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洞口處,袁荃穿著衝鋒衣,頭戴監聽耳機,整個人窩在椅子裏,她的麵前有十多塊光幕,其中一塊顯示著剛剛拍攝的畫麵。


    由於是“偽紀錄片”,畫麵呈現著漢斯的“視角”,本該漆黑一片,此刻卻有幾縷光線從鬆散的葉片間漏下來。


    等副導演趕來,袁荃扶了扶眼鏡,隨口道:“看到了嗎,漏光,通知道具組,樹葉堆得太少,再加。”


    “馬上,”副導演又匆匆跑迴祭台前。


    此刻,“萬古墓地”坑底的洞穴內亮如白晝,《漢斯》劇組架起了無數照明設備,又在祭台前搭建了臨時場景,各部門人員來來往往,原本黑暗陰森的祭祀之地儼然變成了一個嘈雜的拍攝現場。


    高聳的祭台上,李涼也蹭了把椅子坐著。


    今天淩晨,他從洞穴深處的娑代巢穴帶迴了“秘血氏族”,隨後通知靈理之門外的艦隊,神廟科考團和《漢斯》劇組可以進來工作了。


    不久,科考團抵達萬古墓地,一路深入娑代巢穴,在星羅密布的支洞間尋找蛛絲馬跡,以驗證他的某個猜測,而《漢斯》劇組則在廣袤的叢林裏取景,傍晚才進入這裏拍攝“厄尼諾篇”最重要的一段劇情。


    直到現在,時間接近晚上八點,科考團那邊始終沒有消息,他隻能繼續旁觀《漢斯》拍攝,魯比·羅德毫無意外地杵在他身邊,架起機器錄製紀錄片。


    這時,他忽然察覺到一陣靈的波動,轉頭看去,隻見該隱站在拍攝場景附近的角落裏,又把那個醜醜的“魔法碉堡”召了出來。


    幾個化妝組女孩兒抱著服裝,一頓大驚小怪。


    片刻,該隱帶著女孩兒們鑽進“碉堡”,明顯換衣服去了。


    李涼納悶道:“一會兒有該隱的戲份?”


    魯比點頭:“是的,接下來該隱將軍就要正式登場。”


    “什麽劇情啊?”


    “一會兒山德士上校會帶領一隊地麵部隊攻打這個洞穴,恰好解救了漢斯五人,告訴他們厄尼諾人已經和人類開戰,不過因為雙子神的仁慈,我們的軍隊不願痛下殺手,導致局麵陷入僵持,為此,該隱將軍不得不親自來到這裏主持大局。”


    李涼哭笑不得,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麽“仁慈”。


    “然後呢?”


    “漢斯站出來,自願去和厄尼諾氏族議事會談判,結果得知複仇先知和秋曾經救過氏族首領,還結下了深厚友誼,於是首領同意停戰,接受了人類,並且把一塊拚圖悄悄交給了漢斯,”魯比尷尬地笑了笑,“呃,您知道的,主角光環嘛。”


    “那我什麽時候正式登場?”李涼好奇道。


    “聽說是在‘奇科’,從劇情安排來說,主角們就是通過在四個靈核礦的經曆,一步步靠近您,從敵視到尊敬,逐漸了解您的偉大之處,同時向所有觀眾展現……”


    “好了好了,知道了,”李涼實在聽不得這麽肉麻的恭維,趕忙出聲打斷“深情款款”的魯比。


    “a——”


    袁荃的聲音遠遠傳來,洞內瞬間安靜下來。


    拍攝繼續進行,石槽裏被樹葉埋得嚴嚴實實的主角們又開始“唔唔唔”亂叫。


    李涼收迴目光,起身走到了祭台另一側的邊緣。


    隔著祭台,這邊依然漆黑一片。


    整個秘血氏族數以萬計的“畸形戰士”正安靜地匍匐在黑暗中,散發著金色光芒的眼睛一直連綿到洞穴深處。


    ——————


    兩個小時後,該隱如願以償地出場扮演自己,她的台詞不多,唯一的難點在於,袁荃要她表演出“冷酷中帶一點善良,澹漠中帶一點溫情”的複雜人設。


    起初她表示這完全算本色出演,隨意拿捏,結果真正開拍,她一度緊張得表情僵硬,總共三四句台詞竟然忘得一幹二淨。


    李涼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笨拙和窘迫的該隱,全程樂不可支,以至於收到科考團的消息時,多少有點不想離開。


    不過正事為重,他囑咐魯比·羅德務必拍下整個過程,之後才悄然動身。


    再次返迴洞穴最深處,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個燈火通明的臨時工作站。


    科拉克及一眾先遣軍指揮官們都在這裏,加上不斷在各個支洞間往返的研究人員、陸戰隊員,熱鬧程度不亞於洞口的拍攝現場。


    “怎麽樣?”


