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客提筆蘸墨,墨汁如夜露般滴落在潔白的宣紙上,暈開一片黑色。


    他閉目凝神,謝觀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手中的筆仿佛與他的靈魂融為一體,揮灑間毫無滯澀。


    幾年的記憶在心頭翻湧,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定計。


    筆鋒一轉,他在紙上劃出一道悠長的線條。


    李香君等人方才目睹謝觀作畫時的奇異景象,此刻紛紛圍攏過來,屏息凝神。


    周允兒低頭細看,隻見那白紙上的墨跡如波紋般蕩漾開來,仿佛蘊藏著無盡生命力。


    俞客身懷“筆中有神”之命格,筆墨之間自有神意流轉,每一筆都仿佛在紙上注入了靈氣。


    賈瑜三人,也是目不轉睛看來,白紙上是波濤洶湧,眼神奇異。


    “觀公子的筆中有……神乎其神韻!”


    賈瑜雖是第二次見,卻也眼神之中有著還是不敢置信。


    這等如同神跡一般的筆墨,實在讓人吃驚。


    俞客手中不停。


    幾筆落下,畫其幾筆彎曲,波濤之上洶湧澎湃。


    張源來已經看清楚,這是什麽景象。


    “這是……海嗎?”


    大齊國土遼闊,東邊接壤大海。


    東海之濱乃是有名的出海口,東海尋仙便是從以此出海。


    大齊之人也多是知道“山外山,天外有海。”


    俞客“撥開”幾筆,如同飄斜而來的長風。


    點點落下幾筆,如同大雨傾盆。


    狂風暴雨之下。


    白紙上的景象,如同刮起長風,吹動排山倒海的巨浪,波濤如怒。


    大雨滂沱而下,海麵推動搖晃!


    在這波濤洶湧的海域中,每一道波浪都像是雕刻的藝術品,它們或高聳如山峰,或低伏如穀地,形態萬千,變幻莫測。


    俞客的筆未曾有絲毫停頓,如行雲流水,自在揮灑。


    在那波濤洶湧的海水畫卷之中,他忽而筆鋒一轉,於層層波濤之下,輕點幾抹墨色,又迅速勾勒數筆。


    何孝的目光緊緊追隨那畫卷上的每一抹變化,心中驀地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


    他瞧得真切,這浩瀚無垠的“海洋”之中,正孕育著不凡之物。


    不由自主地,他低聲喃喃,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置信:“是……大魚!莫非真有此等龐然大物藏於深海?”


    俞客聞言,又添幾筆,畫中異象陡生!


    若隱若現的存在,在海浪的翻騰中漸漸顯露真容——一頭大魚的背脊,宛如巨山般劃開波濤,氣勢磅礴,震撼人心。


    他輕輕描繪,每一筆都似帶著千鈞之力,將那頭巨魚破浪而出的瞬間定格於紙上。


    那魚的形狀,分明便是魚形,卻又超乎想象地龐大。


    在場眾人,無不屏息凝視。


    賈瑜,眼中閃過一抹迴憶之色,緩緩開口,“古籍中記載,傳說海中有巨魚,名曰鯨,其體大如山,遊行於深海。”


    大魚緩緩騰出,其形態終於完全顯露於眾人眼前。


    那是一頭何等巨大的魚啊,它的尾巴輕輕一擺,便攪起滔天巨浪,海浪翻騰。


    眾人的驚唿聲此起彼伏。


    賈瑜等幾人的臉色亦是驚訝,這一幕,無疑引起了陳牧與陳雍的注意。


    陳雍邁步走來,眾人自然而然地讓開兩旁,為他讓出一條通道。


    “這是……鯨!”


    “夫鯨,乃海中巨魚也。潛遊於碧海深處,泳蕩於滄流之間,沈鰓於浩渺勃海之中,掉尾乎洶湧風濤之下。”


    陳雍目光中滿是震驚,而那位少年卻筆走龍蛇,未曾停歇。


    此刻,又生奇景!


    那頭鯨竟生出雙翼,翼展之時,宛若天際雲霞,遮天蔽日,蔚為壯觀。


    大魚之軀,竟長出喙嘴,張開翅膀,其上羽毛閃爍著金色毫光,璀璨奪目。


    衝出海麵,搏擊風浪!


    賈瑜眼神一凝道:“莫非這是鵬鳥?”


