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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盤兒有點慌, 下意識去看太子的眼睛。

    可這時張來順匆匆走進來, 手裏拿著一封上了漆封的密函。

    太子望過去, 張來順忙把密函遞了上來。

    平時太子拆這種上了漆封的密函, 都是用玉刀, 現在出門在外, 也沒那麽多講究了。

    太子隨手撕開信,打開來看, 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突然他站了起來,又對盤兒說:“我要去高郵一趟,你待在這, 我會留幾個人下來保護你。”

    “現在去高郵, 可是發生了什麽事?”盤兒下意識問道。話出口, 她才反應自己犯了忌諱。

    誰知太子什麽也沒說, 隻是拍了拍她的手:“沒事, 別擔心,是南巡隊伍在高郵那兒出了點事, 我過去一趟。”

    盤兒連忙點頭, 太子連衣裳都沒顧得換,便讓張來順去找蔣奕,點齊護衛走了。

    *

    太子走了後, 盤兒也蔫了。

    平時總是興匆匆的,拉著太子去這兒逛逛去那兒看看, 這幾天她卻連大門都不往外邁一步, 府裏日常需要的菜都是香蒲和青黛出去買的。

    她在想那天的事, 想他是不是吃醋了?

    她不是很確定,但根本沒給她一個確定的機會,太子就走了。盤兒又對沮喪,感歎自己的運氣不好,不可否認那一刻當太子問出那句話,她心裏忐忑之餘卻也有一絲掩不住的驚喜。

    如果他真是吃醋了,是不是代表他心裏已經有一點她了?自打盤兒突然重迴年輕,她總是去迴避自己和建平帝在一起的那幾十年,不去想那時候他如何如何,而是就把他當做一個全新的年輕的沒有那幾十年經曆的建平帝去對待。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心悅,甚至是前世,兩人是經曆了很多年的風風雨雨,是她沒有行差踏錯一步,才漸漸走進他的心裏,直到被他捧在手心裏。

    這種心悅太卑微了,卑微到盤兒從不去細想究竟,她也總告訴自己,沒有兩情相悅,不過是他寵她,她受著而已。

    可自從她重活,她發現很多事情變了,同時變了的還有他。

    她這才發現,原來‘建平帝’也不是永遠的高高在上,也不是帝王心思難測,他也有脆弱、迷惘甚至孤獨孩子氣的一麵。

    他的每一麵都讓她驚喜,都讓她感覺兩人的距離在漸漸縮小,可到底縮小到什麽樣的距離?她到底還需要走多遠才能到盡頭,她並不知道。

    而這次的事讓她看到了契機,隻可惜被破壞了。

    想完了這一切,盤兒又開始擔憂太子的安危。

    南巡隊伍在路上出事,那就隻能是遇襲,高郵有江蘇最大的淡水湖之一高郵湖,乃是由幾個湖組成,那裏水路稠密,錯綜複雜,難道是誰趁機動手了?

    這一切沒人能迴答她,她隻能靜靜等待。

    而就在這個時候,不出盤兒的所料,大智和蘇海上門了。

    聽了有人來稟報,她忙去換了身衣裳,又去了提前準備好的一處臨著後門的小跨院裏等著。

    不多時,香蒲把兩個人領了進來。

    “盤兒,真沒看出來啊,你這小日子過得還挺不錯,還有丫鬟侍候?”蘇海人還沒走進來,聲音就在外麵響了起來。

    他所說的丫鬟便是指香蒲。

    “我哪有什麽丫鬟,這是府裏的丫鬟,住在人家府裏得守人家的規矩,若不是大智哥來了,我才不會讓人領你進來,你快別瞎胡說了,小心讓人聽見。”盤兒站在屋裏說。

    “瞧你說的什麽話,衝你哥甩臉是不是?不是我說你這丫頭,從小就會跟我頂牛。”

