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反應慢極了的沈夢機觸碰師尊的手,不出意外唿的一下穿過,他察覺自己眼皮有些沉重,身形虛渺起來,堅持說道:“人界出現一種怪病,傳染十分迅速,一旦沾染,所有人都會陷入沉睡,沉睡三天後,會悄無聲息死去,修士沾染,三天後亦會身死道消。”人族乃中洲根基。沈夢機眼睛彎起來,他不幸沾染怪病,不敢親身迴宗門,在最後沉睡時刻,分出一縷神魂迴宗門匯報,也為了再看一樣養育自己長大的宗門和師尊。他的身體陡然變輕,化作點點星光,最後對裴瞻叩首,當做拜別:“弟子不孝,師尊切勿傷心。”拂衣緩緩閉上眼睛,她怕一睜開,眼淚就會控製不住奪眶而出。神造化宗新一代,隻有沈夢機一個親傳弟子,反應雖慢,但對陣法的天賦極其高,年紀輕輕突破金丹,如今卻……卻連一具屍體都沒留下。裴瞻徒勞地抓住那一點星光,隻能眼睜睜看著親傳弟子消失在自己麵前,他死死抿唇,幾乎是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兩位師叔不必再勸,我要強渡大乘劫。”所謂強渡,不是通過正兒八經的修煉一步一步水到渠成渡劫,而是依靠丹藥靈草等外力,比如醫穀曾經有個鎮穀之寶化神丹,吃下後立刻渡劫,裴瞻想的,就是類似的方法,把自己推到化神大圓滿,以巔峰之力,渡劫大乘。“一塵老頭……咳咳,你還沒死啊。”一塵道人的水鏡中終於傳來聲響,他低下頭,見對麵的槐生形容枯槁,頭頂的小花病蔫蔫的,無精打采垂下頭,似乎如主人一般,即將枯萎。一塵道人想伸出手觸碰一下這個吵了半生的老朋友,半晌,勉強扯出一抹笑容,罵道:“你還沒死,我怎麽可能死,我們護山大陣牢固著呢。”“這就好……這就好,真好……”槐生不知道倚在哪裏,頭發亂糟糟的,嘴唇發黑,他渾濁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光亮,像個小孩一樣說道,“你猜我剛剛做了什麽?”一塵道人沒好氣說道:“我管你做什麽,你到底怎麽樣,醫穀怎麽樣……”“醫穀沒了,我毒殺了段同風,”沒等一塵道人說完,槐生自顧自地笑,點點自己烏黑的嘴唇,說道,“那小子以為我會把毒下在掌門令上,嘿,我偏不如他的意,我把毒下在我自己身上,他隻要觸碰我,隻有死路一條,一塵老頭,你猜怎麽著,段同風一死,魔氣竟然後退兩寸……可惜我的空青啊。”被段同風抓起來的孟柯,道號空青,是槐生最看好的接班人,可惜醫穀傳承必須是單木靈根,而孟柯是雙靈根。槐生說話顛三倒四,一塵道人嘴唇顫抖,幹澀問道:“什麽叫,醫穀沒了?”“沒了就是沒了,”槐生眼神縹緲,如瀕死之人一般無神,“人界那場怪病,勢不可擋闖入醫穀,我的弟子……全都沒了。”醫穀,淪陷。不是死在魔族手中,而是折在怪病之上。內憂外亂。槐生迴過神,頭頂的小花也豎了起來,他認真看著一塵道人,說道:“一塵老頭,事已至此,我隻剩殘軀一具,再無他物,若有朝一日魔族散去,你得好好活著給我燒兩張紙,若此仗魔族勝利,咱們倆,也不能黃泉再見了。”魔族吞噬天地,吞噬肉體,吞噬神魂。槐生揮手關掉水鏡,踉蹌站起來,不由自主的摸摸頭頂的小花,花瓣在他手心中輕柔地蹭了兩下,槐生似是感覺到小花的情緒,笑了笑,抬腳走出。