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她以往算是相當豐富的經驗,她每次在他懷中一覺醒來,即便沒有骨頭散了的感覺,也會連續幾天不敢穿性感的裙裝出鏡。可是這一次,他隻在她肩上留下幾處輕淺的吻痕,實在有違常理。


    難道,他長期在放縱中浸淫得體力不支了?或者,他對她的激情也如這吻痕,慢慢褪色了?又或者……他點到為止了?


    早上起床時,宿醉後頭痛讓她沒辦法整理記憶,現在她努力拚湊著腦中跳躍式的記憶碎片,始終沒有找到任何火辣的場景,哪怕一個鏡頭。


    難道,他真的點到為止!


    更讓她困擾的是,簡婕認識的那個不婚主義的男人,會是他嗎?還是,僅僅是重名而已。


    門鈴聲打斷了她的百思不得其解,在可視門鈴裏看見威爺黝黑的臉龐和閃動著精光的小眼,簡葇隨便抓了件衣服換下身上的浴巾,打開了門。


    威爺沒提昨晚的事,瞄了一眼她略顯倦怠的神色,便開門見山告訴她陳導很看好她,有意讓她擔綱《似水流年三部曲》的女一號,下周去試鏡。那語氣和神態像極了老鴇給累得筋疲力盡的女兒分賣身錢,滿意之餘還帶著微乎其微的憐惜。簡葇也很淡然地記下了時間地點,接過劇本。劇本很薄,隻有幾場戲,估計是試鏡用的。她隨意翻到一頁,視線驟然停駐在男女主角的對白上。


    第九十三場


    時間:午後


    地點:藍雨家中


    人物:藍雨(女一號),楊琛(男一號)


    楊琛出現在藍雨麵前,急切拉住她的手往門外走。


    藍雨:【你要帶我去哪兒?】


    楊琛:【我們去登記結婚。】


    藍雨:(抽出被握緊的手):【我們分手吧。】


    楊琛:(難以置信):【為什麽?】


    藍雨:(冷笑):【因為我不想跟你結婚,從來沒想過。】


    楊琛:【沒關係!你現在想也來得及,我給你五分鍾,你好好想想——你是想讓我牽著你去,還是想讓我綁著你去?】


    藍雨:【你真以為我會愛上一個連像樣的鑽戒都買不起的男人?你真以為我願意退出演藝圈,指望著你用一個月幾千塊的補助養我一輩子?還是,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父母是誰?!】


    ……


    簡葇受驚地猛然合上劇本,聲音有些幹澀問,“這劇本是誰寫的?”


    “肖裳。”


    肖裳是一個當下很紅的網絡作家,最擅長虐身虐心的愛情故事,很受年輕一代女性的追捧。因為近兩年有兩部小說改編成電視劇後很受歡迎,她的作品頗受影視公司的青睞。這次的《似水流年三部曲》是肖裳以劇本的形式創作的,沒有在網絡上公開,也沒有同名的出版書,劇本目前還在修改階段,結局沒有最後敲定,所以試戲的演員隻能看到部分的劇本。


    這考驗的哪是演員的演技,完全是理解力和想象力。


    威爺說:“我可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打聽到整部戲的主題思想:一線女星的上位史,還有一段注定了悲劇的愛情戲。”


    “注定了悲劇……”她喜歡這個定位。


    “是,雖然結局還沒出來,可一看人設就知道沒戲……”為了證明自己的推斷,威爺簡單跟她複述了一下劇情。


    女主角的定位是一個渴望上位的女藝人藍雨,而男一號是個出身軍校的男人楊琛,以目前女明星嫁土豪、嫁同行的大趨勢看來,這樣的人設已經不被看好,偏偏兩個人之間還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糾葛。


    男主角楊琛愛得不能自拔,為了和藍雨在一起,和家人鬧翻,他父親將他趕出家門,並且揚言——“隻要我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會讓她進這個家門。”何等的果斷,何等的決絕。


