹葉青。”


    我吃驚了:“這怎麽不是竹葉青?你看,全身都是碧綠色的,三角頭,它還藏在竹林裏,怎麽可能不是竹葉青?!”


    景老說:“這是條綠林蛇,這蛇的眼睛很大,竹葉青的眼睛小。這蛇好多人養著玩,咬一口也沒事。你剛才一叫竹葉青,我估計八成就是這蛇。”


    我低下頭,仔細看看,那蛇的眼睛好像還真挺大。


    小蛇被景老隨意甩了幾下,扔在地上,像是全身癱瘓了,腦袋無助地扭來扭去,就是身子動彈不了。好一會,它還恢複了,慢慢朝著竹林滑走了。


    我好奇地問:“景老,你還沒看,咋就知道不是竹葉青?”


    景老說:“竹葉青喜歡臥在雜草窩、灌木叢裏,或者就是岩石、枯枝、田埂上。咱們沿著小溪走,水大,竹葉青一般不會在這。再說,竹葉青一般是早、晚出來,很少大上午就出來的。”


    我徹底服氣了,老人簡直就是一部關於各種蛇的活字典。


    老人看了看火堆,說:“在火堆裏加點艾草吧,防蚊子,也防蛇。這個季節,蛇太多了。就咱們這點地方,能有上百條蛇。”


    我嚇了一跳,趕緊按他的指點弄了點艾草扔到火堆裏,還不放心,問他:“怎麽有的蛇在白天出來,有的喜歡在晚上出來?”


    老人說:“嗯,眼鏡蛇、王蛇,一般在白天出來。金環蛇、銀環蛇、烙鐵頭,一般在晚上出來。還有些蛇啊,它不喜歡白天,也不喜歡黑天,喜歡在陰天時、黃昏時出來,像五步蛇、蝮蛇就是這樣。


    “哈,還有這樣的陰陽蛇!”我不由笑了,轉頭看了看黑黝黝的樹林,問老人:“那咱們這裏有啥蛇?”


    他說:“銀環蛇,五步蛇,它們喜歡呆在水邊,吃蛙、魚,老鼠。不過它們要等天黑透了才出來,有火堆就不敢過來了。”


    我又好奇地問起其他幾種蛇的生活習慣。


    老人說,蛇和蛇都不一樣。


    金環蛇喜歡在山地,也在水塘邊活動。


    眼鏡蛇喜歡在山坡向陽處,墳地,廢棄的建築、破廟、岩石縫出現。


    蝮蛇和人挨得最近,它喜歡在舊牆頭、塌房子,菜地裏活動。


    所以蛇醫隻要看看傷口,問問在哪裏被咬傷的,蛇大概是什麽樣子,這蛇傷該怎麽治,心裏就有數了。


    我有些好奇,為啥同樣是毒蛇,為啥蛇與蛇的差別那麽大?


    老人說。其實吧,蛇這些習慣是被食物養成的。


    眼鏡蛇喜歡吃鳥、老鼠、蜥蜴、蛤蟆,所以通常住在樹林裏,山坡上,有時候也住在水邊。


    銀環蛇喜歡吃泥鰍、黃鱔,所以總在水邊、小溪旁晃蕩。


    蛇猛,它一般生活在大石頭縫裏,樹洞、甚至是大樹上。這蛇霸道,最喜歡吃毒蛇。毒蛇遇到它,連跑都不跑,身體像癱瘓了一樣,趴在地上,任它吞吃。


    我忍不住歎息:“這王蛇真不愧是王蛇,竟然以毒蛇為食物,真是霸道!那王蛇算是熱帶雨林最厲害的生物了吧?”


    景老搖搖頭,淡淡地說:“王蛇已經很少了。”


    我吃驚了:“為啥?”


    景老說:“王蛇肉好,有錢人最愛吃,蛇皮還能賣大錢,都要被殺完嘍!這王蛇,唯一的天敵就是咱們人類啦!”


    我心裏有種複雜的感情,一麵恨不得這種霸道的毒蛇早早滅絕才好,一麵又有些感歎人類的破壞性,竟然連叢林之王的王蛇都逃脫不掉。


    月光如水,順著竹林、藤蔓流瀉下來,老人端端正正盤坐在竹帳裏,渾身披了層月光,佛光嫋嫋,真像一尊佛。


    我不由來了興致,在那和老人聊天。


    我問他:“景老,我聽說你救蛇也殺蛇?這是為啥?”


    景老說:“毛主席說過,凡事不能隻看一麵。蛇咬人,就得啥蛇。人要是不動它,它就是一條命,為啥不救?”


    我問景老:“蛇不是見人就咬嗎?”


    景老搖搖頭:“蛇見人一般都會跑,就算是眼鏡蛇和王蛇見了人,都會第一時間跑掉。實在跑不掉,才會想辦法咬人。”


    我問:“最厲害的是啥蛇?”


    “王蛇。”


    “王蛇怕啥?”


    “人。”


    “人?為啥怕人?”


    “蛇和蛇都一個樣,人和人都不一樣。”


    “我聽說蛇會報複?”


