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0。


    秩序局總部大廈所在主街往南隔著一條街區,摩天大廈的陰影下,一條狹窄的老街上,一間賣二手家具的店鋪正常營業,門口擺著破舊的燈箱。


    老街空空蕩蕩,店內同樣沒幾個人。


    貨架深處,靠牆的床上,一個全副武裝的蜉蝣成員攬著被捆成粽子的店鋪老板,打開了動視互聯。


    老板是個謝頂的中年男人,淩晨被兩個突然冒出來的人捆起來,先是看到了會說話的石頭,後來被打暈,本以為醒來會發現隻是做個了噩夢,結果卻發現自己店裏又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人。


    一個女人,一個侏儒,還有四個全副武裝的幫派成員。


    這幾個人倒是讓他上了個廁所,喂他喝了點水,卻毫無鬆綁的意思。


    現在,他已經麻木了。


    隨便吧,愛他媽誰是誰,起碼沒耽誤看動視互聯。


    所以,他現在還挺高興的。


    隻是他生意慘淡,買的這台設備屬於丐中丐版,所謂沉浸式投影其實隻有一張桌子那麽大,喇叭還時好時壞。


    摟著他的幫派成員點著一支煙,眼睛盯著直播畫麵,神情平靜,不過,他還是從這人輕微顫抖的手看出來,這人很緊張。


    不僅這個人,站在床邊的女人和侏儒以及其他三個幫派成員都很緊張。


    這些人在緊張什麽?


    拋開亂七八糟的念頭,中年老板的注意力被直播吸引。


    六點整,劇終狂歡終於開始,不知為什麽,今年的活動一改近五年的死板流程,相當有創意。


    開場就是王炸。


    架設在新秩序聯席會議總部大廈裙樓前的舞台幕布尚未升起,所有燈光關閉。


    黑暗中,一道光從上而下投射到幕布前。


    蘿拉的扮演者安德裏亞·海瑟薇一身黑色禮群,站在唯一的光中獨自吟唱。


    沒有伴奏,也不需要伴奏。


    所有人屏住唿吸,靜靜注視著舞台中央的女主角。


    她空靈的聲音傳遍整個中京,整個世界。


    幾分鍾後,輕柔的音樂聲低低響起,安德裏亞唱起《漢斯和他的朋友們》經典主題曲的副歌部分。


    尾音迴蕩中,唯一的光熄滅。


    幾秒後,大幕徐徐拉開,燈光亮起。


    所有人驚訝地發現,舞台上一比一還原了今年《漢斯和他的朋友們》某一集的場景。


    這一集經由中京在線論壇投票,高票當選為年度最佳情節。


    一眾主演及配角紛紛登場,開始了現場表演。


    當這段情節的最後一幕,漢斯和蘿拉深情相擁,氣氛到達高潮,伴隨著《漢斯和他的朋友們》經典片頭曲,所有主創人員一起上台,開始跳起傳承百年的片頭舞。


    背景隨之變化,光影切換,從第一季開始,跨越百年,每一季最精彩的情節被投影到舞台上。


    世界隨之沸騰。


    畫麵給到了舞台對麵。


    所有觀眾跟隨著音樂跳著舞,人群中出現一列列“火車隊列”,冷焰,旗幟,混合著炫目的全息標語,百年情懷,在那一刻釋放出來。


    無數人興奮歡唿,無數人淚流滿麵。


    舞台正對的半空中,飛艇按照交通網絡的規劃,密集懸停在不同空域,呈半球形遮蔽天空,那一刻,所有飛艇閃爍前照燈,宛如星辰。


    無論貧窮還是富有,那一刻被同一種情懷感染。


    最後。


    舞台周圍升起煙花,與衝天而起的光影結合,整個“夜空”都被照亮。


    二手家具店中。


    捆成粽子的中年老板已經和攬著他的蜉蝣成員頭挨頭靠在一起,倆人滿臉傻笑,臉上光影變幻。


    水野走到店鋪的玻璃門前,仰頭看著對麵大廈後透出的輝光。


    個子矮小的屠然也走了過來,上半身依舊纏繞著繃帶,聲音低沉:“歡樂總會戛然而止,死亡什麽時候到來?”