    就在楊琛不顧家人反對,堅持和藍雨結婚時,藍雨淡定得不能再淡定地告訴他,他們的愛情,從頭到尾都是她為了報複,自編自導自演的一出戲,一句話直接把楊琛和這段美好的愛情一起秒殺了……


    多年後,藍雨在演藝圈的浮華中從善如流,從一個不入流的小藝人混成了一線的女星,閃光燈下光鮮亮麗,卻無人知道她午夜夢迴時的寂寞,那一場她自編自導自演的戲裏,她已經入戲太深……


    講完了劇情,威爺又說:“這部戲劇情雖然狗血了一點,但越狗血越有賣點,而且劇中的感情戲很細膩,陳導又是大導演,感情戲一向拿捏得精準到位,拍出來肯定好看。最重要的是,女主角的可塑性強,多層次,很容易出戲,隻要你拿到這個角色,我敢保證,這部戲肯定能讓你大紅大紫。”


    簡葇用力握著手中的劇本,從看到這個劇本的第一眼,她關心的就不再是她是否能憑借這部戲大紅大紫的問題,而是鄭偉琛究竟想怎麽樣?從昨天的飯局,到暗示投資商把女一號的角色給她,好像這一切全都由他掌控著,而他的目的當然不會是把她捧得大紅大紫。


    垂下臉,她又看了一眼手上忘了摘下的鑽戒,上麵形如雙手緊握的戒指纏繞在她的無名指上。她忽然有種錯覺,他握著她的手由始至終都沒有放開過。


    “小葇?小葇!”


    “嗯?”威爺的巨吼將她的三魂七魄召喚迴來。


    “你的手機響了。”


    “噢。”她找出手機,一看上麵的電話號碼,果斷拒接。


    幾秒鍾後,電話又響起來。


    “誰打來的?”威爺問。


    簡葇隨口一答:“陌生號碼,大概又是騷擾電話吧。”


    電話第三次響起,她剛要拿電話,作為盡職盡責的經紀人,威爺挺身而出幫她接了,“我是簡葇的經紀人,請問你是哪位?”


    簡葇沒聽見電話裏說了什麽,隻見威爺的臉像切換鏡頭一樣,瞬間由凜冽的寒冬變成炎熱的盛夏,“噢,鄭少,您好!您好……小葇,她在,您稍等!”


    縱然千般不願,她隻能認命地從擠眉弄眼的威爺手中接過電話。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他的聲音如秋風掃落葉,勢不可擋。


    她拿著電話進了臥室,避開了威爺的火眼金睛,才反問:“我們有什麽可聊的嗎?難道鄭少想和我聊聊昨晚的感受?”


    “我以為你會想和我聊聊《似水流年三部曲》試鏡的事情。”


    “很抱歉,關於電影的事宜,我的經紀人會代我談的。我隻需要做完我應該做的,至於其他的事情,都是經紀人負責。”


    “你認為在我床上睡一晚,你應該做的事情就做完了?”“睡”那個字他咬得特別重,足見她昨晚果真是睡過來的,而且睡得有點不合時宜。


    “鄭少,我一絲不掛睡在你身邊都沒有激起你的興致?看來你是縱欲過度,導致某方麵有障礙……這怨不得我的。”


    “……”電話裏好久沒了迴音。


    她繼續表達著關切,“我認識一個老中醫,專門治各種男性疾病,保證藥到病除,要不要我介紹……”


    她的話還沒說完,隻聽電話那邊陰冷的聲音傳來,“你是不是要我今天晚上好好給你證明一下,我的身體有沒有障礙。”


    腳下一絆,簡葇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毯上。扶著牆壁站穩,她摸了摸額間的冷汗,“不好意思,我今晚有約了!”


    “是嶽啟飛?”


    “是啊。”簡葇故意用讓人遐想萬千的曖昧聲音說,“如果你不介意……可以一起。”


    “我介意!”丟下這句話,他掛斷了電話。


    聽著手機中刺耳的忙音,簡葇的腦子裏忽然躥出她在某電視劇中的一句對白——“你就是仗著我愛你!”


