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鴆放開人,轉頭重新在鏡台打坐,平複靈知中的變化。“九鴆哥?”百穀望著他:“怎麽了嘛。”“固然老交情用得順手,還是先照顧新交情更好,”他道,“同新友新情多說說話,免得人家跟你沒熟到那份上,掉頭就跑了。”百穀都不知從哪句開始駁:“為何把能做朋友的人想成壞人哩?津滇並無寡意,你與他打交道後自然明了。”他還拍拍胸/脯保證:“你們會成為至交呢。”九鴆被氣得陰陽怪氣起來:“我是怎樣的你都不知,就已懂別人了?還是終於有了更相配之人,使個眼色都比你同處十幾年的阿兄更清楚心意呢。”百穀愣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領會到他意思,頓時“嘿嘿”笑地走近:“阿兄,你這是……吃醋啦?”九鴆也笑意和煦地迴:“是呀。”“噯……”百穀問出來反倒沒下文了,坐在九鴆旁邊看著意念中的山水家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偷看他漂亮如宮圖的眉眼。九鴆卻隻顧閉目冥思,一句不迴。過了陣兒,這靈境裏唿吸不暢,玉露更凜。百穀自問自答覺得難捱,怪沒麵子,忍不住說起正事:“好啦九鴆哥,我爹剛才要找你……”九鴆這時才打斷他:“嗬,果真是阿叔讓你來的,還要誆我呢。”百穀羞愧地垂頭喪氣,依舊慢慢把話講完了,見阿兄懶得理自己,便不自在地打算告辭,離開靈知境界。“那,等你從洛陽迴來,我們見麵再聊吧……”“還要再見麽?”九鴆睜開眼睛,往常最平靜的溫柔雙眼,今夜湧動暗流,好像要把弟弟卷入自己的心:“如今夜黑了,你要去河伯那裏同睡?”百穀又吭哧了一下:“啥,沒有,我不去,我自己睡呢。”“自己一個人睡不寂寞嗎?”“……阿兄,這話奇怪,不要說了。”“那過來吧。”九鴆拍拍自己的腿,命令弟弟:“坐過來。”九鴆在神修上比百穀超越太多,他釋放出難得一見的壓力,令百穀不安地撓頭,納悶兒道:“為什麽,你要打我嗎。“九鴆側頭看他:“你覺得我會打你。”百穀左右都做不對,認輸似的趕忙擺手道:“沒,我說笑呢。”九鴆一向溫潤的麵情上,再無笑容絲毫,變得讓百穀有些陌生,有些心亂。他對哥哥太隨性太任性了,什麽話不假思索就出口,這樣的隨性不是什麽時候都可以。百穀找不到麵對哥哥嚴肅時的說辭,他心裏抓耳撓腮的。“以往,隻要看見阿叔打你,我幾時沒攔著?為何覺得阿兄要傷你了?”九鴆搖頭歎息:“到底也有你不愛我的關係。”百穀急了:“哪有?!你不要多想。”他越是急,越說不出個所以然,比比劃劃地:“我愛你這麽多呢。”九鴆心已悲觀:“我確實料不出像河伯那樣恣意的神也會願意守在你身旁——是今有對比,我確實有所不及。”“怎麽會,九鴆哥就是九鴆哥……九鴆哥跟別人都不同。”九鴆本打算待事情處理完再與弟弟好好聊一次,結果今日一見,才明白自己不是那樣寬容大度好說話,他失望極了,失望到一定程度,就失去了想爭奪的願望。無處可收的愛情像什麽呢,像山裏的杏,時節到了掉在地上,味道慢慢變得邪惡。感情也會在催發之下改變模樣,如果他進,是與河伯劃分占據百穀的親近範圍,如果後退,是直接宣布無能的失敗。數月之間,落成這樣子。百穀用鞋子尖搓著地,看九鴆哥扯了一把茶葉尖揉碎了,再開口時卻說起從不談及的身世:“你知道的,九鴆不是個好名字,這名字裏帶著毒,不討人喜歡。”他避諱著父母的秘密,鮮少嚐試解密。但百穀聽爹說,九鴆娘因為向中原賣蠱被毒蟲反噬,蟲又傳到他爹身上,二人死時渾身的皮膚沒有一塊完好的。沒過多久,阿公給他們送葬,也被從屍體裏鑽出的蟲咬了一口……他給九鴆起了這個壞名字,壞的思念,貪心而起的屠戮,血光之災,讓他記住接連而死的壞教訓。可這不是讓一個孤兒能受得起的。村裏人躲著他,取水也不要在同一側旁,生怕沾染毒蠱染疾。阿嬤本來老得不能動,一看這情況隻得爬起來重新種地,養活重孫兒。“有三番五次我想改名兒,阿嬤也同意。但當我從河裏救起你,當你叫我時,這兩個毒字卻十分好聽。”百穀可憐兮兮地用手去抓他胳膊,牢牢鎖著,生怕被哥哥拍開。他囁嚅道:“本就是好聽的。”九鴆扭頭看他:“你不知那時我的處境,孤獨的孩子脾氣很大,極易發怒。但從那時起,這個名字就有了別的意義,從我弟弟那裏,名字和我的狠厲都消失了。”“是嗎。”百穀有了小希望:“我對阿兄也有益處呢。”“那是自然了,百穀,你提著我的心呢。”九鴆話鋒一轉,避開弟弟的視線:“可現下,我的一切在你眼裏還算得上好麽?你見識了許多神,嚐了跟從他們的好處,阿兄覺得……這些年辛辛苦苦去得個仙道,求個長生,也不是什麽聰明的選擇了。”“你不開心這個選擇。”“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本是要讓弟弟過上好日子才選擇離開他去闖蕩,就算被師父誇獎早早出師,甚至得到洛陽那位妄自尊大的天帝看重,但隻要弟弟看不起他,皆是非心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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