    這倒是實話,盤兒小時候最是可愛不過,人人見著都喜歡,就是和蘇海不合。

    “行了蘇海,說好的今天是來看盤兒的,你就別跟她鬥嘴了。”大智在旁邊勸道。

    盤兒也沒讓他們,自己在圓桌前坐下了。

    這屋子小,不過三間房,所以中間的堂屋也沒放待客用的椅子,而是擱了一張圓桌並幾個圓凳子。

    “坐吧,沒什麽好茶,你們將就著喝。”盤兒從茶盤裏拿出幾個敞口的茶杯,從茶壺裏倒出幾杯茶。

    一般用這種茶具的,就說明茶葉不好,犯不上單獨泡。可對於蘇海和大智來說,他們根本分不清茶的好壞,不過喝著解個渴罷了。

    蘇海一麵端著杯子喝茶,一麵眼睛就圍著屋子轉。轉來轉去得出個結論,盤兒的日子過得也沒比家裏強。

    不過能住在這宅子裏頭,男人又是做賬房的,恐怕深受上麵的器重,應該不會缺銀子才對。

    他在這邊嘀咕,那邊大智已經和盤兒說上話了。

    大智追著就是一通問,問她怎麽嫁人了,問她過得怎麽樣,問得盤兒是一陣頭暈腦脹。

    “大智哥,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盤兒編了個似是而非的故事,大概就是她被那富戶老爺買去後,就跟著他迴鄉了,誰知那人半路上突發急病死了,她跟著對方的仆人迴到家鄉,沒想到家中主母不容,將她攆了出來,就在她最窘迫難堪的時候,碰見了現在這個丈夫。

    對方非但沒嫌棄她的出身,反而以誠相待,於是她就嫁給了此人。之後就是來揚州謀生了,對方靠著讀過幾年書,在這戶人家府上做了個賬房,兩人才在這裏安頓了下來。

    “靠讀幾年書就能做賬房?恐怕這小子跟這戶人家還有幾分親戚關係吧?”蘇海平時在碼頭,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自然也懂得這些內裏究竟。

    “我這一個婦道人家,哪裏懂這個,不過老爺對我們挺不錯的。”盤兒道。

    大智在一旁聽見這個‘婦道人家’,心酸不已,旋即他振作起來,問:“那他對你可好?”

    可好?

    自然是挺好的,至少比前世好多了。

    “他對我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大智喃喃道。心中有些複雜,他有點厭惡現在的自己,既希望那個人能對盤兒好,畢竟盤兒的命實在太苦,可真當聽說那個人對她好,他又有一點不甘。

    不甘什麽呢?隻怪他沒本事。

    “那他不嫌棄以前給人做過妾?”蘇海突然道。

    盤兒有讓人把蘇海拖出去打一頓的衝動,這就是她最討厭蘇海的原因,他說話總是不合時宜的口沒遮攔,而且喜歡哪兒疼往哪兒戳。

    “海子,你到底說什麽呢!那個人不嫌棄盤兒,說明是個好人,也說明盤兒有福氣。”大智起先說得擲地有聲,提及‘那個人’聲音就慢慢弱了下來。

    蘇海又見盤兒也對他怒目相視,忙道:“好吧好吧,是我說錯話了,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盤兒不想理他。

    問大智:“大智哥,你最近過得怎麽樣,薛嬸子可是張羅給我娶個嫂子了?”

    大智沒提防盤兒會問這種話,一時間又是心酸又是惆悵。

    “還沒呢,我不著急,不著急。”

    其實大智已經快二十了,怎麽可能不著急。

    “我記得薛嬸一向很喜歡秀梅姐的,秀梅姐應該還沒嫁人吧,我記得秀梅姐一向對大智哥好,不如大智哥把秀梅姐娶了,也免得耽誤了秀梅姐。”盤兒用玩笑的口氣道。

    秀梅也是他們的青梅竹馬之一,與大智的認識和相處要比大智跟盤兒久多了,畢竟盤兒八歲後離開了那條巷子。

    “秀梅還沒嫁人。我們不說這個了,對了,怎麽今天那個人……你丈夫不在?”大智問道。

    “他啊?他跟老爺出門收賬去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

    蘇海聽了,忙問道:“跟老爺出門收賬?說明我這個妹夫還挺能行啊,挺受器重的。要不盤兒你跟我妹夫說說,讓他也把我弄到這府裏來做個賬房?”

    盤兒閉了閉眼,忍耐道:“你把自己的事先弄清楚再說,再說了人家要那麽多賬房做什麽,都養著白吃飯啊,就你這還一口一個妹夫的,搶妹夫的差事?”

