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很安靜,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


    唐時手上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下,他濃濃的眉眼裏,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嘴唇動了動:“難吃。”


    刀叉撞擊盤子的聲音,尤為刺耳。


    我猛地抬頭,看到唐時驟然起身,頭也不迴地離開。


    果然,不管我說什麽,做什麽,他始終當我是空氣,而且還是那種氣味不好聞的空氣。


    五年前,跟我相依為命的外公去世了,在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唐時的爺爺找到了我。


    根據唐時爺爺的口述,似乎是因為我的外公曾經對他有救命之恩,兩位長輩年輕的時候便定下了盟約,具體什麽約定我並未聽唐時爺爺提極。隻是,在經曆了唯一親人離我而去的痛苦後,忽然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人記得我,在乎我時,唐時爺爺提出要接我迴唐家的請求,我便義無反顧地答應了。


    當時,我隻是單純地不想自己一個人,並不知道唐時爺爺口中的報恩,竟然是讓我嫁給他最優秀的孫子。


    別墅座機鈴聲響了,電話那頭傳來和藹慈祥的老人聲音。


    “小桐,吃早飯了沒?”


    “爺爺,我吃過了。您呢,吃過了嗎?最近身體好嗎?這兩天天氣有些轉涼了,您腿腳不是很好,記得一定要保暖……”


    在我的心裏,早已經將唐時的爺爺,當成了自己的爺爺,就算我跟唐時離婚了,爺爺仍然是我的爺爺。


    “傻丫頭,爺爺身體好著呢。倒是你,最近怎麽也不來看爺爺,爺爺都快想死你了。”


    電話那頭,老人爽朗的聲音無形中感染著我,原本還因為唐時無視自己而鬱猝的情緒,在閑聊間,漸漸散去。


    掛斷電話後,我猶豫了片刻,撥通了唐時的手機號。


    那十三個阿拉伯數字串聯起的號碼,早已經刻進我的腦子裏,可以倒背如流。


    可這五年來,我從來都沒有主動聯係過唐時,不是不想,而是我知道就算打了,他也不一定會接。


    “嘟……”


    “嘟……”


    冗長的忙音,一聲又一聲在耳畔響著,因為太過緊張,我心跳加速,捏著電話的手心都出汗了。


    “嘟……”在經過五秒鍾長忙音的等待後,電話接通了。


    那頭傳來一道磁性的男聲:“你好,哪位?”


    唐時接電話的語氣,並不像平時在家裏碰麵時,對我說話那般漠視冷淡,而是帶著紳士般禮節性的迴應。


    而且,他似乎並不知道是我打的電話。


    嗬,是啊,五年了,我除了每天不分晝夜,癡癡地守著二樓窗台遠眺,等待著唐時歸家外,從來都不敢主動打電話聯係他,即使有時候我熬夜等他到淩晨兩三點,也不曾越過那條警戒線。


    家裏的座機號碼,從來都不曾出現在唐時手機上過,或許準確來說,唐時從來都沒有把這裏當成家,而我於他而言,也不過是爺爺強行給他安排的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的保姆罷了。


    五年前,婚禮結束的當天晚上,唐時深邃的眼眸裏露出的不屑和鄙夷,至今記憶猶新,他冷冷地對我說:“別以為嫁給我,就可以用唐夫人的身份在人前自居,夏梓桐,你做夢!”


    這句話,我無時無刻不放在心上,小心翼翼地待在這座四方天地。


    每天除了守在原地等唐時迴家,期待他終有一天能夠迴頭看我一眼,卻從來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至今,外人除了在五年前那場婚禮上隔著白紗目睹我的麵龐,我便再也沒有在公眾場合出現過。


    我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開口:“唐時……”


    話音落下,電話那頭的男人忽然就不說話了,沒等我繼續說,耳朵裏就隻剩下急促的忙音了——唐時,掛了我的電話。


    果然,他是厭惡我至極了。


    心裏有些不甘心,想著反正已經邁出那一步了,索性就就這麽著吧。


    於是,我死豬不怕開水燙般,硬著頭皮,按下了迴撥鍵。


    這次,沒有等很久,電話那頭悠悠傳來機械卻溫柔的女聲:“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用戶正忙,請稍後再撥……”


