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裏最有名的廣勝賭局坐落在朝陽門內的米市大街,廣亮的大門朝西開,進去便是一個三進深的四合院子。據說這裏原本是一個山西糧商在京城的別院,那糧商一次在當年的廣勝賭局輸光了銀子,便把這宅子當做賭本,誰料不但沒有翻本,這宅子反變成了廣勝老東家的資產。後來廣勝賭局生意做大,便從當年宣武門外的老店搬到了這裏來,也不知是廣勝老東家哪輩子積了陰功,還是這宅子占了什麽好風水,廣勝賭局自搬到米市大街,真個是日進鬥金,不幾年的功夫便拔得了京城賭場的頭籌,每日出入這裏的賭客,不是肥馬輕裘的王孫公子,便是腰纏萬貫的富賈巨商,久而久之,廣勝便不招待散客,那些懷裏揣著散碎銀子想賭幾把轉運的市井小民無不對廣勝的大門望而卻步,腰裏不揣著幾千兩銀子你休想進廣勝賭錢。

    因為不接待散客,廣勝的格局便與其他寶局不同,沒有專門接待散客的敞廳,三重院子俱是一套又一套裝修奢華的單間,而且少了彈壓場子兇神惡煞的達官,多了眉梢發絲都會說話的小夥計,你渴了立即會端上香噴噴,熱騰騰的茶水,茶葉自然盡是天下有名的茶葉;你餓了,無論是各色點心,還是鴻賓大宴,隻要你說得出口的,便會給你端的上來;哪怕你一時悶了累了,想叫窯姐粉頭取樂,隻要你吩咐下來。不一時便會給你叫來堂子,而且管保是一流的貨色。到這個地方的,幾乎沒有一個是在乎銀子的,你伺候的周到舒服,下次他還會來,還會把大把的銀子扔給你。再則廣勝的東家極善交際,上自官廳,下至市井上的地痞無賴,無不打理得服服貼貼,沒有一個敢上門砸場子鬧事的。如此種種,廣勝的生意便越加火爆起來,隻要一開門,那門口就像是趕集似的熱鬧,攔也休想攔得住。

    這天,從北街口來了一乘四人抬烏帷小轎,抬到廣勝門前停了下來,就見從轎子裏走下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其貌不揚,留著兩撇稀落落的燕尾胡子,看那身錦緞的穿著,一眼便看出是一個乍富起來的暴發戶。門上的小夥計見了來人忙得過來請安問好,一口一個吳爺的叫著極盡巴結。那男人隨手扔給夥計一錠銀子,便大搖大擺的走進了廣勝賭局的大門。

    這位吳爺不是什麽達官顯貴,更不是富商巨賈,他僅僅是個家奴。那為什麽廣勝的夥計這麽巴結一個家奴呢。原因很簡單,這位吳爺不是一般的家奴,而是當今國丈吳敬賢的管家。都說宰相家奴七品官,那吳敬賢雖說不是宰相,但是他卻是天下第一號的皇親,自古主人多大奴才多大,國丈爺家的奴才自也是身價百倍,不可一世了。

    吳爺的大號叫吳升,原本是個好賭之徒。早先吳家隻是個親軍指揮,在冠蓋如雲的京城裏這類的武官多如牛毛,懶得搭理。可是現今吳家出了鳳凰,做了國丈的吳敬賢就要按照慣例封伯了,那份權勢自和昔日不可同日而語,吳家的大門自是被一些勢利之徒踢破了門檻。從來侯門深似海,想見國丈爺就要先走吳升這位大總管的門路,吳升見的人多了,腰包便也日漸鼓了起來。自覺再去當年的賭場和一群泥腿子攪在一起太失身份,便常到廣勝來賭錢,大凡娼寮賭場都是極勢力的地方,知道吳升的身份便極力的奉承,伺候的吳升渾身都舒坦,竟也來上了癮,三天不上這裏來一趟竟然渾身的不自在。

    吳升今天來是應人之約的。前日來了一個江西人,據說是山東布政司一個參議道的管家。那管家見到吳升先送了一副象牙骨牌,外帶著三千兩銀子,然後才說明來意。原來他家老爺因為因為得罪了上憲,被山東巡撫都堂一本參革了差事,此次上京本是運動開複的,想求吳敬賢關說吏部堂上多行方便。吳升因見那人如此厚禮,便答應了下來。那人感激的無可無不可,知道吳升好賭,便約他今日來廣勝豪賭一場。吳升知道這也是官場走動門路的一種法門,在賭桌上輸銀子給你,要比直接送禮要巧妙得多,也不用擔心被言官知道了嚼舌頭。這樣發財的機會吳升當然不會放過了,也便爽快地答應,如約而來。

