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有水領著一幫人來到了大坑屯漁場,剛一下車就招唿莊好漢:“哎,莊村長,今天公安局來幾個哥兒們,到你這玩玩,中午你好好安排安排。”

    莊好漢迎上去,和來的人挨個握手,勞有水給他介紹這個科長那個隊長,連專管送報紙的小青年都說成是辦公室主任。那些人也好象上了封神榜,真是那個官似的。因為現在社會上都時興這個,報字號越大越好,叫著讓人心裏得勁兒,又沒人說叫什麽名號犯法,更何況說不定哪天捅上錢,興許真能當上那個官呢。範管教走在最後邊,和莊好漢拽著手不撒開,象多少年沒見麵的八輩子老姑親,那個親熱勁兒就別提了。

    行過見麵禮,這幫人自個忙自個的,找個窩子開釣魚。莊好漢讓豐老六到屯裏多買幾隻雞,再燉一鍋魚。他和勞有水一邊抽煙一邊閑嘮,勞有水說:“你這些日子到外麵參觀去了,有個好消息你還不知道吧?牛縣長已經升了正縣長,和他靠近的那把人都借光了,柳絮提了黨委書記,老陰調到縣裏當了局長。”

    莊好漢說:“聽說老陰和牛縣長不是靠的太緊,怎麽一下子提了大局長呢?”

    勞有水說:“他這是明升暗降——局和局之間差多了,老陰這迴去的是計量局,手下就十來個人,幾間房的辦公室,連台象樣的車都沒有。一年到頭就管大秤小秤準不準,根本沒啥實權,都不如公安局一個小科長好使。領導和他談完話,他大嘴撅多長,迴家就發高燒,病得起不了炕。上麵還以為他泡蘑菇呢,下令讓他 四十八小時之內報到,不然把他掛起來,連這樣的局長都不讓他當。他隻好挺著去上班,幾天的工夫,小臉造得蠟渣兒黃,人瘦了一圈兒,滿嘴燎漿大泡直冒膿。來錢道兒沒了,擱誰身上也上火呀!其實他都是自作自受,背地裏整了那些錢,都被窩裏放屁獨吞了,舍不得拿出來往上邊送。平時總裝一本正,好象是他怎麽清白不動葷腥似的。這點兒小把戲能瞞得了人麽?上邊那幾個頭頭都是老行家,還能慣著他這臭毛病!現在隻是給他個眼罩戴戴,如果再不醒腔,說不定哪天找後帳,讓他把吃進去的都吐出來,他可就更慘了。柳絮當書記了,抱住搖錢樹,沒有撒手的,怎麽也得幹個三年五載的吧?別看書記鄉長都是正科級,實際上那權力可差多了,啥事都是書記說了算,鄉長隻能跟著答應,不然書記就找上邊談,非把鄉長踹出去不可。鄉長到哪個科局也就當個股站長,連個副局長都混不上。坐椅子的一下子變成打小旗兒的,再也沒有提拔的機會了,誰不怕落到那一步啊!所以都忍氣吞聲不敢和書記爭講,書記撈一萬,能給鄉長兩千,已經算是高看了,分文不給也就隻好當沒有那麽迴事兒。柳絮上邊根子那麽硬,也照樣是跪在床底下拜年——伸不開腰,做夢都盼著往前挪那麽一位。這下子可妥了,柳絮掌全權,肯定拎著小辮兒往起拽你,灣溝鄉你是一馬平趟了。”

    莊好漢正要打聽點兒什麽,冷丁聽著一陣車喇叭響。迴頭一看,兩輛小轎車朝魚池這邊開過來,前邊的轎車一看就知道是進口貨,烏黑鋥亮,車棚上還露著一節亮晶晶的天線,不用猜裏麵坐的準是大官。後麵是原來鄉書記坐的車。

    車停穩了,先下車的是一個半大老頭兒,黑黃的臉上堆滿了紋溜兒,鼻梁上卡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身後緊跟著一個留著披肩發的小媳婦,給他打著洋傘。再往後是個小夥兒,拎著一個網兜,夾著一個黑皮包,不知道是秘書還是保鏢。柳絮在後邊腳跟腳隨著,還不住嘴的說著什麽。