    如果不是真愛她,以他的個性,恐怕早把她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可如果他不愛她,她又何必針針往他心上刺。


    有時候,瞎話真的不能亂編,一不小心就會應驗。


    威爺在她家裏蹭了頓飯,本來還想跟她聊聊劇本,深入挖掘一下人物的內心戲,不想公司的副總裁助理突然打電話給她,簡明扼要地通知她五點去帝都酒店頂層的旋轉咖啡廳見嶽啟飛。


    沒錯,是通知,不是邀請。誰讓人家是天世傳媒新上任的執行副總裁兼總裁的大公子,掌控著她的經濟命脈。更何況,現在她還指望著他快點幫她把“小三”的大帽子給摘了,免得她哪天一不留神被他的前妻潑硫酸。


    不到四點,簡葇便用厚重的休閑裝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又戴上誇張的墨鏡出門,在街上繞了幾圈確定沒人跟蹤後,她開車直奔帝都酒店。


    她在服務生的引領下走進咖啡廳時,嶽啟飛早已在包房裏等著她了。


    明亮卻不華麗的空間裏徜徉著柔和的音樂,空氣中混著咖啡微微的甘苦,縱覽城市風光的窗前,嶽啟飛深坐在舒適的沙發椅中,修長的手指輕輕托著一杯咖啡,俊秀的側臉,涼薄的唇和舉手投足的從容,乍一看去,還真有種陽春白雪的雅致,然,僅僅是乍一看。


    多看一眼,他骨子裏的惡俗就掩飾不住了。


    見她進門,嶽啟飛挑了挑犯桃花的眉梢,“坐。我給你點了kopiluwak。”


    “謝謝!”簡葇坐下,接過服務生遞過來散發著濃鬱貓屎味道的咖啡,淺抿了一口。跟著他附庸風雅喝了許多次,她始終無法在喝咖啡的時候不去想貓屎的樣子。就像她和他相處這麽多年,她始終忘不了在人群中看見他第一眼時,她的身體在天翻地覆中旋轉,劇烈的眩暈感伴隨著身體的撞擊痛徹心扉,而他的臉上卻洋溢著意興盎然。


    那一年,簡葇十七歲,沒有了慈愛的父親,媽媽帶著妹妹去了加拿大,她暗戀的男孩兒也再沒出現,世界仿佛隻剩下她一個人,獨自麵對殘酷的現實。


    經父母舊識的引薦,她考上了中戲,也有了很多跟組的機會。雖然演的都是路人甲,出鏡最多的一部戲也不過是演出場沒幾次就死了的女n號,可她堅信隻要她用心演繹,早晚有一天能紅,等她紅了,她就能給媽媽和妹妹最好的生活。


    某日,她給一部大製作的電影《懸浮之都》做替身演員,替女主角從二十多階高的樓梯上摔下去,托了導演精益求精的福,她一連摔了五遍才過。除了她死死護住的臉,全身上下沒一處幸免於難。


    那天嶽啟飛正好去探班,閑來無事,便悠閑地站在一邊看她連摔了五遍。所以她在一次又一次翻滾下落過程中,隱約看見一張意興盎然的臉,那種神情讓她第一次深深厭惡某些不知人間疾苦,隻知花天酒地的富二代。


    摔完之後,她捂著流血的小腿在旁邊觀摩飾演女主角的影後林希兒的精彩表演,直到劇組收工才離開。


    天不知何時下起雨,她撐著劇務借她的傘一瘸一拐走在雨裏,嶽啟飛的豪車載著林希兒從她身邊駛過,雖然車速減慢了,還是濺起一大片水花,水濺落在她身上,冰涼冰涼……


    車停下來,林希兒傾城的容顏從徐徐下移的玻璃窗中露出,問她去哪,是否需要載她一程。


    聽出人家是客套,她微笑著搖頭。


    車窗升了上去,繼續向前開去,她又一次在被雨水淋濕的倒後鏡裏隱約看見嶽啟飛意興盎然的神情。


    她恨透了那種表情。


    ……


    數月後,世紀傳媒想要推出一部偶像劇《不分手的愛戀》,並借此打造一批偶像派的新人,首次擔任製片人的嶽啟飛,頗為敬業地親自跑去中戲選角色。試鏡時,他一眼便認出了她,並且委婉地表達出有意簽她的心思。