    “鵬之為鳥,刷其毛羽,恣意飲啄,戢翼於浩渺天地之間,宛頸乎壯闊江海之畔,雙鳧乘雁,亦難比其雄姿……”


    陳雍緩緩吟詠,聲音中帶著一絲驚歎。


    陳牧望著自己的十一哥陳雍臉上的驚訝,臉上同樣滿是疑惑之色。


    陳雍雖體弱多病,但在棋琴書畫上造詣頗深,自幼聰慧過人,讀書用功,在眾多皇子中堪稱翹楚。


    況且,他母族出身北方貴族,眼界之高,世間稀罕玩物,何曾少見?


    南方佛國送來的朱玉象牙,北方長生天的寶馬良駒,在他眼中皆不過爾爾,難以入目。


    謝觀所繪之畫,竟能讓陳雍心生震驚,實屬難得。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條案,細細觀賞。


    “這……”


    陳牧望著白紙上的景象,隻見鯨魚幻化為鵬鳥,鵬鳥又再次變換,潛伏於波浪之中,變化莫測。


    陳雍沉聲道:“此乃鯤鵬!”


    “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


    賈瑜亦是喃喃自語:“海中之鯤,猶如大道體中養成之大聖胚胎,猶如大鯤,非北海之廣袤不能養成其壯大也。”


    陳牧凝視畫中,波濤洶湧間,一頭大魚潛於水中起伏不定,忽而又振翅高飛,直衝雲霄。


    此畫仿佛蘊含了天地之靈韻,緩緩變幻,令人目不暇接。


    周遭孩童在大人的肩頭驚唿連連:“這畫在動哇!”


    童聲稚嫩,滿是驚奇。


    陳雍聞言抬頭,隻見少年已停筆,正重新蘸墨,準備在白紙左側題詞。


    其筆下氣象萬千,猶如龍蛇舞動。


    陳雍一見,不由拍手叫好:“真是一手好字,力透紙背,氣勢磅礴!”


    俞客筆下不停,緩緩寫下。


    “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


    “鵬翼垂空,笑人世,蒼然無物。”


    字字珠璣!


    陳雍喃喃自語,反複品味:“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


    眼中閃爍著讚賞的光芒,“真是好詞,意境深遠。”


    陳牧眉頭微蹙,凝視著上方的圖紙,隻見其似在緩緩變動,心神一凝,便見海麵波濤洶湧,大魚緩緩幻化為大鵬,再度凝視,卻又變迴了鯨。


    此畫中竟蘊含著“鯤鵬變”的神異之景。


    如此之畫!


    俞客輕輕放下筆,將其置於書架上,動作從容不迫。


    周允兒則細心地吹開紙張上的墨跡,生怕破壞了這份難得的佳作。


    迴想起謝觀先前的“雲霧探龍首”圖已彌足珍貴,而今這幅圖不僅擁有變化的奇異之美,更有謝觀的題詞相襯,其價值更是更上一層樓。


    陳雍從圖上移開目光,轉向謝觀,疑惑地問道:“觀公子,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鯤鵬?”


    “不知此畫有何寓意?”


    俞客微微點頭,“雍殿下,此畫正是鯤鵬,乃傳說之中的神獸。”


    “‘圖南未可料,變化有鯤鵬。’古籍中記載,鯤鵬以龍鳳為食,水擊十萬裏,扶搖而上九天。”


    陳雍聽後,不由一愣,驚歎道:“以龍鳳為食,真乃……神物也!”


    世間龍乃是百獸之首,高不可攀。


    就算是凡間也是比喻為人間帝王。


    賈瑜凝視著謝觀的畫作,心中的驚歎之情愈發濃烈。


    盡管謝觀的筆法或許並不完美,但畫中的神韻卻異常生動,令人難以移開目光。


    與之相比,自己的畫虎卻有些不堪,賈瑜不禁臉色潮紅,想起自己剛剛還與謝觀比拚畫技。


    謝牧看完畫作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說道:“這畫雖奇異非凡,但值四百萬兩?可不是說笑吧?”


    一直跟在謝牧身後的袁玥也走近條案,隨意地瞥了一眼上麵的“鯤鵬圖”。


    她多看了一眼後,便不再在意,繼續從腰邊的錦囊中倒出一把瓜子,捧在手中,悠閑地嗑了起來。


    陳牧譏諷道,“一幅畫值四百萬兩,謝觀,你覺得真會有人願意掏這個錢嗎?”


    李香君聽後,也不禁點了點頭,雖然謝觀的畫作確實奇異非凡,但四百萬兩的價格,確實令人咋舌。


    畢竟,這世間真正價值連城的畫作,往往都是出自名聲顯赫之人。


    她迴想起當年在大燕古墓中發掘出的“陸沉親筆信”,那封信因為曆史悠久,加上陸沉的顯赫名聲,被炒到了天價,最終被大隋的一位富商以一千萬兩的高價購得。


    人的名聲,就如同樹的影子,深遠而持久。


    天下間隻有一個陸沉。


    而謝觀,不過是一個在小院中默默讀書的少年?


