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上每片龍鱗描繪地精致完整,物換星移而不改,瞧不出致命傷口曾經長在哪兒。然而聽著他說的話,病灶又一刀一刀生出來,長進百穀心裏。這不是什麽“被嵐間說出去”所以得來的傷口,是河伯要為他的心上人跟假山神算賬,被捅下的傷口,是執著於一個凡人的價碼。他們的相遇是走運與災難的起始,像收成時麥子和沙子摻和起來,吞咽入腹時要苦索鎖眉頭捧著腮。半晌,百穀才敢上去摸索著他的背:“還要緊嗎,我碰得疼麽。”“疼卻不再疼。”津滇歎惋:“素來向我獻祭的人,都會給我他們的名字,寓意著舍身祈福。我把它們跟修為一起藏在內丹裏,共來當做我的力量。既或這些人隻能活幾年幾十年,我卻可以帶他們這一縷靈念走得更遠。”有甘心的人祭,也有不甘心的,被巫姥強迫跳河;有犯了錯的人,當作私刑推下河;有強盜趕盡殺絕,把人逼著跳河。他們有的被津滇搭救上來,換了名字繼續活著,有的……津滇看他們卷在漩渦裏,漸漸嗆水,把他們所有的都奪走。“可惜,隨著內丹的消失,那些名字裏含著的大大小小的思念一並消失了。邪魔把我綁上縛身咒丟去沙漠裏,我一樣力量都記不起來。”百穀紅著眼睛:“那後來……”津滇扭頭看他:“後來你到了,還帶來了黎水,它還給我一個名字。”青年心裏苦鹹交加,把臉貼在津滇背上,雙手環住他的腰,低聲道:“本是我的緣故,你該怨的是我,今天可以痛快說出來,免得我日夜難捱。”“那就捱著。”津滇用力捏著他的雙手,似乎在生氣:“你沒有聽我的話,沒有為我留下來,把我拋在追不上的地方,晾在一旁……誰敢幹這事?”“我……”“隻有你,對我甜言蜜語百依百順都像假的。到現在了,還苦口婆心為別人說話!”“不就是為你們兄弟和好麽,我還給誰說話了?”“憑什麽就要我們和好。”百穀大聲起來:“我若嫁給你,天天在家裏看你們倆來迴算計,煩都要煩死了!還不趁這時叫你們和睦些?”津滇忍不住笑出聲,迴頭看他:“你是傻子還是人精。”“那時若假喜歡你,便不離開了。”百穀咬著嘴唇:“見你受傷流血也要死纏著,一點也不心疼才對。”“哦,以後說不準又要走了?”“我可不能放過你了。”百穀死死摟著他,膝蓋頂著,想把人抱起來又抱不動,反而要把自己的腰晃著了。“哎呀,我若也被煉成鬼,見不了太陽,就夜裏拉上你對山歌,別想擺脫我了。”“好兇的婆娘。”身畔春光懶困,暖日和風,又有佳人相依,津滇心情好了不少。他早已經曆過許多生死禍福,發這脾氣是為了讓年輕的愛人明白自己的心意,並不是真要指責什麽。在百穀死纏爛打下已支撐不住,故說道:“好了,我聽你的勸。”“是、是麽?”“是,但你要知道,神仙不會賴上一個凡人不來幫自己,我更怪的是我那兄弟,不是你。”百穀鬆開手,與他麵對麵地看,看他魁梧俊朗,自有仙風,一如最初。遂又自卑起來:“你太好,卻讓我想不出什麽彌補的方法。如我樣的笨人做了神仙,隻能去保佑笨蛋們了。”津滇刮他鼻子:“我饒了你,你饒了笨蛋可好。”百穀撓著頭傻笑,又眨眨眼睛:“津滇,我總在想,總在希望,如果我們能平平安安地見麵就好了,沒有水淹,沒有將擋。無波無浪,一帆風順……就好了。”津滇苦笑著:“百穀,大河浩蕩,隔斷異鄉。我隻出現在有人喊不公不義的地方,風平浪靜時,你很難見到我的。”……原來,這就是他們之所以會相遇的契機。幻境裏熨平的江流,不褪色的瀲灩山花,終究隻是神明塑設的假象。隻有波瀾起伏,險些喪命,才能遇見心上人。這是無法改變的災難,從頭到尾寓含著隱患的交換。百穀努力不把失落的心情表現出來:“嗯,正是這樣,是的,你到底不是普通的船夫。”他在熱鬧的晴天裏顯得格外瘦小,津滇把人拽到自己懷裏吻著:“我的百穀,待過幾日恢複,情郎就把邪魔的頭割下來給你出氣。”百穀胸中積蓄的愁悶頓時傾成一聲歎息,又像哭又像笑:“我要好好練習仙術,我也要打他,給你出氣。”隨後百穀突然聽見屋外起了騷亂聲,他立即與津滇告別,離開了靈知境界。此時雨後複霽,溫度大降,百穀披上外衣出門,老遠聽見阿兄的聲音傳來:“抓到他了!”——————下章有大家一直想見的那個人第52章 百穀見外院無人,騷亂事應是移去了爹施下陣法的遮天蔽日宅。他鑽進小竹林,其中有薄薄水幕如四方大窗落地傾垂,穿梭其中,三步便出,頓時見著另一邊情形:頂頭黯淡天氣重翳鎖日,卻並不陰森,仍有暖風如潤玉,八月邊湖初秋之感;朦朧深處連片竹寨飛架若隆隆海市,一點夕色返照迎潮,平林漾金,風物不入塵寰。白沃和嵐間正在天寨雲台上商議什麽,若非有鳥雀本事,則難以接近。遮天蔽日宅,晴少風雨多。就在這嘉景仙境之下的平整地上,才是熱鬧極了。白淨青衣的杉彌控製著一叢活藤,捆綁個穿著華服的漢人男子,此人掙紮亂動嘴裏咒罵,旁邊至少有七八個樹精、花妖手持叉與棍,不斷戳他,嘴裏嚷嚷地更大聲:“老實些,你這歹惡人犯!”有的更氣,頭上的蕊兒瓣兒都翹起來:“就是這龜兒賊,夜裏跑到地裏殺人,專作踐小的,咬死好些芽芽!”這些精怪長在靈眼道場附近,經天衍而來,個個高高大大,長相像人又不似人,好些枝蔓苞節還纏在身上,甚至心口有鳥築巢,中幹強壯而四肢分外柔弱。百穀第一次見妖精,覺得新奇,向他兄打聽:“它們打的那個是徐鑒麽?”九鴆的神情本不算明朗,見弟弟來了才微笑開口:“對啊。百穀,這些天還好不?阿叔教的功課有做麽。”百穀連連點頭,又懊惱地說:“可惜,我還是找不到洙尾,約莫著已經被……蛇也不是都會遊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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