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機場

    機場,每天出入不同的臉孔,發生不一樣的故事,人生轉折的序幕在這裏拉開。這裏就像是人生舞台的縮影,上演著悲歡離合的一幕幕,承載著人的歡樂、悲傷,敏感的心被感情牽動著。這裏托運的不是簡單的行囊,是愛人的牽掛,是青春的夢想,也可能是多年來積壓的怨恨,罪惡,包袱。

    一對暮年老人焦急地張望著安全出口,戴著老花鏡,抓著欄杆,搜索著如魚貫出的人群。

    時間過的真快。小少爺八歲被送去美國,現在終於迴國了,該有二十歲了。終於還是迴來了。

    他們鄙視地撇過身後不遠處的柱子,後麵隱藏著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體格壯碩,表情冷漠,就像電視上殺手或保鏢的角色。那兩個人是老爺派來跟著他們的。一旦少爺不願意跟他們迴家,他們就要強押少爺迴去。

    “老太婆,那個是我們的小少爺嗎!”老先生讓老太太注意迎麵走來的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隻有二十出頭,穿著氣質明顯不凡。

    老頭子有些激動,“小少爺!小少爺!……”

    西裝男人也警惕著。

    “啊呀,老頭子,你耳聾了,叫那麽大聲。想嚇著少爺!”老太婆向老頭子使眼色,示意他後麵還有兩個人。

    老太婆推推自己的老花鏡,等看的真切些,才不緊不慢地嚷道,“老頭子,你眼花了,那個怎麽會是我們的小少爺。你沒看到她留著辮子嗎,她明明是個女生!你沒看照片嗎,我們的小少爺多有男子氣概!”

    迎麵走來的涵雨自然聽到了他們對他的大聲評價,周邊的人也向他投來了探求猜測的眼光。不自覺的愣了一下,但是他馬上恢複了動作,禮貌地朝兩位老人笑笑。

    經過他們身邊時,臉上露出了一貫狡黠的笑。

    門口已經有一輛車在等他,司機下車幫他把行李放在後備箱。

    涵雨徑自開門坐進後座,裏麵已經坐著一個人。早他兩個小時下飛機,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那人閉目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你不用跟著我迴來的。”

    涵雨把辮子攏到前胸,調了一個舒服的坐姿,沒有理會他的話,卻開口問身旁的朋友,“治禹,想知道今天誰來接機嗎?”

    治禹很顯然不在意這種小事,不管是誰,他們都要無功而返了。

    涵雨繼續誘惑著他,“治禹,十三年沒迴國了,你不想知道那個家的人誰來替你接機嗎?”

    “他既然知道我迴來了,遲早會出現。”治禹自然料到會有這樣的麻煩,但是他卻不想惹上這樣的麻煩。

    他在飛機起飛前一刻才換了班機,他們暫時還無法追蹤到自己的行蹤,但是也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不過等到他們找到他,也沒有關係了,那時候應該處理完媽媽的事情迴美國了。

    “你說對了一半。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兩個大塊頭就是你父親派來的,看來他真很急切,很想再見你。”涵雨稀罕著世界上存在著這樣的父子關係。

    “哼!”治禹態度很不屑。八歲那年被迫送走,他就命令自己不到二十三歲絕對不許迴中國。但是,現在他迴來了,沒有聽從他的命令。

    “……還有一對可愛的老爺爺老奶奶來接你!”涵雨肯定那對焦急等待的老人必定是歡喜治禹迴來的,這至少對治禹來說是一種安慰。

    “他們是潘家的老管家。”治禹並沒有完全忘了小時候的事情。

    “他們讓我很不爽,既然叫我偽娘。”涵雨其實根本不介意。

    治禹不在意地笑笑,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錯認涵雨的性別了。

    涵雨淡淡淺淺的眉,深藍的眼睛,直挺的鼻子,薄薄淺淺的唇,精致的臉盤,長長的頭發,很像一個人。即便他身材高大,還是很容易讓人誤會他的性別。

    治禹看的出神。涵雨知道他又在想他的母親了。

    “喂,你這樣的眼光真的很惡心,你分明想別人誤會!”涵雨輕推他的前胸,轉向窗外,輕輕舒了一口氣。

    治禹注意到他的臉有些紅了,像施了一層薄透的胭脂,很動人,涵雨是美麗的,他擁有連女人都嫉妒的美貌。

    治禹不可否認也沉溺他的美貌,涵雨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是治禹介意他了解真相,太醜陋太卑鄙,不是他這樣的人你該知道的。

