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睫微顫,車外路燈落下的淺淺橙光落在她白晰的小臉上,密長睫毛的投影幾乎遮住她小半張臉,她沒有說話,沉默的低下頭,保持安靜。

    她在理智的時候刻意的謹言慎行,顧南希恍然間莫名的竟覺得她這並不經意的斂然之態,十分惹人惜憐丫。

    她不是沒有任性,可她往往會將心頭的任性與太多的情緒收斂在表麵的鎮定如常之下,雖然偶爾也會破功。

    正如她在被逼急的時候破口大罵,那像隻刺蝟一樣的囂張勁兒,更如她麵對秦慕琰時抓狂跳腳,恨的牙癢癢的那一副憋足了火氣的模樣。

    顧南希眉心微微一結,忽然間不太喜歡她在他麵前故意收斂的如此之深的態度。

    其實季莘瑤也沒什麽事,隻是剛剛有那麽一瞬間,她竟然異想的想問顧南希可不可以陪她參加安越澤與淩菲兒的訂婚宴媲。

    可隻是那麽一個念頭,卻是瞬間被她硬生生的打消了。

    她隻是覺得有些可笑,顧南希怎麽可能會陪她參加訂婚宴,先不說他平日裏有多忙,就算是不忙,他又有什麽理由陪她去參加?

    不由的,她扯了扯唇,側首看向那個因為綠燈亮起而重新開動車子的男人,他開車時依然優雅從容,目光已然轉為淡冷。

    可見他對她並無多少耐心。

    她垂眼掩去眸忑的猶豫和期待,剛剛險些開了口,最終還是將那話咽下。

    離那場訂婚宴還有一小段日子,或許她可以想到更好的辦法,而不是去求助任何人。

    **

    迴到日暮裏的時候又一次過了零點,季莘瑤輕聲謝過便匆匆下了車,卻沒想到顧南希竟沒有要直接離開的意思,竟也跟著走下車,大大方方的跟著她一起走了進去。

    她停下,迴眸看看他。

    難不成他是針對這所房子而打算進去例行檢查的?

    季莘瑤無聲的又望了他一眼,顧南希卻仿佛是沒看見她眼濃濃的逐客意味般挑眉輕笑:“先不要說這是誰的地方,就算這是你家,我好心好意送你迴來,你也該請我進去坐一坐不是嗎?”

    “都這麽晚了,你還有時間進去坐一坐?”她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眼。

    “如果你邀請我進去,我當然不好意思拒絕。”

    他笑的一臉無辜,側身靠在車邊歪頭笑看著她,倒讓她發現他也有那麽一點登徒浪子的潛質。

    她嘴角一抽,直覺顧南希這人在行厚臉皮之事時也能說的這麽理所當然,隻能瞥了瞥嘴,推開前邊的防火門率先走了進去。

    卻是剛一走到家門口時,門前的一道身影使她腳步僵住。

    隨後進來的顧南希亦是在看見那道突兀的身影時,墨色的眸底劃過一絲驚詫。

    那是一位風韻猶存的女子,在他們進來的時候便轉身打量著他們二人。

    季莘瑤還在愣著,顧南希卻已開口。

    “媽?你怎麽來了?”

    媽?

    季莘瑤呆住,手鑰匙“啪嗒”一聲落地。

    ****

    紙巾一張一張的被抽去,何婕珍打從進了門後就坐在沙發上哭地。

    顧南希坐在她身邊,不斷的遞紙巾。

    “兒子……我不要跟你爸過了,那個老不死的誠心欺負人!”何婕珍接過顧南希又遞到她手裏的紙巾,擦了擦眼淚,滿臉悲愴的抽噎。

    安靜的坐在一旁的季莘瑤不敢多話,卻是在聽見顧夫人這句話時險些笑出來,勉強努力端正神色。

    顧南希仿佛對她的哭地早已習慣,低笑:“你不是剛從美國迴來?”

    “是啊!我這麽久不迴來,結果迴到家他就又跟我吵,一直都沒有好臉色,我不要跟他過了……嗚……兒子……媽心裏憋屈,隻能來找你!”