劍宗天塹外,守門長老最後一次得見槐生。段同風登上掌門之位,軟禁孟柯威脅槐生交出掌門令,那時醫穀上下已經被名叫“黃粱一夢”的怪病感染,槐生為保醫穀傳承,親自來送掌門令,誰知段同緄弊嘔鄙的麵,一劍殺了孟柯。醫穀穀主,不僅會醫,還會毒。醫修不擅動手,他便把毒塗在自己身上,槐生自進入到劍宗起,就沒打算活著迴去。守門長老知道,若是劍宗上下一心,要跟隨段同風一統中洲,此時此刻,死的不僅僅是段同風一人,而是整個劍宗都要給孟柯陪葬。想到此,守門長老撲通一聲,雙膝跪在槐生麵前:“空青之事,是劍宗對不起師兄。”段同風登上掌門之位後,不知為何修為大增,三長老、六長老因反對他的決策被打得身受重傷,六長老親傳弟子賀長越連具屍體都沒剩下。三長老親傳弟子宋扶搖被迫出關,沒等成功晉升元嬰,段同風以三長老為威脅,欲將宋扶搖作為爐鼎,宋扶搖誓死不從,被封了靈力無法自爆同歸於盡,為免受屈辱,隻能自絕於鯤鵬劍下。守門長老想起來就心如刀絞。教出如此畜生,是劍宗識人不清。鋪天蓋地的魔氣張牙舞爪,被巍巍天塹散發出來的劍意攔在劍宗之外。“沒有死在醫穀,是我失職,若我還剩一星半點,就麻煩師弟送我迴醫穀好好安葬。”槐生抬頭,一步一步走出天塹的保護範圍,他身上的氣勢不斷升騰,無盡靈氣似要衝破軀殼的束縛,肆無忌憚釋放出來,槐生的眼睛越來越亮,像是最後對中洲的怒吼。“轟——”一塵道人怔怔看著已經沒有絲毫動靜的水鏡,仿佛要透過水鏡看到對麵的槐生。魔族入侵、人界怪病肆虐、後土城落雁城滅亡、醫穀淪陷……事已至此,窮途末路,似乎隻能拚一把。一塵道人起身,按住裴瞻的肩膀,手指微微一動,一道細小的符文從一塵道人指尖鑽進裴瞻的脖子中,裴瞻從未防備過師叔,猝不及防之下中招,動也不能動。“宗門培養一個你不容易,”一塵道人拍拍道袍的一角,把不能動的裴瞻扶起來放在椅子上,“你師尊當年走得不好,讓你為護住宗門強行渡化神劫,雷劫渡過去,暗傷還在吧,這一次,你不能再去。”當年上任掌門自以為後繼有人,想要打開通天之路,落酶鍪骨無存、神魂俱滅的下場。裴瞻猝不及防接任掌門,強行渡劫化神,落下一身暗傷,到現在也沒痊愈。一問道人從未有一刻這樣恨自己隻是區區元嬰。一塵道人遠望,漆黑的魔氣正在朝這邊覆蓋,晴朗的天空上無邊陰霾,他笑道:“我修為最高,孑然一身,便試一試紫冥雷劫。”**此時,魔界。魔君坐在王座之上,翹起一條腿,長長的頭發披散在身後,眼神散漫,似是對周圍唿號的魔氣不以為意,他勾起唇角,不知道在跟誰說話:“嗬,篡位之人。”下一刻,他神情一變,聲音竟如小孩般尖細:“滾,我才是魔界之主!”“哈哈哈哈哈哈——”魔君撫上臉,沒費絲毫力氣把另外一個聲音壓在神識深處,他漫不經心地揮手,魔氣唿號地更加劇烈,仿佛是在對魔君表示讚美,魔君捋著頭發,猩紅的眼眸中盡是惡意,“我雖不知你為何誕生,但你隻能被我吞噬,隻要將你的本源煉化,我就是魔界的王,對嗎,阿蘿姐姐。”“呸,誰是你姐姐!”女孩的身影在神識中浮現,她看起來隻有人族五六歲高,額頭的雙角被狠狠砍斷一個,她看上去很虛弱,卻依舊高昂著頭,像個女王一般,“看看是你把我煉化,還是我把你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