    李涼鑽進工作站中央的實驗棚。


    “一個小時前,考察隊在57號支洞三十七公裏深處發現了一個遺跡,”科拉克指著光幕上呈現的地底透視圖,“遺跡另一側同樣有一條隧道,從地底穿過海峽,連接著最早發現娑代的火山群。”


    “繼續。”


    “遺跡與隧道都是人工開鑿,以多層金屬結構加固,技術非常先進,隻是曆史太過久遠,遺跡裏的東西基本都爛光了,我們找到了一些刻有文字和圖像的石板,還有……這個東西,”科拉克神情凝重地看向無菌室。


    隔著玻璃,四名研究人員正小心翼翼地清理一個鏽成深棕色的卵型物體。


    “這是什麽?”李涼問道。


    “父神,”一名來自神廟科學院的教授出列,“經過掃描,我們認為這是大型基因工程設備的一部分,以同位素衰變測算,它的曆史至少可以追朔到兩萬年前,證明那時的厄尼諾人確實掌握了基因編輯技術,從而使一部分人跨越生殖隔離,能和‘娑代’生育後代。”


    果然。


    李涼終於確定,他的猜測是對的。


    遠古時代,厄尼諾人應該同樣有著發達文明,卻在靈理之門開放時慘遭入侵,侵略者被叫做“岩魔”,似乎是種無機生物,而且實力極其強大。


    一邊倒的殘酷戰爭之後,厄尼諾人幾近滅絕。


    最後關頭,名為“帕蘇”的領袖做出了一個忍辱負重的決定——自行銷毀一切文明成果,並以某種方式向侵略者證明,厄尼諾人掌握的一切先進知識自此斷代,厄尼諾文明將一步步倒退,再無反抗可能。


    從潘亞魯姆講述的神話來看,侵略者中可能分成了兩派,大母神是溫和派的化身,允許厄尼諾人在島嶼上苟延殘喘,而光明神代表著“滅絕派”,那句“你們的後代該失了娑,如那蠢笨的石頭”,也許正是“滅絕派”對幸存的厄尼諾人進行了某種基因篡改。


    神話中,“甘願被分食”則預示著帕蘇的結局——以慘烈自裁換取文明的一線生機。


    悍然赴死之前,帕蘇或許通過某種手段騙過了侵略者,創造了一批特殊的厄尼諾人,也就是“秘血氏族”,目的卻不是讓這些“超級戰士”複仇,而是悄然蟄伏,等待“先知”。


    至於‘先知’是什麽,在神話的後半部分,帕蘇說“當你們的罪贖盡,我就遣先知降臨,我的先知總扮作邪靈,從天上降在林子裏,叫你們的後代記住,在林子裏遇著邪靈,用大棒教訓它,若它惱怒,就不是先知,便欺騙它,假意順從它。若它不惱怒,就驅使孩童和老人接近它,若它善待孩童和老人,就是我的先知。”


    顯然,帕蘇預見到以後還會有其他文明占據自己的家園,掠奪宇宙中的靈,後來者很可能比第一批侵略者“仁慈”,願意平等地對待厄尼諾人。


    由於文明將無法避免地倒退,帕蘇隻能以最簡單的方式告訴後代如何辨別這樣的文明,那就是,麵對反抗表現得很寬容,對孩童和老人表現出特別的善意。


    迴想不同生命形態之間巨大的認知隔閡,李涼忽然明白,帕蘇留下這樣的辨別方式,或許是在期盼有朝一日,某個碳基文明占據厄尼諾。


    隻有同類,才會將尚未開化的蠻荒野人視為平等的智慧生命。


    如此殫精竭慮……帕蘇甚至連談判的“籌碼”都替後代想好了,“叫秘血氏族走出藏身之處,聽從先知的驅使,作那開路的先鋒”。


    對於侵略者來說,這個宇宙的一切本就予與予求,厄尼諾人唯一能拿出來的“價值”就是一批悍不畏死的戰士。


    李涼默默歎了口氣,為在場的人講述起潘亞魯姆口中的神話以及自己的猜測。


    二者尚存在不少出入和矛盾,畢竟兩萬年滄海桑田,曆史的真相早已磨滅,隻剩下似是而非的宗教故事,而且也很難解釋以妖精的實力,為什麽沒有發現秘血氏族的存在。


    但是,種種跡象也表明,他的猜測並不是全然臆斷。


    聽完他的講述,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願替他們承受責罰,讓他們唾棄我的名,髒汙我的魂,讓他們分食我的血肉,我的骨頭,我的神靈,世世如此,代代皆然。”


    “……就是我的先知,你們便溫順地聆聽它的話,叫秘血氏族走出藏身之處,聽從先知的驅使,作那開路的先鋒。”


    帕蘇,何等壯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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