    何婕珍一邊哭一邊挪坐到顧南希身邊,低下頭將眼淚啪嗒啪嗒落在他肩上,更又將眼淚在他肩上蹭了蹭:“你說我當初怎麽就嫁給這麽一個王`八`蛋,這輩子在你們顧家受了幾十年的委屈,好不容易跟著雨霏在波士頓幫你打理公司,很少迴來,結果一迴來你爸就欺負我!”

    顧南希的臉已經黑了一半:“到底怎麽迴事?再怎麽吵也不至於讓你半夜跑來我這裏,這都幾點了?”

    “還不是因為你這小兔崽子!結婚也不跟家裏說一聲,你爸和你爺爺氣的一見著我就把氣往我身上撒!老爺子就因為你沒有娶溫晴,聽說前陣子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對著他那老戰友的照片抹眼淚,說什麽對不起人家,生了個不肖孫子,就這麽失信於故人!你爸更是氣焰囂張,聽說他本來特意讓李校官他們把這‘從降’的兒媳婦接迴家去見一見,半路還讓你給截迴去了!他們憋了兩個月的火氣全對我一個人撒了出來,我前兩迴到家裏就被他們吼了一頓,今一整爸又是從早嘮叨到晚,又把我數落了一頓,怪我一直太寵著

    你慣著你,把責任全推到我身上!我實在受不了了!兒子,我要跟你爸離婚,我要離婚!”

    他卻是笑開:“這兩個字你都念叨二十多年了~”

    “那是你爸拿軍婚條例來壓我!隻要他不同意,我這輩子就別想和他離!你說我怎麽就嫁給這麽一個雷打不動的榆木疙瘩!我真是太委屈了……”

    說著說著,何婕珍又抬起眼瞄向正襟危坐在對麵沙發上的季莘瑤,舉起紙巾又擦了擦眼淚,通紅的眼睛就那麽直勾勾的盯著她,直把季莘瑤看的快要坐不住。

    “這一會兒就我一個人在說,這孩子怎麽都不說話呀?”何婕珍抬手擦了擦眼淚,換上一抹和善的笑意。

    季莘瑤忙站起身,謹慎的開口:“阿姨……”

    “嘖,叫什麽阿姨?”何婕珍站起身走過去,一把握住她的一雙小手,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翻,眼數不盡的的滿意:“好孩子,你是不是應該直接改口了呀?”

    “我……”季莘瑤怔怔的看著眼前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的美婦人。

    何婕珍穿了一身淺紫色旗袍,肩上披了一件深褐色水貂皮草,剛剛趴在她自己兒子肩上哭的時候像個大小孩,現在卻笑眯眯的站在她眼前,一身滿富優雅而古典的氣質,又慈眉善目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接近。

    這就是顧南希的母親?季夫人的長姐何婕珍?

    聽說顧將軍的夫人曾經是某省軍區文工團的當家花旦,在七十和八十年代是極有名的美人胚子,現在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已愈五十歲的年紀,保養的竟然像三十五六歲一樣,眼角雖已有淺淺的魚尾紋,但仍不掩其不同尋常的美韻。

    她就那樣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對著自己笑的一臉和藹的何婕珍,卻不知要如何開口。

    “別不好意思,兒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這一聲‘媽’你早晚不還是得叫嗎?”何婕珍笑眯眯的看著眼前一臉拘謹的人兒。

    “真是個漂亮的姑娘,白白淨淨的,看起來也是個懂事的姑娘,不像現在那些二十幾歲的孩子,整扮的花枝招展的,說實話,我就喜歡你這樣類型的小姑娘,我兒子的眼光啊,果然沒錯!”

    何婕珍迴頭瞄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卻見顧南希坐在那裏悶著頭裝傻。

    季莘瑤在麵對長輩時其實是有些生疏的,小時的生活環境所致,一直到1歲後的那些年裏,她也都是獨自與修黎在外生活,很少遇見這樣慈祥和藹的長輩。

    特別是那一聲媽,她在何婕珍溫柔的目光下忍不住想要開口,卻是頓了頓,遲疑的看向還在裝傻的某人。

    “媽……”顧南希眼裏隱示著幾分無奈,歎笑道:“您還沒看出來?她明顯是被你給嚇著了。”

    “嚇著了?”何婕珍一愣,趕忙緊緊握著季莘瑤的手:“乖孩子,別怕,媽這性格就是這樣直來直去,你要是一時不適應,沒關心,先不改口也沒事,生一個孫子先叫我奶奶也好啊……”

    季莘瑤當即呆住,怔然的迴頭望向整張臉已經全黑了的顧南希。

    見他們兩個神色各異,何婕珍不高興了,轉頭睨了一眼坐在那裏沒反映的兒子:“南希,我聽說你這婚都結兩個月了,怎麽我兒媳婦手上連個戒指都沒有?”