    “你為什麽迴來!”治禹又一次問道,無比認真。

    涵雨是善良的。

    涵雨終於不再留戀窗外的景色。“我想見見你和我說的那個人,和我長得很像的那個人。”

    治禹看著他,沒有反對。

    這是自己跨出的第一步,至少他的兄弟——涵雨,陪在身邊。

    “司機先生,去白蝶公墓!”司機訝異他們不同於其他年輕人青春張揚,活潑呱噪,這兩個年輕人有著和年齡不符的沉靜,氣質不凡,司機妄自猜測著,向白蝶公墓開去。

    那對老人還在向機場的出口張望著,他們執意來接機的目的就是讓少爺知道那個家還有人在等著他迴家,在他們眼裏小少爺才是潘家的正統繼承人。

    他們身後的西裝男人神情嚴肅,講著電話,像在報告什麽。

    老爺現在一定知道少爺逃脫了,唉,孽緣啊!

    白蝶穀

    沉寂了十三年的血液,已經不再新鮮,是濃稠的黑色液體,散發著腐朽的氣味,迷亂人心智的魔力,使人墮落,它在一個小小的傷口流淌,無窮無盡……

    滿山遍野的墓碑,整齊的排列著,白色的一片,就如冥紙散落荒野,讓人毛骨悚然,卻是治禹的目的地,也是他再迴來的唯一原因。

    治禹和涵雨下飛機後,直奔白蝶公墓。在十三年後,治禹才得以拜祭自己的母親,她已經孤零零地在這裏十三年,這不該是母親的結局。

    治禹迴來,帶走母親的骨灰,永遠的離開這裏不再迴來。

    本來以為隻要迴到中國,隻要知道治禹母親公墓的位置,序列號,就能完成他的心願,不必沉溺過去,不再計較過去,卻原來沒有人給治禹這樣的機會。

    在白蝶公墓整整找了一天一夜,卻什麽也沒找到,兩個人又累又餓又臭。

    涵雨坐在墳階上,體力已經透支,他的目光不曾停歇地追隨他朋友,他在墓碑前穿梭著,越來越快,就如他頻臨崩潰的情緒。

    他不敢叫他停下來。這一刻他已經等了十三年了,一旦他停止了,希望的幻影就全部消逝了,治禹就不會是現在的治禹,他會變的可怕……

    二十歲的他們還是把事情想的簡單了。

    治禹母親與他父親的恩怨糾纏,樸素迷離,遠遠不如他心中對父親的年久的仇恨那麽直接明了。除了八歲前如殘星般記憶,根本構不成完整的故事。

    終於迴到這裏,卻不如不迴來。

    本該救贖,卻想不到會陷的更深。即使現在看不到他的表情,涵雨還是清楚記得小時候第一次看到治禹他臉上的孤單、倔強、敏感、警惕,別人一靠近,就嘶聲力竭般嘶鳴。

    涵雨有些錯覺,自己眼前奔跑著的是那個八歲的孩童。

    計程車在快捷酒店前停下。什麽也沒有找到,他們隻能選擇先迴來,再找其他的線索。

    涵雨很擔心,今天的事情對治禹他打擊不小,現在他就像被掏空一般,沒有生氣。

    “治禹,你真不打算搬過去和我一起住嗎?”涵雨還想繼續勸說。他邀請治禹和他一起迴父親在中國的房產,卻被治禹拒絕了,

    “放心,我沒事。”治禹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會找到的,好好休息,我們迴來了,有足夠的時間。”涵雨知道自己勸服不了他,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給他信心

    “……我迴來了……”治禹默念著,“……我迴來了……”

    已經違背他的意思,迴來,還有什麽好怕的。

    治禹明白這個時候隻有振作,重新搜集資料,打探消息,尋求新的方向,不然即便他迴來了,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治禹微笑,送走了涵雨。

    拖著疲憊的身軀迴到事先預定的房間,打開房門卻嗅到了房間裏不同尋常的氣息。

    該來的還是來了。

    按下電燈開關,就看到裏麵已經多了三個人。治禹第一眼就認出了正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四十出頭,身著淺色合體剪裁西裝,身材修長健碩,和記憶的中他並沒有發生多大的變化。

    治禹忍不住冷笑,想不到他這麽沒耐心,剛才的沮喪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陰鬱。他不會花時間去考慮他是怎麽進來他的房間,這小小的門根本不會成為他的問題。