    “最會恩將仇報的是人。”


    景老越說越飄渺,好像話裏有話,又像是藏著什麽禪機,我卻始終聽不太明白。


    還想繼續問,他卻淡淡地說睡吧,睡吧,身子就這麽盤坐在鋪上,腦袋耷拉,睡著了。


    我卻有些興奮,爬到鋪上,腦袋枕在手下,看著烏藍的天空,幾點星光,腦子裏亂糟糟的,好半天才睡著。


    天還朦朦亮,我們就被瑪哈金叫起來了,說趁著早晨天涼快,大家加緊趕路。


    雖然太陽升起,天氣漸漸熱起來,叢林裏響起了各種鳥叫,蟲嘶,溪水嘩嘩流淌著,恢複了活力。


    走了好一會兒,前麵突然傳來幾聲響亮的鳥叫聲,接著是一片聲急躁的鳥叫聲,聲音大又急,亂成一團。


    景老腳步一緩,轉向右邊的灌木叢,說:“從這裏開一條路走吧。”


    瑪哈金沒有絲毫遲疑,舉起砍刀砍開灌木叢,開出一條小路。


    這條新開的路,可比原來那條難走多了,地上是盤根錯節的老樹根,空中飛舞著帶刺的荊條、樹枝,冷不丁抽在人臉上、身上,火辣辣的疼。


    趙大瞎子一連被打了幾下,越走越窩囊,抱怨著:“這裏草那麽厚,會不會有蛇?”


    我嘲笑他:“有景老在這兒,你怕個球?”


    趙大瞎子有點惱火:“老子怕個球?老子是覺得有好路不走,為啥偏往草裏走?”


    景老聽到了他的話,淡淡地說:“前麵有蛇。”


    趙大瞎子有點不服氣,問:“離那麽遠,你咋知道有蛇?”


    景老說:“那裏有不少王錦蛇,盤在樹上。”


    趙大瞎子不服氣,說:“蛇還在樹上?那不可能吧。林子裏那麽多鳥在,還能有蛇?”


    又問了問,聽說王錦蛇是無毒蛇,膽子頓時壯了許多,偏要過去看看。


    我怕他出事,隻好陪他一起過去。


    走了沒幾步,就看見樹林裏飛出來一隻鳥,在我們身邊飛著,並朝著我們急躁地叫著,趕都趕不走。


    仔細看看,這隻鳥渾身黃綠色,頭上一撮白毛,是一隻中國常見的白頭翁鳥。


    趙大瞎子有些吃驚,說:“這死白頭是不是瘋了,咋老圍著咱們轉?”


    我也覺得奇怪,說:“小心點,我看這裏八成真有蛇。”


    趙大瞎子嗤笑著:“怕啥?有蛇也是無毒蛇,咬一口就跟被蚊子叮一下差不多!”


    我冷哼一聲:“那呆會蛇要是來了,你就多被叮幾下吧!”


    說著,我們已經走到了密林深處,不知道什麽時候,那隻白頭翁也消失在了樹林中,樹林一下子變得幽靜了。


    我警惕地看著周圍的大樹,密匝匝的樹葉,交織在一起的樹枝,騰騰蔓蔓流瀑一般垂下,手心裏都出了汗,生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躥出來一條蛇來。


    趙大瞎子自我解嘲地說:“這連蚊子都沒有嘛……”


    還沒說完,仿佛一道閃電,樹上突然躥下來一條手腕般粗的大蛇,一下子盤繞在他的脖子上,慢慢勒緊了身子。


    趙大瞎子下意識一把抓住蛇身子,拚命往下拽,那蛇猛然迴頭,閃電般咬住他的手背。


    趙大瞎子臉憋得通紅,兩隻手仍然死死拽住蛇身,一遍朝我費勁地叫著。


    我被這一幕嚇呆了,好容易才緩過來,趕緊過來幫他拽蛇。沒想到那條蛇仿佛生了根,根本拽不動,反而一步步縮緊了身子,把趙大瞎子憋得滿臉通紅。


    我才想起來叫人,拚命叫著:“快來人啊!救命啊!瞎子被蛇纏住啦!”


    瑪哈金最先跑過來,他一把攥住蛇頭,然後小心翼翼掰開蛇嘴,把蛇嘴從瞎子手背上取下來。


    接著小馬也趕來了,和我一起拽那條蛇,想把蛇從瞎子脖子上拽下來,沒想到那蛇越箍越緊,眼看著瞎子要被它給勒死了,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這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讓開!”


    是景老。


    他手裏捏著一根鋼絲般粗的小木棍,在蛇尾巴尖處的一個小孔處捅了捅,那蛇頓時尾巴往裏一縮,蛇身也鬆了一分。


    趙大瞎子終於別過一口氣,趁機大口大口唿吸著。


    景老繼續用小木棍往小孔裏捅,那蛇不斷蠕動著身體,把尾巴往身體內收,身體越來越鬆,最後像一根繩子一般鬆垮垮地耷拉在瞎子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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