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好漢按住了田老歪,又開始琢磨豐老六。

    這天他找到了豐老六看堆兒的地方,倆人一塊兒來到就近的小飯店,邊喝邊嘮扯,顯得特別近乎。

    莊好漢說:“六舅啊,聽說你在這兒混得不太好,我總惦心著。那老板賠錢躲出去了,你兩月工錢沒處要,在這苦熬幹修的,吃頓飯都費勁,再混下去有啥意思?還是迴屯裏吧,守家在地的,跟我大兄弟還能互相有個照看。”

    豐老六挺納悶:莊好漢多少日子見著自個都沒個好臉兒,今天怎麽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呢?上趕著沒好事,應當多加小心。他搖搖頭說:“我出來也就是找個貓腦袋的地方混口飯吃,再能對付幾個零花錢兒就算挺好。沒想到白忙乎好幾個月,到頭來兩手空空,迴屯裏讓大夥笑話呐。另外我也不想和那大犢子生閑氣,他打官司告狀那套我實在看不慣。”

    莊好漢歎著氣說:“你家我大兄弟那個確實挺怪。我是屯裏挑頭的,啥事都得管,跟大夥那有舌頭不碰腮的,過三過五也就拉倒唄。可是有人縱瘋狗咬傻子,我大兄弟心眼太實,人家裝槍他就放,跟我像生死仇人似的,我一想這事兒心裏就不得勁兒。咱們是父一輩子一輩的老交情啦,我爸那昝還是你給保的媒呢,從我媽哪兒論你是我的娘舅,這可不是三包果子兩包糖認乎的。你在村上的時候,咱爺兒倆處得多好啊,我總尋思你這麽大歲數了,桌上桌下侍侯我們不容易,錢是錢物是物的沒少照顧你,這不是我屈說枉道吧?上迴那碼事能怨著我嗎?他讓公安局抓起來不是我追的,湊巧趕上那個形勢了,出頭椽子先爛呐,上邊要掐尖,攤上還能有好嗎?他把這帳全記到我身上了,非要跟我過不去!其實我知道這都是田老歪使的壞,那小子一肚子花花腸子,在他屁股後能撿出好糞蛋兒來麽?誰跟他靠近都得讓他坑一把!遠的不說:屯裏在玉米粥廠幹活的那些人欠的工錢沒地方要去,虧不都吃在他身上麽?你在這幹好幾個月也不是白幫工嗎?跟著鳳凰走是俊鳥,跟著黑瞎子走就是狗砣子啊!”

    莊好漢說著舉起酒杯陪豐老六喝了下去,又都倒滿,接著說:“那小子歪歪個脖子想治我一下子,把他累吐血也是白費勁!別說我在上邊還交下幾個人,就是一般的工作關係,我那點兒事也不能怎麽樣,畢竟是他們手下的幹部,肉臭不能往外扔啊!小窩棚屯的幾個老百姓都告到北京了,勾大鏟照樣幹得挺紅。官斷十條路,咋說咋有理,老百姓能整出甜酸來嗎?你多昝聽說過民告官整贏了?”

    看豐老六悶頭不吱聲,莊好漢又說:“咱爺兒倆嘮心裏話:你這麽大歲數了,拋家舍業的在外邊給人打工,掙不著錢白遭罪,成宿睡不著覺還損壽,我心裏實在過意不去。那樣吧:趁我現在還說了算,安排你看魚池,一年給你五千,還落個白吃白住。你家我大兄弟讓他上鄉公路站,那是個養身板兒的好地方,一年也幹不了幾天活兒,還不耽誤家侍弄地,到時候鄉政府就給三千元,簡直趕上白撿的一樣。咱爺兒倆先把話說到這兒,你迴去勸勸我大兄弟:何必放著溜光的大道不走,非得鑽那牛角尖呢?咱們以後還得往好了處,看我莊好漢對你夠不夠意思。”

    倆人嘮得挺對心思,喝得也挺透流兒,三杯下肚,豐老六痛痛快快答應把豐大膽壓住。

    豐老六迴到家,看豐大膽正張羅賣苞米,要湊錢到省裏告狀去。豐老六跟他把莊好漢的意思說了,豐大膽說:“這騷根兒把咱家折騰成啥樣了,咋還能跟他講和呢?收費用的時候餓狼撲食的,張嘴罵舉手打,我還手還讓他抓住理了,依權仗勢把我抓起來。那時候他恨不得把我撕巴撕巴蘸醬吃,現在怕我們告他,才使招兒拉攏咱。再說屯子讓他禍害這樣,我得替大夥出這口氣。”