    “那不當賬房,做個其他別的事也行,難道你希望你哥一輩子就當個苦力。”蘇海舔著臉說,說著說著就理直氣壯了。

    “家裏不是從趙五家分到一半賣我的銀子,那麽多銀子隨便做個小生意也夠家裏的糊口了。”

    蘇海窒了窒道:“你別提那銀子,那點銀子夠幹什麽,總得有個可靠能一直做的活兒,才不至於坐吃山空。”

    聽了這話,盤兒倒有點稀奇。

    什麽時候好吃懶做,好逸惡勞的蘇海,竟然知道不坐吃山空了。她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盯著蘇海看了幾眼。

    “看什麽看,讓你幫你親哥找個活兒幹,你就推三阻四的,還有沒有把我當你親哥?”蘇海咋咋唿唿道。

    盤兒在心裏翻了翻眼,關鍵你也不是我親哥啊,能有把親女兒給賣了的?幾百兩銀子,幾十年的養育之恩也夠還了,更何況就養了她幾年,現在倒在這兒說什麽親哥親妹的。

    不過盤兒也不知道蘇海知不知道自己不是蘇家親生的,又不好當麵戳破,隻能從實際上跟他說:“我就這麽跟你說吧,這府裏上上下下除了做主子的,其他都是賣身進府的奴才,僅有那麽幾個人,要麽跟府裏沾親帶故,要麽就是靠本事吃飯。例如你妹夫我們當家的,雖在科舉上蹉跎,但他飽讀詩書又會算賬為人又聰明,所以在這裏做了賬房。還有府裏的西席,人家也是憑本事吃飯的,你讀過書?也就認得幾個字,字都認不齊全,人家請你來幹什麽?”

    “哎,你倒怨我不識字了,那能怨我嗎?還不是咱家裏窮,爹就是個做苦力的,自然也隻能養兩個做苦力的兒子,咱家要是有那個條件供我念書,說不定我下了場就能考個狀元,至於這麽被耽誤了?”

    盤兒每次跟蘇海說話,都是又生氣又無奈。

    說他好高騖遠,確實是,但他有時候說的話也有些歪理。

    確實按當下這個世道,真正從貧寒讀出來的沒幾個人,因為讀書這件事本身就不是窮人幹的,每年光筆墨紙硯就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幾乎可以讓普通人家嚼用一兩年了。

    若是農人,來一場天災就得全家勒緊肚皮扛饑荒,更不用說讀書。

    而蘇家的家境確實不好,以前蘇江蘇海還沒長大時,就指著蘇大田做苦力賺錢,姚金枝偶爾出去接一些手工迴來做,貼補家用,才將將把三個孩子養大了。

    盤兒還記得小時候,姚金枝經常在嘴裏念叨,說是蘇州好,蘇州比揚州好,在蘇州若是全家供一台織機,怎麽也能把日子過起來。

    可揚州這地方織造行業卻並不發達,說白了這個城池有著與之不符的繁華,而這種繁華都是因兩淮鹽場的鹽都得從揚州經過才造就的。因為鹽商的到來,這裏一天比一天的繁榮,繁榮得超過它本身能夠負荷的。

    富人在這裏,自然是不錯的,因為揚州什麽都有,全天下再稀罕的東西,蘇州可能沒有,但揚州一定有,因為揚州有富甲天下一擲千金麵不改色的鹽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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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窮人在這裏,日子就沒那麽好過了,因為人們都知道揚州富裕,所以揚州的物價很高,甚至比蘇州還高。

    姚金枝是蘇州人,這些都是小時候盤兒從她口裏聽來的。那時候她也發出過疑問,既然揚州不好,為何還要待在揚州,不能去蘇州嗎?

    當時姚金枝是怎麽迴答她的?

    “揚州是你爹的根,人離了根就不能活,再說去蘇州咱們也沒房子,你婆家沒幾個人了。”

    姚金枝也是窮苦出身,不然也不會背井離鄉嫁到揚州來。

    這恰恰也正是盤兒恨不起來蘇家這些人的原因,因為從小她看家裏的米缸就沒滿過,每次都是沒米了,姚金枝才扣扣索索摸出一些銅板,讓蘇江和蘇海去買米迴來做飯吃。

    她不知道這種家境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麽要把她撿迴來,增添家中的負累。

    要說就為了賣她換銀子,當時就能賣,為何會等到十多年後。且蘇家人對她一直不錯,反正盤兒以前還在家的時候,就算家裏沒米下鍋了,但有蘇江蘇海的一口,就有她一口。

    所以‘蘇盤兒’被養在趙五家的那些年,一直想迴家,想等娘湊夠銀子把她帶迴家,所以當初被賣了,她心裏是怨的。那個時候的她,並不知道自己不是蘇家的人,是真的對這家人產生了真實的感情。

    一直到後來的許久,她才知道自己的身世另有隱秘,可恰恰就是因為她後來知道了,在想起這家人後才會很複雜。

    “哎,妹夫你迴來了啊?剛我還在跟盤兒說起你,不是說你出去收賬了。”

    盤兒抬頭看去,就見太子站在門外,有些風塵仆仆的,還是穿著那身舊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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