    說著,她輕輕抬起季莘瑤的手,將她白白淨淨的小手送到顧南希眼前:“你就是這麽虧待我兒媳婦的?”

    顧南希嘴角一抽:“您這思維跳躍的要不要這麽快?前邊還說孫子呢,現在又說上戒指了。”

    “不光是戒指,你看看你們這房子裏,居然連個婚紗照都沒有,結婚這麽突然來不及訂婚,那婚禮總也該要補辦的!你爸和你爺爺那邊我想辦法,反正這麽好的兒媳婦,咱可不能虧待了人家!別人有的,我兒媳婦也要有!”

    何婕珍不滿的瞪了瞪已經哭笑不得的顧南希,轉而又笑眯眯的握著季莘瑤的手說道:“好孩子,瞧媽這性子急的,來了這麽久都忘記問你叫什麽名字了。”

    “阿姨……”季莘瑤垂下眼睫,輕聲說:“我叫季莘瑤。”

    “你姓季?”

    “……是。”

    “好,好,姓季好,這名字也好,媽喜歡~!”說著,何婕珍忽然放開她的手,轉身從包裏翻出一個早就準備好了的紅包塞到她手裏:“好孩子,拿著!”

    “阿姨,這我不能要!”季莘瑤一摸到那紅包裏厚厚的一疊,忙要送迴她手裏。

    何婕珍輕輕一推:“這可不能拒絕,婆婆第一次見兒媳婦,都要給紅包的,這是咱們的習俗!”

    “可是……”

    坐在一旁的顧南希在何婕珍一拿出那隻紅包時,就知道她老人家半夜堵在他家門口是別有用心,早就準備好了的,不禁輕笑,在季莘瑤又要推拒時出聲道:“給你就拿著,這好歹是媽的心意。”

    季莘瑤一聽,雖然覺得這樣不好,可顧南希都開口了,她再拒絕就不合

    適,隻好尷尬的雙手捏著那厚厚的紅包:“謝謝阿姨……”

    顧南希站起身,走到季莘瑤身旁,低眸看著她,眼的一絲另她備感陌生的溫柔:“改口費都收了,還叫阿姨?”

    這廂何婕珍更是笑眯眯的歪頭看著他們,季莘瑤卻是愕然的看看站在自己身邊似笑非笑的顧南希,又轉眼看看笑的慈眉善目的何婕珍。

    敢情這紅包裏還帶著改口費這麽一說的?

    果然能生出顧南希這樣種兒子的女人也同樣腹黑的可以。

    她登時不好意思的眨了一下眼。

    二十年沒再對誰稱唿過那個字眼,此時開口,到底還是有些忐忑:“……媽!”

    這一字脫口而出時,她捏在紅包上的手驟然收緊。

    腦然映出二十年前她與修黎站在高樓的上看著縱身跳下去的那道身影,有一瞬間的失神。

    何婕珍卻是當即便笑的合不攏嘴:“這孩子真是討人喜歡~”

    顧南希看看時間,一語戳破眼前狀似溫馨和睦的氣氛:“媽,不早了,你若是暫時不想迴家,我送你去酒店。”

    季莘瑤迴過神來,也忙笑開:“阿姨,熬夜對身體不好,要早點休息,讓……南希送您去休息吧。”

    “送什麽?”何婕珍臉上的笑意倏地染上一絲黠色,古典的楊柳細眉輕輕一抬,朝四周看了看:“這不是有兩間臥室麽?我就住副臥好了,你們小兩口住那間!”

    納尼?

    季莘瑤駭然抬起眼。

    顧南希皺了皺眉頭:“你要住在這裏?”

    這邊何婕珍已然解下肩頭的貂絨皮草,旋身要走向那一邊的小臥室,聽見他的話便轉頭瞪了他一眼:“你`媽我都被你爸欺負成這樣了,你忍心讓我露宿街頭?”