    無數次想象再見的情景,這個本該被自己喚作父親的男人——潘百豐,治禹以為見到他,自己胸腔中的仇恨會如槍彈一樣崩裂穿射而出。

    但是治禹表現地就像沒看到房間裏其他的三個人,走到電話機前,叫了客服,徑自拖著行李到浴室。

    浴室很快傳來了水聲,潘百豐阻止身後的兩個人的動作,繼續安坐在沙發上。他還是迴來了。

    治禹從浴室出來後,隻披了一件酒店的浴袍,這時候客房服務也上門了,治禹徑自走到餐桌那裏用餐。

    潘百豐感到無奈,跟著他坐到餐桌,沒有開口,靜靜的看著他吃飯。

    他長的不像自己,卻長的很像他的母親仲少離。

    “你長的很像你媽媽。”情不自禁,那句話脫口而出,他開了個最不好的頭。

    媽媽……治禹陷入迴憶中,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媽媽總是看著自己的出神。

    “媽媽,你能不能不要這樣看著我,小治覺得好難為情。”

    “小治是媽媽的小寶貝,不用覺得害羞。”

    “媽媽,小治長的像爸爸嗎?”

    “小治是爸爸的孩子,當然像爸爸了。”

    “那小治靠媽媽近些,媽媽就可以看到爸爸了!”那時候他以為媽媽找他身上找到爸爸的影子,媽媽就能開心,現在他卻以這個為恥。

    無數次,他冷酷無情的聲音都在自己的耳邊縈繞。“你媽媽已經死了,你就暫時呆在美國,等你完成學業後再迴來!”

    這樣的聲音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他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劊子手,是他分開他和媽媽。

    從那以後,他便不再承認他,他失去了母親,同時死了父親。

    當他從迴憶中掙脫,發現本坐在自己對麵的潘百豐卻坐到了自己的身邊,他的手停留在自己的臉上,像一個慈父般注視自己。

    治禹解讀到他的動作時,卻是憤怒,他猛地推開桌子站起來。“你在幹什麽?”治禹大聲嚷道。因為動作過大,身後的椅子摔在了地。

    潘百豐一瞬間有著被拒絕的狼狽,第一次他按捺自己的脾氣,“迴家吧,我會補償你!”

    十三年的孽債,現在他好不容易迴來,潘百豐已經把他做好了最好的安排,這是自己虧欠他的。

    “你不覺得現在的你很滑稽嗎!”治禹苦笑,媽媽死了,那算是家嗎。一家人,沒有他,那個家是十三年前就已經容不下他了。

    “不要賭氣了,爸爸都親自來接你,跟我迴家吧,你很久沒迴家了。你阿姨等你很久,幫你什麽都準備好了!”潘百豐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他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哄過什麽人。

    “滾出去!”治禹的情緒異常的激動,他既然恬不知恥的在他麵前提起那個女人。

    潘百豐終於明白兒子雖然那時候還小,但是當年的事情他記得很清楚。他是不會輕易就迴去了。即便自己有心彌補,這孩子也不會給他機會。

    “不管你心裏願意不願意,你都是我潘百豐的兒子,既然迴來了,就該迴家!”

    潘百豐一貫的強硬態度。走到門口時,他迴頭道:“不要忘了你迴來的目的,隻要你答應迴來,我可以告訴你想要的!”

    迴答他的卻是重重的關門聲。

    他的畫對治禹來說無疑是另一個打擊。他不會讓自己輕易找到媽媽的骨灰的,除非他跟著他迴去。

    他不想和他在有任何的牽扯,這個男人,逼死了自己的母親。治禹愛自己的母親,所以痛恨這樣的父親,可悲的事實。

    如果他以為自己會去求他,他錯了,永遠不會。

    潘百豐迴到家,家裏的人都在等著他。

    他的妻子葉娗一如既往接過他的外套,卻欲言又止。沙發上的女兒治泠一直向她母親做眼色。他的兒子治鵬卻表現的事不關己。

    潘嬸從開門後一直往門外張望,忍不住問,“老爺,小少爺沒有和你一起迴來嗎?”

    潘百豐接過葉娗遞上的茶,淡然道,“他不願意迴來。”

    潘嬸也猜到小少爺不可能輕易迴來,但是還是很失望。她比老爺還要大一倍,潘家的事情她比誰都清楚,“這個家要散了,要散了……”

    屋裏所有的人聽的清清楚楚,潘百豐不容許自己家的仆人這般放肆,即便是在這個家做了一輩子的潘嬸。

    “潘嬸,你老糊塗了,臨到退休想被辭退!”

