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坑村出名,是借了老莊家的光,是這家祖孫三輩人鬧騰個一六十三遭,最後擱命換來的。當地的那些屯迷糊,一般連縣官的麵兒都沒見過,貴姓大名都不知道。可是這爺兒幾個,都和縣官有交情,都幹過挺露臉的大事。就是那些一輩子沒出過幾迴屯子,連自個名都不會寫的老頭兒老太太,提起這爺幾個,都能講得象本書似的。

    話還得從老莊家爺爺輩的莊能人說起。

    “大躍進”的時候,報紙廣播天天都是好消息,說這兒那兒一畝地打了幾千幾萬斤糧食。可是種地的莊稼人自個難受自個知道,牲口都不吃的東西也得拿來填肚子。關裏人先餓得受不了,聽說關外日子好過,過年的肥豬都喂苞米,就拖兒帶女往關外跑。莊能人就是那個時候來到了這塊黑土地上。

    古書上說那些大人物,總是先介紹他是什麽地方人。可惜莊稼人不懂這個規矩,直到今天也不知道莊能人這位英雄豪傑來自何方。那昝不象現在,都有個戶口本身份證什麽的,往出一亮就明白是咋迴事,隻能聽口音知道是關裏人,原來住在哪兒也隻能聽他自個介紹。其實來自何方在當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落戶必須得當地人同意收留。收不收留主要看兩樣:一是能幹活的勞力多不多,二是帶沒帶著大姑娘。樂意收留勞力多的是因為地多人少缺幹活的,樂意收留帶大姑娘的就有很大說道。

    那時候這撇子男人多女人少,雖說新中國實行一夫一妻製,男人有錢有勢也不能多占用,可是還分不過來。不少男的三十來歲還打跑腿子,有的熬不住,急著跟女人睡覺,就去給人“拉幫套”。現在年輕人大概不明白這個事兒,老輩人給你講起來可有意思啦——兩口子生了一大幫孩子養不過來,跟前找不著媳婦的小夥就托人和他們說:願意幫著養活孩子,幹活掙錢歸他們花,隻要那女的和自己睡覺就行。他們答應了,就成了一家人,一個女的陪兩個男的,再生小孩有一個跟“拉幫套”的姓一個姓,等到這小孩長大成人了,“拉幫套”的再自立門戶。按當時的流行話叫做“借個模子脫塊坯”,那意思和現在的投資入股差不多,隻不過是投得多分得少。跟女的睡覺時也得假裝麽背著人,總沒有正經兩口子那麽仗義。就是女的真心喜歡“拉幫套”的,在表麵上也得把原來的男人擺在頭前兒,好吃好穿得先讓那個男人,有啥重活讓“拉幫套”的多幹。雖說有時女的特意哄“拉幫套”的,可是那男人總象受氣的,在屯裏大事小情上也直不起腰。原來的男人雖說當了王八,麵子上總比“拉幫套”的好看,外麵都管他叫“掌櫃的”。凡是“拉幫套”的,不是缺心眼兒,就是沒能耐,精明強幹的小夥子覺得這樣太窩囊,一輩子活得不光彩,寧肯挺幾年,也不願意走那條道兒。可是家前廟後就那麽幾個黃花女,一家女百家求,很難排上號,還不能生拉硬拽整到自個家;小丫頭要等著一天天長大,著急也沒用。這麽一來,外來的大姑娘真的“物以稀為貴”,成了多少錢都買不著的搶手貨。當時一個屯也就是幾十戶人家,論起來不是家族就是親戚,誰家有個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還沒說上媳婦,大夥都替他犯愁。那些逃荒過來的,本來不招人德意,可要是這家帶個大姑娘,願意在這個屯子找婆家,那就有把握了,保證有人爭著幫這家落戶。

    莊能人一家從關裏過來的時候,一共有五口人:莊能人兩口子領個十來歲的小子,再加上他媽和他妹子。出關以後越走越冷,他媽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拋家舍業走遠道兒,又累又餓又上火,就病倒了。偏趕上那地方都是荒草野甸,十裏八裏看不著人家兒,三個體格好的連背帶抬,好不容易把他媽整到一個屯子,天就眼擦黑了。他媽躺在一家柴禾垛邊哼哼,一家人幹著急,別說找大夫,連片止痛藥都沒地方淘澄去。眼看上氣不接下氣了,閨女看著心裏難受,就扯著嗓子嚎起來。

    屯裏人聽有人報廟似的那麽哭,都跑出來看熱鬧。有個老勾頭,走到跟前打聽咋迴事,這一家人說話嘰哩哇啦的,費了挺大勁也聽不明白,倒是瞅準了那個梳著辮子的準是個大姑娘,不由得心裏一亮。再打量這家人的行李——兩個柳條筐,一根扁擔,挑了幾套破被褥,還有幾個盆碗,都黑乎乎的掛著大錢厚的塵土,一看就知道好幾天沒使喚了。

    老勾頭心眼兒挺好使,看他們這樣怪可憐的,就接到他家過夜。苞米餷粥大鹹菜,吃得這家人象過年似的。還特意給老太太做了兩碗麵疙瘩湯,老太太吃完也緩醒過來了。老勾頭兩口子一邊盤問這家人來曆,一邊看那大姑娘,覺得雖然麵黃肌瘦,可細端量眼睛鼻子長得都挺是地方。自個兒子快三十了,連個保媒的都沒有,如今有了天上掉下來的好事,自然不能錯過機會。老兩口背地合計後,又問兒子,兒子一聽就樂得閉不上嘴了。從那以後,對這家外來人格外親熱。

    莊能人覺得不認不識的,在人家呆好幾天,麻麻煩煩的,也沒啥補報,看老媽見好了,就張羅要走。老勾頭早套出話來,知道他們沒處投奔,就架弄他們在這兒安家。莊能人早有這個心思,巴不得有人挑明,可是又有點兒不底實,怕人生地不熟的受欺負。老勾頭跟他打保票,說這小窩棚屯姓勾的占一半,剩下那些外姓人不是姑舅兩姨,就是兒女親家,他說句話鐵定好使。莊能人這幾天也看出來老勾頭人緣好,客氣幾句就應承下來。全家老少總算有了落腳的地方,不象逃荒那陣子腿肚子貼灶王爺了,都誇老勾頭心腸好。其實這老家夥也是無利不起早,過幾天隔壁的老吉婆子就來提親,老莊太太和姑娘都沒啥說兒,這事就算定下來了。莊能人覺得這地方挺好,管咋的高梁米苞米餷子還能供上嘴,往後可以憑力氣吃飯,不象關裏家,整天餓得三根腸子閑了兩根半,多少日子見不著一個米粒。

    老勾頭特意殺豬請場客,屯裏人覺得老勾頭的兒子能白撿這麽個媳婦,是件大好事,吃飽喝足,都同意莊家落戶。秋收以後,莊家也和當地人一樣,分得份口糧,莊大姑娘也和老勾頭的兒子成了親。從老勾頭那塊論,莊家和全屯人都能盤上親戚,再加上老勾頭在屯裏麵子大,當地人對他們還真不欺生。誰家大事小情莊能人兩口子都去幫忙,他家缺東少西別人也給個方便,一來二去都處得挺渾和,不再拿他們當外撥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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