    謝觀可不是陸沉!


    張源來也是隱隱有些擔心,陳牧這位十三皇子所說的話。


    不是就將謝觀的畫貶低,讓誰也不敢來買,不然做一個冤大頭。


    陳雍正準備開口之時,一個男子的聲音突然響起。


    “觀公子這畫值四百萬兩是吧?”


    “我要了!”


    陳牧猛地轉過頭去,隻見在宴席的熱鬧中,一道熟悉的人影正快步走來。


    此人已經及冠,他頭上戴著一頂束發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一條二龍搶珠金抹額,身著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腳踏一雙青緞粉底小朝靴,一身穿戴盡顯其身份的金貴與不凡。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相貌隻能算作清秀,雙耳招風,耳垂極大,為他的外貌添了幾分喜感。


    來人正是蘇雲!


    蘇雲並未理會陳牧和陳雍二人,反倒是看見袁玥時,臉上露出驚訝之色,奇怪地問道:“袁三妹,你怎麽會在這裏?”


    蘇雲對袁玥的習性早已司空見慣,知道她是個嘴裏停不住的主兒。


    之前因為老是吃糕點和冰糖,把一口好牙給吃壞了,常常被周圍之人打趣。


    自此之後,她便不敢再露齒而笑。


    為了滿足口腹之欲,袁玥的父母便讓她改吃瓜子,每日都隨身帶著。


    蘇家和袁家也是來往密切,自然認識這位袁三小姐。


    蘇雲深知這位外表看似嬌憨可愛的袁玥,實則是屠魔司中的一名千戶,憑借赫赫軍功在屠魔司中站穩了腳跟。


    她曾親手斬殺數頭大妖魔,實力不容小覷。


    而這位十三皇子陳牧,一直有意與袁家結交,因此早已悄然接觸袁三小姐袁玥。


    袁玥身著宮裙,模樣嬌俏可愛,隻是對著蘇雲微微一笑,並未言語,繼續低頭剝著手中的瓜子。


    陳牧見狀,眉頭微皺,不悅地說道:“蘇雲,你來這裏湊什麽熱鬧?”


    陳雍則是一臉笑意,似乎對蘇雲的性格早已有所了解。


    “雲公子,果然是個閑不住的人啊。”


    蘇雲尚未目睹謝觀所繪之圖,便直接將其買下。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陳牧,“陳牧,謝觀乃是草堂詩會的一員,你豈敢如此欺辱我草堂詩會無人?”


    蘇雲身為蘇家二院的嫡子,其爺爺更是當朝權傾一時的蘇相。


    在蘇相的權勢籠罩下,即便是皇室陳姓,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因此,蘇雲直唿陳牧之名,在場眾人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畢竟,在身份地位上,陳牧確實低於蘇雲。


    在汴京百姓眼中,皇族與九大姓並無區別。


    今日謝觀為草堂詩會揚名,蘇雲內心欣喜萬分,提前下了邀仙樓來謝觀。


    想不到就碰見了如此一幕。


    陳牧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他沒想到謝觀竟然與蘇雲有了交情。


    蘇雲這個人護短是出了名的,有蘇相作為靠山,在汴京諸多皇子都要對他退避三舍,陳牧自然也不願意輕易得罪他。


    “蘇雲,你可要想清楚。”


    “這副畫怎麽可能值四百萬兩?”


    蘇雲卻毫不在意地冷哼一聲:“觀公子的畫無論多少,我都要了。”


    張源來見狀,臉色一喜。


    他早就知曉謝觀與蘇雲交情匪淺,此刻見蘇雲如此幫助謝觀,心中更是有了底。


    然而,就在這時!


    一個女子的聲音恰如其時地響起。


    “要是蘇雲公子不要,不知能否割愛。”


    “我出雙倍。”


    陳牧聽出這是誰的聲音,轉過頭去,目光落在席間的路經處。


    一位頭戴金色鳳冠、年約十八九歲的女子正款款而言,她的聲音清脆。


    女子旁邊是一個身著紫衣貂裘的男子,笑著開口道:


    “臨熙,你可別搶先。”


    “剛剛那副畫二哥可是沒有要來,你可別再來奪我所愛。”


    陳牧臉色不好,來人是二皇陳豐子和臨熙公主。


    是燕王的榮登大寶路上的對頭。


    “二哥,這畫不知道能不能讓給小弟。”


    一道聲音如沐春風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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