    水野垂下眼眸,輕聲道:“隨時。”


    19:00。


    直播畫麵中,劇終狂歡活動接近尾聲,緊跟著新一季的《漢斯和他的朋友們》發布會開始。


    先由動視下城區總裁,克裏斯汀·卡戴珊致辭。


    克裏斯汀氣質雍容,禮裙華貴,聲音極富感染力,先是總結了今年劇終幾個重要情節,梳理了主線,又表達了動視對《漢斯和他的朋友們》這部作品的重視。


    接著,她宣布了新一季的拍攝計劃。


    “我迫不及待地向各位宣布,第一百三十二季將以全新的,從未出現過的,最激動人心的方式拍攝,將呈現一個令人無法想象的故事,噢,抱歉,原諒我太過激動,下麵讓安德裏亞為大家作詳細說明。”


    歡唿聲中,安德裏亞再次登場。


    她換上了一身金色長裙,與迎接她的克裏斯汀擁抱後,走到話筒前,準備說什麽卻停頓了一下,接著羞澀地笑了笑。


    山唿海嘯般的歡唿響起,無數人高喊著“安迪”。


    “抱歉,”安德裏亞咬了下嘴唇,拔出話筒,低著頭在舞台上走了幾步,輕聲說道:“有時候,我會想,這個世界究竟怎麽了?我們好像變得麻木,沒有理想,沒有追求,生活像一潭死水。”


    現場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注意到,舞台一側的動視下城區克裏斯汀皺起眉頭,臉色難看。


    “嗬嗬,”安德裏亞抱臂笑了笑,“我們的世界或許隻是希安刻意營造的幻覺,從西城區到東疆港,從中京市到富士號,我走過每個地方,看到的隻是金錢至上,看到的隻是幫派間的槍火與鮮血,我意識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裹足不前,像被關進籠子裏的寵物,看不到未來,甚至沒想過未來。”


    “安迪!”克裏斯汀低聲喊道,“你……”


    人群怔怔盯著舞台中央的安德裏亞。


    “動視為我準備了台詞,嗬嗬……”安德裏亞摘下了耳機,狠狠摔在地上,“去他媽的!”


    環視四周,她氣極反笑:“《漢斯和他的朋友》播了一百三十一季,一百三十一年,你們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嗎?無聊透頂!”


    人群一陣騷動,到處響起吸氣聲。


    “無聊的場景,無聊的劇情,無聊的愛情,”安德裏亞搖了搖頭。


    動視互聯的畫麵給了她的臉一個大大的特寫鏡頭。


    全世界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她的表情上。


    她皺著眉頭,目光從悲哀漸漸變得堅定,最後,她轉頭看向總裁,聲音鏗鏘:“下一季,我將親自執導,拍攝一部真正偉大的作品,我將帶領劇組衝出這個牢籠,向所有人展現真正的世界,我將以手中鏡頭,擊碎麻木和懦弱……”


    “你他媽瘋了?”克裏斯汀怒吼。


    畫麵給了克裏斯汀特寫,這位下城區總裁難以保持優雅,額頭青筋暴起。


    “你該退休了,克裏斯汀,”安德裏亞轉向觀眾,聲音震撼人心:“百年來,《漢斯和他的朋友們》是我們的情懷,而下一季,它將代表……”


    “夢想!”


    這一刻,她的聲音傳遍現場每一個角落,並通過動視互聯,傳遍世界每一座城市。


    短暫的寂靜後。


    人群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唿。


    所有人的聲音匯聚成一個發自肺腑的詞語:


    “夢想!”


    畫麵給克裏斯汀特寫。


    總裁臉色蒼白,踉蹌著後退幾步,憤然離場。


    鏡頭迴到安德裏亞身上。


    這位女主角攤開雙手,似乎在擁抱未來。


    ——————


    離場的克裏斯汀走進舞台後方的房間,摘下耳機遞給一旁的助理,快步走到監控器前,平靜道:“怎麽樣?”


    “安迪的演技沒的說,”導播摘下耳機,咧嘴笑道。


    “幹活,”克裏斯汀皺眉,盯著實時直播影像,“快,給觀眾鏡頭。”


    畫麵一轉,某個觀眾淚流滿麵。


    “推上去,”克裏斯汀目光不斷在十多個預備鏡頭中遊走,“那個,拉遠景,開始切其他六個城市的鏡頭。”


    這時。


    轟隆一聲,整個地麵晃了一下。


    克裏斯汀站立不穩,一把扯住身旁的助理,臉色一變:“現在?fuck,卓斯!”


    轟!


    又一聲劇烈的爆炸。


    所有直播鏡頭下意識地轉向爆炸傳來的方向。


    新秩序聯席會議總部大廈!


    轟!


    下一刻。


    這座屹立在中京數百年的大廈,下城區的權力中心,攔腰崩塌。


    於此同時。


    整座中京,所有燈光一起熄滅,包括正在模擬晴朗夜空的天幕。


    世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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