    因為電話約時間不順利,我隻能獨自一人跑到老宅看爺爺。本來,我心裏還挺忐忑,畢竟爺爺親口說讓我和唐時一起來,而現在隻有我一個人到場,情況肯定尷尬了。


    唐家老宅,占地麵積很廣,是按照古代園林設計的“三進三出”的古建築風格大宅子。


    司機送我到那的時候,爺爺正好被張嫂推著輪椅,在遊廊上散步。


    爺爺見到我便笑逐顏開,可當我們視線交匯的刹那,他慈愛的眼眸裏閃過的心疼,我並沒有錯過。


    假裝什麽都沒發現,我依舊沒心沒肺地笑,親昵地環住爺爺,甜甜地撒嬌賣萌,跟平日裏和唐時相處的時候,完全判若兩人。


    跟唐時在一起的時候,身上無形中壓著大山,讓我喘不過氣來,每走一步路,每做一件事,都要三思三思再三思,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到那位。


    而跟爺爺相處的時候,我仿佛覺得又迴到了跟外公相依為命的愉快日子,那是發自內心的輕鬆愉悅。


    關於向爺爺解釋唐時為什麽沒有陪我迴老宅的借口,我老早就想好了。不過,我卻沒機會說。


    晚餐很豐盛,都是我最愛吃的菜,席間,爺爺不停地給我夾菜,他老褶子的臉上堆滿了笑意,一個勁地讓我多吃些。


    離開老宅的時候,張嫂偷偷地跟上來,將一提燕窩塞進我手裏,關切道:“少夫人,老爺看你臉色不大好,讓你拿迴去補補。”


    我心頭微驚,想著自己特意化了妝遮蓋了,按理來說,爺爺是不可能看出來的呀?


    等司機開車過來的空檔,張嫂拉著我的手絮叨,我想她大概是不希望我寂寞特意留下來的。


    不過,在聽到她說“少夫人,您跟少爺結婚也五年了,什麽時候要個孩子呀?”,我猛地咳嗽了起來。


    夜裏風有點涼,心頭詫異的我,下意識地張開口嘴,冷風狠狠地灌進了嘴裏,嗆得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張嫂細心地替我順氣,一臉溫和,繼續笑眯眯道:“少夫人今年二十四了,正是生育的最佳年齡,老爺盼著您和少爺的曾孫子很久了。”


    嘴角僵硬地扯出笑意,我訕訕道:“張嫂,這種事情,隨緣就好了。”


    話音落下,張嫂似乎還想再說什麽,這時候,車子正好開過來了。情急之下,我忙跟張嫂道別,不等車子在麵前停穩,便拉開車門,逃似地鑽了進去。


    迴去的路上,我的目光掠過座位上擺著的燕窩,頓時心事又重了幾分。


    “少夫人,吃了您親手做的枇杷膏,我家那口子的咳嗽好了許多,真是謝謝您了。”司機王叔感激地跟我道謝。


    唐家從上到下,都對我十分友好,前幾日,我無意中聽王叔說起老婆久咳不愈的事,便想起以前外公肺不大好,也是經常咳嗽。小時候家裏窮,外公微薄的退休金隻能勉強維持家裏的開銷,哪裏還會有多餘買藥的錢。


    於是,我偷偷地從網上差了很多資料,知道琵琶對咳嗽很好,於是學著親手做枇杷膏給外公治咳嗽。


    “王叔,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氣。”收迴紛雜的思緒,我微笑著說。


    片刻的沉默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便開口問:“王叔,我記得你說過王嬸為了貼補家用,在外麵給別人家做家政,是嗎?”


    我特意繞過“保姆”兩個字,不想麵對唐時也是將我當成保姆的事實。


    “是啊,少夫人,家裏兩個孩子要上學,什麽都要用錢,像我們這種人,沒文化,年紀又大了,到社會上去,能找到工作就該燒高香了,哪還有什麽資格挑三揀四呦。”


    聽著王叔的感歎,我深以為然。


    “王叔,我有個不情之請,還希望王叔能夠幫忙。”


    “少夫人,您平時沒少照顧我家裏人,說什麽幫不幫的。”


    深吸一口氣,我定了定神,逐字逐句道:“王叔,我想請王嬸過來別墅幫忙。”


    王叔聽了先是愣了愣,隨即他不確定地問:“少夫人,您說的是哪個別墅?”


    “就是我和唐時住的那棟。”


    自從昨晚跟唐時提出離婚後,我心裏就不太願意將現在住的地方稱之為“家”了。


    如果,一直都困在裏頭,我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從對唐時迷戀的陰影裏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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