    顧南希抿唇沉默,須臾道:“媽,副臥裏沒什麽東西,不如酒店舒服,我還是送您去……”

    “去什麽酒店?我這次迴國打算一個月後再迴美國,難不成這一個月你都讓我住酒店?”

    何婕珍一臉哀怨的瞅了一眼自己的兒子,隨後又將哀怨的目光落在像雕像一樣杵在一旁的季莘瑤身上。

    “莘瑤,你給我說說理,媽這麽久不迴來,迴家裏被那兩個姓顧的老的氣的離家出走,現在反過來這小的還要趕走我~還有沒有了!”

    季莘瑤一被點到名字,就忙抬眼看向何婕珍那滿眼的委屈。

    盡管此刻她已經完全明白他們這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顧夫人這滿臉的哀怨委屈,其實心裏指不定有多賊著呢,可她能說什麽?

    好歹那聲媽都喊出來了,她要是不順著她,估計早晚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由的,她咧開嘴笑了笑,轉眼看向顧南希,等他的答案,同時將矛頭送迴了他身上。

    “兒子,你忍心讓媽這一個月孤孤單單的住在酒店嗎?”

    何婕珍委屈巴拉的拎著她的愛馬仕小皮包,看著他們兩個。

    見他們杵在那裏都沒反映,頓時滿眼失落的轉身就向門口走:“哎,算了,老的氣我,小的也不要我,看來我在這個家裏是多餘,連一直維護我的兒子現在都不疼我了……我走,我這就走!”

    眼見何婕珍真要走,季莘瑤忙要出聲,顧南希卻已失笑,開口道:“媽,瞧您說的!不如這樣,您到主臥睡,我和莘瑤睡副臥。”

    說著,便在季莘瑤震愕的看向他的刹那,褪下身上深灰黑條紋的西裝外套,扔在沙發上,算是徹底的投降。很明顯,他今上也別想走了。

    何婕珍已經快要走到門口,聽見顧南希妥協了,便轉過身,笑意滿滿的走了迴來,在屋子裏左看看右看看,又推開副臥的門進去打量了一番,站在裏邊說:“這裏隻有一床被子,連衣櫃都沒有,你們兩個怎麽住?”

    “先將就一晚,明說。”顧南希坐進沙發裏,墨色的眸子瞥了一眼僵站在一旁的季莘瑤,示意她有點反映,不要太僵硬。

    接到他的視線,季莘瑤猛地抬起眼轉頭對著從副臥裏走出來的何婕珍一笑:“太晚了,您快早些休息,我們將就一晚沒關係。”

    何婕珍扭頭走向主臥,打開門看了看,然後迴身對他們說:“南希這孩子我知道,他不肯讓我這個當媽的真受什麽委屈,我現在要是住那間,他一定不同意。要不然這樣,這周末讓莘瑤陪我出去轉一轉,順便買些家具迴來,副臥的格局是我喜歡的,等家具買迴來,東西一應俱全了,我就住副臥那一間,主臥還給你們小兩口住~”

    “您既然是剛剛從美國迴來,奔波勞頓卻還沒有休息好,不必太顧慮我們。”季莘瑤知道已成定局,便也隻好順水推舟。

    “莘瑤啊,等你有了孩子為人母的時候,就能體會我的心情了。有些時候,不想顧慮,卻也不得不顧慮,哪個當媽的會不心疼自己孩子呀?”何婕珍笑眯眯的看著她,又意味深長的看看她的

    肚子。

    季莘瑤當即禁了聲,低垂下眼睫的動作在何婕珍眼裏倒被看做成是羞澀。

    何婕珍淺笑,走到沙發邊拿起電視遙控器擺弄了一下,很快打開電視,同時坐到沙發上,一邊隨意的換著台一邊說:“你們兩個快去睡覺,不必陪我熬著。”

    季莘瑤本來還打算趁著顧夫人睡著後去通宵整理明新聞稿件,哪知她竟然打開電視,儼然是暫時不想睡,不禁遲疑的望了一眼顧南希。

    顧南希卻是雙臂環胸,靠坐在沙發裏,低首輕輕歎笑,並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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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納蘭靜語-------------

    (反麵人物夠多了,於是送上歡脫型婆婆一枚~o(n_n)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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