    豐老六生氣了,罵道;“你這虎犢子!他咋禍害和你有啥關係?輪到你頭上攤多少?那顯著你硬充好漢骨!跑跑顛顛打官司告狀的,誰給你工錢和路費啦?本來就不少饑荒,這不是越渴越吃鹽嗎?更要緊的你是四楞木頭沒從圓圓眼兒裏鑽過,不知道這裏的厲害,啥時候都是槍打出頭鳥啊!我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聽過見過多少為這樣事吃大虧的!滿洲國的時候,前屯闞大頭為出荷糧的事和保長強了幾句嘴,就讓小日本子塞冰窟窿裏去了。大躍進的時候,灣溝屯林小寶說一馬拉三犁是瞎扯淡,因為這句話成了右派,鬥爭幾迴就整殘廢了。小窩棚屯的杜老尿子,說賣黑地就是賣老百姓,讓勾大鏟找人打得渾身沒有好地方,現在還躺在炕上起不來呢,他家告到省裏也沒整出理來呀!前些日子咱們屯小石老師,就是為了給你們寫狀子,啥結果你沒看著嗎?莊好漢現在正走紅,黑白兩道全吃得開,咱土裏刨食的莊稼人能鬥得過他嗎?到最後打不住黃貔子反惹一身騷,連累家裏大人孩子都得跟著你遭罪!上迴就是因為你非要直羅鍋,蹲了那些日子笆籬子,家裏又花四千多塊冤枉錢。怎麽吃一百個豆兒不嫌乎腥呢,還要硬逞幹巴強啊!簡直是屬耗子的,撂下爪兒就忘!”

    豐大膽說:“上迴跟現在是兩碼事兒。上迴我畢竟是打他了,現在是咱們抓住他毛病了,要不然他能商量你嗎?不就是怕咱們告下去他沾包兒嗎?”

    豐老六一聽這話更火了:“我講今比古的嘴扒麻似的這麽說,你他媽的還一勁兒冒虎氣,咬住屎橛子給麻花都不換!莊好漢現在上趕著和咱們講和,許給咱這個那個的,咱應當見好就收,再鬧騰下去就能整出頭緒來麽?啥時候都是官向官吏向吏,他們放屁打飽嗝上下通氣,裝腔作勢的忽悠著玩兒,乍看霹靂閃電的,最後是雷聲大雨點兒稀,誰能真心實意給老百姓爭理?指望著再出來個包青天,別做夢了!當官的都是那樣式的,染缸坊能倒出白布來麽?告來告去能有什麽好結果啊,鬧出事來後悔就不趕趟兒了。”

    豐大膽說:“我豁出這把身梁骨,探探黃河幾丈深,非得跟那個王八犢子骨碌出個好歹不可!不然都對不起抱把子哥兒們,他們白拿我當人了!”

    豐老六一聽這話,眼淚就下來了,哭道:“你說這話真沒長心呐!別人一架弄,你就傻狗不識臭,認可命都不要了。你的命是拿鹹鹽換的呀?要死要活是你自個的事嗎?你八歲就沒媽,我怕再找一個給你氣受,當了二十多年跑腿子,省吃儉用口挪肚攢的,給你蓋房子娶媳婦。如今你隻有一個小丫頭,我還沒見著孫子麵呢!我土沒脖子的人了,又是光棍兒一個,跳井不掛下巴。可是你要有個一差二錯,咱這股人就絕戶啦!我死哪天見著你爺爺奶奶怎麽交待呀?”

    豐大膽看豐老六這樣,咕咚一聲跪下說:“爸,你別生氣,我聽你的就是了。”

    豐老六止住眼淚說:“這才是我的好兒子。咱鬥不過人家,給個台階就下吧,還落個好裏好麵兒。等會我告訴莊好漢一聲,你就上公路站得了。”

    豐大膽說:“男子漢餓死不吃貓食碗,他安排的角色我堅決不能幹,不然讓屯裏人恥笑我下半輩兒,也對不起小石老師啊!憑我這身力氣到哪兒都能掙碗飯吃,明天我就找前屯郭老疙瘩,到火車站扛大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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