    於是她就徹底結束了“無經紀公司,無經紀人,無靠山”這種三無演員的悲慘生活,懷著無限的憧憬正式踏入了演藝圈。


    很久很久之後的一天,她問嶽啟飛,“你當時是不是被我為藝術獻身的精神深深打動,才會在後來選角色的時候欽點了我?”


    他很認真迴答。“你摔下來的時候,有點走光,我被你胸前的波瀾壯闊打動,才會在後來選角色的時候欽點了你!”


    她無語:“嶽製片果真眼光獨到。”


    嶽製片理所當然告訴她:“我以為,就憑你的身材,演戲的天分和不顧一切想上位的勁兒頭,非常有做明星的‘潛質’,絕對能捧紅。”


    “潛質”這個詞在嶽製片的字典裏通常解釋為:被潛規則的基本素質。


    “……誰知道你這麽不爭氣,我在你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你卻跟我裝起了聖女。要不是我心胸寬闊,不計前嫌,別說混成二線,你現在連跑龍套的機會都沒有。”


    其實,真正踏進這個圈子,簡葇就沒打算裝過聖女。


    當嶽啟飛跟她簽了長達五年的合約,還把她分配給資深的經紀人威爺帶的時候,她豈會看不出他的心思。在這個圈子混了一年多,她了解圈內的遊戲規則。想上位,要麽在觀眾麵前脫,要麽在投資商麵前脫,要麽在導演麵前脫,要麽找個能捧紅你的男人脫,反正關鍵字是一個“脫”。


    比起那些腦滿腸肥的老頭子,嶽啟飛長相還算不錯,又能捧她,堪稱絕佳的選擇。所以在跟組的三個月裏,她除了用心鑽研角色性格特征,也在用心鑽研他這個製片人的性格特征,並且頗有心得……


    後來,那部戲在黃金檔熱播,冷豔又深情的女三號被她演繹的很出彩,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簡葇的名字被不少圈內的人牢牢記住。突如其來的名利和水漲船高的片酬更加堅定了她想要成名的決心。


    迎新宴那天,她特意選了一件深v領的淺灰色禮服,滿懷雄心壯誌地端著杯紅酒,走向聚光燈下的嶽啟飛,她成功地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慶功宴結束後,嶽啟飛主動送她迴了家,他問她:“不請我上去喝杯咖啡嗎?”


    她知道她應該馬上點頭,然後把嶽大少留下來過夜,用她還算有點價值的身體交換上位的機會。也許這種交易很肮髒,很卑劣,但這是通往成功之路的捷徑。


    短短的幾分鍾,她的感性和理性展開一場激烈交戰,結果理性一敗塗地。她委婉地拒絕了嶽啟飛,“對不起。我這周不太方便,下周吧。”


    嶽啟飛有所領悟,“好。”


    他走後,她一個人坐在冰涼的石階上,噴泉水濺在她身上,一點一滴的寒意透過肌膚。自從失去了家,她開始習慣這樣的冷,因為再沒有人可以給她溫暖。其實,對她而言,冷也未嚐不是件好事,它可以讓人保持頭腦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該做什麽。


    她不記得自己坐了多久。


    隻記得失神中,略有些融化的蛋卷冰激淩出現在她視線。她驚異地抬頭,一個高大的人影遮住了灰蒙蒙的路燈。淡綠色的襯衫,墨綠色的長褲,在這最樸實無華的衣裝下,他一動不動站著,也有種強大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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