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恩待了世間,世間離了他也有各樣的歡喜。兒子離開他,興許更快樂。白沃自知應星徵士有塵埃,隨時迴歸天脈,破敗的肉身將來會收置於凡人的狹小墳塚裏,不如應允了百穀的要求,給他選個伴兒……做父親的歎息道。九鴆是自小看起來的孩子,熟知其寬厚品性,有耕農中難得的書卷氣,既好學虛心,又有壯誌報複,不僅自己中意,百穀也喜歡。那就他吧,就這樣安排便好。白沃甚難啟齒,好不容易壓下異樣情緒,磕絆說道:“……九鴆來找我時,倒是與我坦明,說他願意照顧你,你也,也能看上他的話……”百穀敞開小被子,露出個通紅的小臉:“嗯?跟九鴆哥有什麽關係?”白沃眉頭一皺。百穀馬上知道自己說錯了,依照九鴆哥的實在性子,跟他在茶園裏那麽荒唐一滾,是鐵定要認真的,指不定一見到他爹就立刻下跪喊老丈人來提親了!果然白沃追問他:“你剛才見的到底是誰?”“……不、不知道!”百穀又鑽進小被子裏,裝成個賴皮:“不知道!”“你九鴆哥呢?”白沃扯開他的被子:“你不喜歡九鴆?”“喜歡呀。”百穀想糊弄他爹:“我都喜歡呀。”“‘都’是還有誰?!”白沃立即從床上下來,到處找柴火棍要打孩子:“今日/你要裝也裝不下去。”百穀怕了,叫嚷道:“好嘛,我見的是另一個喜歡的嘛,怎麽兩個不能一起喜歡了呢。”白沃捂著心口,仿佛生了大病:“你講的是什麽歹話,好意思說出來呢。”百穀也急了,豁出去似的坐正了:“不是你讓我坦白的麽,我就實在告訴你,我還喜歡,喜歡了……”他覺得喜歡的人裏無論如何得算上已經故去的洙尾,就給他爹比了三個指頭:“我一共喜歡了三個人呢,都是好人!”白沃眼睛發直,看他這大言不慚的樣子,氣得半天吐不出一句話來。別人看他反倒是突然冷靜得不得了,不知在考慮什麽。百穀有什麽辦法,隻得抱著腳觀望,又憶起來一會得找找嵐間去了哪裏,洙尾……他還會再次轉生嗎?靈知之術可以探查陰間嗎?父親心事凝重,百穀還好心去勸:“爹,我這事想得明白,我喝了毒酒不認人是一,凡是救了我命的要償還是二。既然對我交托了心,就不能撇了,我好好保管就是。”“你管不起的。”有早起的鳥兒嘰嘰喳喳,要把天也叫醒。白沃拾了凳子坐下,慢慢詢問:“你喜歡的這三個人,互相知道彼此的情形麽。”“嗯……大約不知道吧。”百穀搖搖頭:“沒來得及說呢。”“那你就不要說。”他爹叮囑:“我怕你來日不是死在邪魔手裏。”百穀又蒙進被子裏:“我去找九鴆哥了!我看看他在做什麽……”“你除了九鴆,要跟其他人斷掉聯係。”白沃下令:“不得再去接近,成仙不戒欲,修的什麽道?”百穀在被子裏做了個鬼臉:“哼,等我把人帶來,你見到他,你就知道他真好。”白沃氣他越來越不聽話,抄起柴火棍打中了兒子的屁股:“我是個開人奴館的麽,什麽好人都往家裏斂?”……白草黃沙,蕭條塞柳,月照頹牆,千載無主,白沃不曾在此地施舍過一滴雨露。河流幹涸於八千年前,幹戚胡騎偶爾遠遠掠過,帶起天穿地裂的飛沙。津滇壓在其下八尺,不得翻身,不得喘息。一隻幹瘦的闊耳狐狸反複刨坑,磨得爪子出血,風一來,又把它苦勞得來的坑掩上了。這是流動的沙海,是瀟君選出來祭奠河伯的葬地。津滇命已垂危,失去內丹的他無法逃脫邪魔施下的縛身咒,不僅身軀被挾,連思憶也受到束縛,活生生地要被大風磨成另一副沙骨。他等啊等,要在無知無覺中隕落,那虛妄的巫者和苦命的女子,今後要為誰跳河擲肉呢?但百穀闖進了自己驚惶的夢,帶來黎水本源的渺彌汀彎,青年用濕潤的眼睛把他叫醒,以吻告訴他:我想見你。津滇動了動指頭,有幾粒沙子跟著一顫。“……祭冊姓名之一,沙遷。”津滇念出名字,以其寓意當作法力,將獻祭上來的力量為己所用,黃沙遷徙,幻作無情流水,托拱著他的身體噴薄出湧;稀疏酸澀的土徘徊通波,形成浪濤不盡東流。隻要黎水還在,他的源頭就永不枯竭。河伯翻身踩在黃沙上,像當初揮斥驚浪翩翩馭舟,幹旱千年的上空震電閃雲,霹靂橫斷,沙海通航——“欺辱我的,叫你碎屍萬段!”————————看到一條微博大意,就是寫的爛也要拿出來給別人看改了好幾天改不動了,希望大家不要覺得我寫得太爛……第50章 蕭瑟疏林外,怒響出孤城,八音器不及,放肆赴爭流。河伯在沙海礫河的來途中,揚塵沛騰,狀若崇山若流水,他一路駕著重積累砂誕化的古騮高驤淩縱其下,過古戍,出北漠,逾天險,下丘水,濤濤無際,烽火蒼寒。偶遇惡鬼出世欺壓偏寨,便以向來赤膽熱血的性子出手相助。不但如此,在他神性被掠的幾天功夫,黎水兩岸遭了殃,許多將收成的莊稼被洪浪不退的河水淹沒,茶園減收,桑樹泡乏,或是常年漁道突然幹涸斷流,整年辛苦勞作歸於無有。津滇一路退水複源,重現魚龍逸豫,百卉榮滋。也是親臨眾人麵前,用他們的“信”,讓自己盡快恢複強盛之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