    廣勝裏麵各道院子都有夥計支應,就見一個小夥計迎著他跑來說“山東來的徐爺在地字號單間候著您呢。”吳升一聽就是吃了一驚。心想這個被參革的外官真是好大的出手。廣勝賭局地字號單間那是廣勝最好的單間,據說裏麵的擺設比宮裏的有過之而無不及。平時輕易沒人包那間屋子,因為包銀太貴,沒人包的起。沒想到自己今天竟能在那裏享受一把,真是造化了。

    一走進地字號單間的屋門,吳升就覺得一陣眼花繚亂。隻見滿屋子都是花梨紫檀的名貴家具,地上鋪著鬆軟的腥紅色的波斯地毯。迎麵牆上的多寶格裏擺著他從沒見過的古董玉器,西洋鍾表,屋子正中是一張嵌著大理石桌麵的八仙桌,四麵各擺著一張雕花太師椅。椅子上鋪著鬆軟的綢緞包裹的椅墊,桌麵上各色賭具一應俱全,而且不是象牙的,就是翡翠的,看看這屋子的陳設真是極盡奢華,恐怕連馬桶都是鑲金嵌銀的。

    正自吳升窮措大進富貴鄉般的四下張望的時候,就見裏屋的軟簾一挑,隨著那個熟悉的江西口音傳來,一前一後出來三個人。為首的便是那參議道的管家,剩下的兩個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吳升全不認得,他也不問,想是那管家約來陪他賭錢的,在賭場上隻認銀子,哪管他什麽人呢?幾個人客氣了幾句,便準備賭錢,那管家問“吳爺,我們是打麻將還是推牌九?”

    吳升說“全憑你們。”

    那管家說“打麻將太過斯文,我們不妨推牌九來的熱鬧。”

    吳升歡喜說“正是,還是老兄知道我。”

    於是四個人落座,就見那三人每人從懷裏掏出厚厚的一遝銀票,全是五百兩一張的麵額,看看足有一兩萬兩銀子之多。這可是一場豪賭了,喜得吳升合不攏嘴,心想這些銀子今天多半會落到自己的腰包裏。果然吳升的手氣要出奇的好,不消半個時辰,便有幾千兩銀子入賬了。

    那管家見吳升高興,便又提起他老爺開複的事。吳升一邊看著手上的牌九,一邊支應著說“老兄放心,兄弟已經把話遞上去了,聽說江西廣饒九南道出了缺,老爺題本保薦與他便是。轉告你家老爺安心等待,用不了多久部文就會下來,他好領憑上任去了。”

    那管家自是千恩萬謝,吳升因抓了一手好牌便也不願絮叨,隻是胡亂的催各自下注。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冷笑,接著便是一個陰鷙的聲音“好大膽的狗奴才!竟敢公然賣官鬻爵,敗壞國家法度,還想活命不成?!”

    吳升嚇了一跳,轉迴身看去,就見一個五短身材鷹鼻鷂眼的軍官走了進來,正用一種狼一樣的目光盯著他。這是陪他賭錢的那三個人齊刷刷的站了起來,全都變了嘴臉,躬身向那軍官行禮道“標下參見百戶大人。”吳升一聽便知自己落入他人圈套,想要跑已是來不及,因見那軍官隻是個百戶官階,便也膽氣壯了起來,蠻橫的說“你一個小軍官敢在這裏撒野?還不快滾。”話還沒說完,就覺後脖頸重重地挨了一掌,原來是那高個子打得他。吳升兀自嘴硬的罵道“你們究竟是幹什麽的?我可是國丈府的總管。”

    那軍官冷冷地說“我早知道你是國丈府的總管,不然你哪有膽子幹這種勾當。你收受賄賂,賣官鬻爵,罪證如山,隻怕你家國丈爺也吃罪不起。至於我們嗎,不妨告訴你。我們是東廠的。本官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百戶韋英。”

    吳升一聽嚇得真魂都出了竅。東廠和錦衣衛的名頭他是如雷貫耳呀,沒想到迴落在了這幫人的手裏。吳升聲音有些顫抖的問“你們想要怎麽樣?”

    韋英答道“我們要做什麽你還不知道?我們幹的就是替皇上鏟除亂臣賊子的差事。來呀,把吳爺請起來,跟咱們到東廠走一趟吧。”

    “不,我不去。”吳升知道一進東廠定是九死一生,如今他放下架子跪在地上求這些人放了他,可是任他怎麽求也無濟於事,這些東廠校尉一把把他加起來,用一塊白布堵上了他的嘴,從廣勝賭局的後門出去了。不等吳升明白過來,他已經被扔上了一輛雙轅車,搖搖晃晃的不知去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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