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納裏山原本坐落於冰川凍土之上,長年積雪,如今籠罩在天幕下,依舊由內而外散發著寒意。


    這裏的天幕氣象調節似乎反應遲鈍,白天尚有暖意,到了晚上空氣清冷幹澀,像秋末冬初的夜晚。


    就在這樣的氣溫中, 該隱換上泳衣,一頭紮進露天無邊泳池。


    池底鑲嵌的線型燈散發著藍光,整池水蔚藍清澈。


    李涼雙手插兜站在池邊,看著她像海魚一樣潛泳,她似乎隻會潛泳,閉氣時間極長,偶爾才浮上水麵喚口氣。


    遊了幾圈,該隱浮出水麵, 踩著水喊道:“下來啊。”


    “我不會遊泳,”李涼無奈道。


    該隱笑了一下,緩緩遊到泳池盡頭,趴在玻璃池邊,俯瞰著德納裏。


    “你能閉氣多長時間?”李涼來到觀景台護欄邊,隨口問道。


    “最長……二十分鍾?”該隱歪頭枕著手臂,“隻有一次,平時大概十幾分鍾。”


    “那次怎麽了?”


    “我剛被克裏斯帶去扞衛者號的時候也不會遊泳,有一次被人扔進了蓄水池,在水底待了很久才等來克裏斯,他說至少有二十分鍾。”


    該隱像在講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涼卻意識到,那時隻有八歲的該隱已經開始麵對幫派內部你死我活的權力鬥爭。


    “後來呢?”


    “後來我就學會了遊泳。”


    “不是,我說那些把你推進水裏的人。”


    “噢,死了,”該隱漫不經心,“我親手殺的。”


    “你胳膊又是怎麽迴事?”


    “去墨西哥城談軍火生意,被中間人出賣, 逃命的時候被流彈打斷了,”該隱神情懊惱,“現在想想,我當時應該把胳膊撿迴來,說不定接上還能用。”


    李涼沉默不語。


    “怎麽突然關心我?”該隱一手撐著臉頰,仰起頭,“愛上我了?”


    “對對對,愛上了,”李涼沒好氣道,“你之前談沒談過戀愛?”


    “沒有啊,應該怎麽談,你教教我。”


    “快歇會兒吧。”


    該隱咯咯笑起來,片刻輕聲道:“我們這些在幫派長大的很難真的相信別人,更別說戀愛了……”


    望著該隱的側臉,李涼忽然想到,這個女人秘密訓練蜉蝣,或許正是出於對k和水野的提防。


    捫心自問,他放心地將權力瓜分給羅本,集團,李汝,該隱,k,水野這些人,任由他們擴張勢力,除了信任他們,其實潛意識裏還有一個聲音,那就是這些人並非親密無間,他們彼此掣肘,相互製約,總會達成平衡。


    一旦拋開情感,人與人的關係就會變得索然無味,他默默歎了口氣,問道:“那你相信我嗎?”


    “相信,在你身邊我會睡得很踏實,”該隱不假思索,“不止我,所有人都相信你。”


    “為什麽?”


    “這個世界隻有一個人絕對不會被收買,也不會被利益左右,就是你。”


    李涼愣了一下,他確實無法被收買,不是因為品德高尚,而是至少目前為止,基於零號係統的希安所掌控的整個人類世界屬於他的私人財產。


    “擁有整個世界什麽感覺?”該隱調侃道。


    “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話。”


    “感覺像找了個工作。”


    噗~


    “好慘,完全沒時間享受,”該隱幸災樂禍,“你這身衣服很久沒換了吧?”


    李涼低頭看了看,身上這身衣服,除了外套夾克是羅本送的,短袖褲子皮靴都是軍團的製式便服,前幾天開會一直沒換過。


    他自嘲地笑了笑,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世界是你的,你會做什麽?”


    “我還真想過,以前在扞衛者號天天喊我們要推翻希安,有時候喊得我自己都信了,就想如果有一天蜉蝣占領了神廟,我就給自己搞一個最高權限,然後把爛攤子隨便扔給誰,自己搭一艘飛船去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待著,一直待到死。”


    “為什麽是太陽?”


    該隱遊到池邊爬了上來,夜風一吹,打了個冷顫抱臂說道:“因為太陽暖和,嘶……迴去迴去。”


    望著該隱縮著肩膀一路小跑的背影,李涼很難理解“單純”和“冷血”為什麽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或許這就是幫派對人的異化。


    他也想通了該隱之所以表現得過分“奔放”,總把“上床”掛在嘴上,隻是因為這個女人……壓根兒就不懂什麽是“曖昧”。


    這時。


    密集的槍聲驟然響起。


    李涼來到護欄邊,看到位於下一層的秩序局後院火光衝天。


    “劫獄”行動開始了。


    很快,天幕傳來刺耳的警報,希安無人機獨有的嗡嗡聲由遠及近。


    他突然注意到樓下某個稍小的觀景台上也有一群人在俯瞰“戰局”,等那些人打起了燈,原來是《漢斯和他的朋友們》劇組。


    袁荃倒是很會把握時機,就是不知道在那幫腦洞大開的編劇筆下,這場“劫獄”又會被編成一段什麽樣的情節。


    隨著無人機蜂擁而至,戰況立刻一邊倒。


    本來就是阿爾斯楞為了上位自導自演的一出戲,李涼沒興趣繼續挨凍,轉身走迴了房間。


    該隱已經洗了熱水澡,頭發濕漉漉貼著臉頰,正窩在沙發裏看書。


    “你在看什麽?”李涼在她身邊坐下,抬起書的封皮看了一眼,《女巫的魔法》。


    該隱神情專注,翻了一頁,隨口道:“魔法很有意思。”


    “拉普拉斯蘇醒了?”


    李涼有點意外,然而靈的視野中,該隱依舊是個“古弗”,毫無靈感。


    “沒有,”該隱順勢靠在了他的身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本書有很多小故事。”


    “字認得全麽?”


    “廢話。”


    李涼搖了搖頭,探手從茶幾上拿起自己帶來的《豐饒:神秘的語係》。


    過了一會兒,該隱舉起頁問道:“這兩個字怎麽念?”


    “……緬邈。”


    “什麽意思?”


    “大概是……久遠的意思。”


    “噢。”


    房間裏安靜下來,窗外的槍聲也漸漸零落。


    李涼很努力地默念那些咒語,結果越念越困,在他意識模糊之前,該隱已經枕著他的腿,把書蓋在臉上,發出均勻的唿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


    手環的震動驚醒了李涼,他抬手看了一眼,手環浮現出一條來自k的信息:自然教派的秘密渠道已確定。


    這麽快?


    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轉頭看向落地窗。


    原來,已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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