    莊好漢一看這陣勢,顧不得和勞有水再嘮什麽,三步並做兩步迎了上去,喊一聲:“柳書記,大喜呀!”柳絮笑著點點頭,說:“這位領導是鹿行長。”莊好漢緊忙說:“鹿行長,您好!”伸出兩隻手去握。鹿行長隻輕輕“嗯”了一聲,根本沒理他這個茬兒。莊好漢不知道行長究竟是多大的官,再看柳絮那個恭敬勁兒,就明白這人肯定很了不起,嘿嘿笑了幾聲,厚著臉皮跟在後邊。

    到了魚池邊兒上,小夥兒打開兜子,拿出兩節小棍子似的東西,三拽兩拽,就成了兩根七八尺長的釣魚杆。又從兜裏掏出幾根鐵管兒,嘁嚓喀嚓拚了一個小凳子,然後拿出個坐墊鋪在上邊。

    鹿行長慢慢坐下開始釣魚,小媳婦撐著洋傘在他身邊站得溜直,柳絮蹲在他身後,介紹這地方怎麽好,池子裏的魚怎麽香。莊好漢也蹲下來,想和柳絮套套近乎,看鹿行長板著臉,象正在想著國家大事,就什麽也沒敢說,隻是在心裏象當年祝願毛主席萬壽無疆那樣,禱告魚早點兒上鉤,能讓行長高興。

    這時幾個挖豬食菜的婦女挎著筐從這裏路過。莊好漢心裏著急,就喊道:“你們繞個彎兒走,別把領導的魚嚇跑了!”一個婦女說:“什麽領導這麽大的嬌毛?就這麽一條道,我們從哪兒繞啊,難道還得讓我們把腳扛起來麽?”話雖然不太順耳,那聲音可比雀兒叫喚還好聽。

    鹿行長忍不住扭過臉來,正和常偏得打個照麵兒,眼睛坐窩兒就不夠使了。這些婦女走出老遠,他才迴過神兒來,用左手兩個手指頭比劃一下。小夥兒從皮包裏拿出一個鐵盒,抽出一隻煙遞上去,關上鐵盒,啪的一聲冒出一股火苗。鹿行長點著煙吸了一口,問莊好漢:“你是這兒幹什麽的?”柳絮接過去說:“他是這個村的書記兼村長,還兼鄉水產站站長。”鹿行長“噢”了一聲,又問:“剛才那幾個女的是你們村的?”莊好漢迴答說:“正是正是,都怪我沒教育好她們,讓行長見笑了。對這些女人也真下不了手,要是男的,我早竄上去搧他一頓大嘴巴子了。”

    鹿行長不由得笑了,說:“你這個地方官還挺霸氣呢。”柳絮接過去說:“農村幹部就得實行家長作風,好說好商量根本行不通。現在他書記村長一肩挑,這塊地皮讓他管得板板正正。”

    鹿行長拿過煙盒,遞給莊好漢一棵。莊好漢不敢接,看柳絮朝他點點頭,才雙手接過去點火抽著。鹿行長打開了話匣子,和莊好漢嘮起了家常,問問村裏的事,又問剛才那幾個人,隨後又問到說話那姑娘叫啥名,多大歲數了。莊好漢就把常發財怎麽得的病,常有錢怎麽傻,瞎咋唿那張破車嘴,偏得的名是怎麽來的,從跟到稍說了一遍。鹿行長聽得挺有意思,魚咬鉤都顧不得拽魚杆了。

    莊好漢看他樂意聽,又說:“那姑娘長相十裏八村頭一份兒,炕上地下活也拿得起放得下,說話處世更是沒比的,她家過日子全靠她了,幹啥都象神叉子似的。這幾年提親保媒的都說不出來有多少,可是她誰也不搭理,八成想找個當官兒的。”

    鹿行長悶頭抽煙,過了一會兒收拾起魚杆,要啟駕迴宮。莊好漢實心實意要留他嚐嚐莊稼院的飯菜,柳絮擱下巴指了指公安局那幫人說:“鹿行長能光臨魚池已經夠給麵子的了,怎麽能跟這樣的人在一塊兒吃飯呢?他們太不配了!”莊好漢聽了這話不敢深留,點頭哈腰送鹿行長上車,一直到車沒影了,他還擺劃手說再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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