    潘嬸有些氣憤地退到廚房去了,

    治泠雖然懼於父親的威嚴,但還是要問,“二哥怎麽說的,為什麽他不願意迴來!”

    “他有自己的想法。”潘百豐有些厭煩了。

    “對啊,他該有想法的,這樣一個家,他怎麽願意迴來,媽媽不是原來的媽媽,當年又被自己的親身爸爸拋在美國,他……”治泠冷冷地諷刺。

    “啪”潘百豐剮了女兒一巴掌,“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葉娗心疼女兒被打,但是卻不敢出聲。安撫著怒火中燒的丈夫,她用眼神製止自己的女兒說下去。

    治泠不理會自己被打紅的臉,繼續道,“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現在生活根本就不屬於我們,是我們搶走了二哥的生活。”

    “你在胡說些什麽,我們是爸爸的兒女,我才是你的哥哥!”一直旁觀著治鵬終於有所動作,拉住治泠的手臂警告著。今天的她太過火了,“你在挑釁,迴房間去,好好想想你在說什麽。”

    治鵬強拉著有些失控妹妹迴房。

    “這個家我實在是呆不下去了!”治泠嚷嚷著。

    治鵬終於把她拖上樓,用力一推,治泠一頭紮進床裏。

    “你知道你這樣做會讓媽媽很難過嗎?”

    治泠終於勉強坐起身,剛才的那一下不輕,但是她不願意示弱,“身為他們的女兒,我也很痛苦!……這都是她自找的,如果不是她搶別人的老公……”“啪”第二次,她今天第二次被人打。

    “爸爸先愛上我們的媽媽,是那個女人搶走了我們的爸爸,我才是爸爸的第一個兒子!”治鵬的眼睛裏充滿血絲,眼前的人好像不是自己的妹妹,更像是他的敵人。

    治泠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可怕的哥哥,她有些被嚇到了,捧著火辣辣疼的臉,抽泣著,“你覺得這有區別嗎,我們永遠都是別人口中的私生子私生女,我們永遠是破環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你記住媽媽愛爸爸,爸爸愛的是我們的媽媽,任何人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你記住,以後不要在媽媽麵前說那些混賬話,到時候我也不會原諒你!”治禹警告著,要她認清事實。

    “你出去,出去,我恨死你們了……”治泠想瘋了一般。

    治鵬從治泠的房間出來後,望著自己泛紅的手,他知道自己剛剛那一下打得並不輕,他有些後悔。他從小疼愛的妹妹,自己卻因為衝動打了她。

    但是他不允許,誰都可以不理解媽媽,但是他絕對不允許自己這些做做兒女的這樣不理解她,那她就太可憐了。他必須捍衛母親的尊嚴。

    葉娗看到兒子重新下樓,擔心地問,“你妹妹沒事吧!”

    治鵬注意到父親已經不在客廳。“沒事,隨她鬧一會就好了!……媽,爸爸呢?”

    “你爸爸在書房,你沒事的話就不要去吵他了,他肯定為了你弟弟的事情……”

    “弟弟?”治鵬打斷葉娗的話。對啊,治禹應該可以算是他的弟弟,但是他們卻不是同一個母親,注定了他們做不了兄弟。“我沒有弟弟,我隻有妹妹,媽媽生的女兒,我們才是嫡親的兄妹。”

    治鵬對治禹充滿了不屑。他,根本不是潘家的子孫,十三年前,他就被趕出潘家了。

    “治鵬,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治禹是你爸爸的兒子,你們當然是兄弟。治禹迴家了,你可要好好待他,隻要你們兩個能好好相處,這個家就和睦了。”葉娗交代著兒子。

    治鵬卻不迴答,深陷自己的思緒中,為什麽他要迴來,如果他不迴來,這個家很平和,什麽事情都沒有。現在他一迴來,這個家就亂了,他不該迴來的,

    葉娗注意到自己的兒子臉上明顯的不屑,她很擔心,她向兒子尋求保證,“治鵬,你從小就疼媽媽,你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待你的弟弟!”

    “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這個家的。”治鵬已經下了決定。

    這個家,父親母親,妹妹還有自己已經足夠,隻有自己和治泠是父親的嫡親子女,另外的不過是父親當年惹下的孽債。

    治鵬十分欽佩自己的父親,一直都是父親為自己奮鬥的榜樣,而這個孽障他會親自幫父親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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