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征:“……” 溫白笑得眉眼彎彎:“真的挺好吃的,你嚐嚐。” 小蓮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把那塊糕團搓成了小湯圓,用葉托捧著,坐在溫白肩頭,看著陸征咯咯笑。 “來都來了,別這麽不合群嘛,”溫白笑著說道,“你看大家都有。” “我隻吃了這一半,你那半沒碰到,很幹淨。”溫白怕陸征嫌棄,立刻保證道。 幾秒鍾後。 陸征感受到了餡裏頭濃鬱的酸味:“……” 將將咬掉了嘴裏那一口,陸征把豐糕拿了下來,學著溫白剛喊他的樣子,也輕喊了聲:“溫白。” 可陸征跟溫白不同。 溫白哪怕放低聲音,也溫溫潤潤的,可陸征一放低聲音,就顯得有些沉,甚至有些危險。 溫白警線瞬間拉起。 雖然覺得老板應該做不出把糕點、還是已經被他咬了一口的糕點重新塞迴來這種報複行為,但溫白還是下意識抿了抿嘴。 畢竟他剛剛就是這樣做的。 陸征在心裏頭笑了下,麵上卻不顯。 他看著溫白手上那半個明顯沒什麽餡的團子,再看看自己手上這個,果餡充實,酸味濃鬱。 “你是真的覺得好吃,想讓我嚐嚐,”陸征頓了下,眼睛微闔,“還是覺得這東西太酸了,你吃不了。” 所以分了這麽一大半給他。 溫白心虛:“酸嗎?” 陸征輕一笑:“你說呢。” 城隍在一旁忍俊不禁:“大人和小公子感情真好。” “像這種節慶糕,在我們這邊,得是很親密的人才分著吃。” 陸征和溫白動作皆是一頓。 溫白摸了摸鼻子,心虛更甚。 別人是很親密才想著分食。 他卻純粹是想去酸一下老板。 他有罪。 “太酸的話,就別吃了,我之前好像有看到賣蜜餞的攤子,等會兒買一點,清清口。”溫白給自己強勢挽尊。 陸征卻沒怎麽在聽,隻掃了眼溫白手上僅剩不多的豐糕:“吃完。” 小蓮燈也捧著不斷變小的湯圓,奶裏奶氣道:“對,不能浪費。” 說完就吭哧吭哧埋頭吃起來,看起來格外費勁。 小蓮燈能吃完,溫白並不稀奇,因為怕它撐著,就掐了小小一團給它。 但陸征也吃完了,是溫白沒想到的。 他還是頭一次知道,老板可能喜歡吃酸的。 但這豐糕的後勁足,裏頭的果餡大抵是沒添加其他什麽東西,實打實的時果搗泥,酸味久久不散。 所幸沒走幾步就是一個蜜餞攤,在城隍的推薦下,挑了點甜口的小果脯,才壓住了酸味。 而讓溫白覺得好奇的是,那蜜餞攤旁邊,就是一個“紙馬攤”。 紙馬攤,也就是賣冥器紙紮的攤鋪。 “這些攤鋪也可以直接擺到街上來嗎?”溫白印象中的紙紮鋪,幾乎都開在一些巷子裏。 就連周偉爺爺,也就是當地城隍開的棺材店,也開在街巷最尾端的位置。 雖說有一些限製因素在裏頭,比如商鋪、租金等等,但多少也存了些避著人的心思。 他實在很難想象,如果在現實世界裏,把一個紙紮鋪這樣直接的擺在攤上,會是個什麽場景。 而且這街上來往的人,似乎也都不避諱,前一腳還在挑著慶賀豐收的糕點,下一秒轉頭就已經在這紙紮鋪上駐足了。 “可以,一條街走到底,可以看到十來家呢。” 城隍說著,走到那個攤位前,趁人不注意,拿起了最邊角的一把柳傘扇:“別小看了這些紙紮匠,手藝好著呢,紮、糊、塑、畫什麽都得會,我廟裏的塑身,也是他們造的。” “攤上這些,還都是一些小擺件,鞋靴、五色彩帛之類的。” 城隍放下那柄柳傘扇,慢慢走過來:“想看更巧的,得去店裏頭,大到一些法船、陰宅,小到一些魂幡、牛馬,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出來的。” 溫白也是頭一迴聽這些。 卻也知道這些紙紮匠手藝的作用。 畢竟當初也是跟著陰差學過疊元寶的。 等城隍走到跟前,才繼續道:“這上元佳節和中元佳節,其實沒什麽差別。” “雖說一個娛人,一個娛鬼,但歸根結底,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 “百姓祭祖敬天,也是這個道理,所以在這天,不用避諱什麽。” 溫白慢慢點了點頭,又看了小蓮燈一眼。 他也是現在才明白,之前在街上的時候,小蓮燈為什麽會問他那個問題“大家為什麽都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因為在它的記憶裏,中元是像現在這樣的。 可能也該是這樣的。 保的都是民生,求的都是太平,生死如常,不用避諱什麽。 “前頭就是賣盂蘭盆和河燈的攤子了,小公子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城隍指著前頭說。 “再過不久,就是燒法船和祀孤的時辰,熱鬧得很,早些去,也能挑個好地方。” 小蓮燈一聽河燈就坐不住了,立刻喊了兩聲:“放河燈!放河燈!” 溫白抬頭,征求老板的意見:“去嗎?” 陸征淡聲道:“想去就去。” 得了陸征首肯,溫白笑了下,抱著小蓮燈往前頭走去。 說到法船,溫白又想起一件事:“這個祀孤是官府主持的嗎?” 之前做中元節功課的時候,他在書上看到過。 祀孤、祭厲是中元節最大型的活動之一,大多都是由官府主持,佛、道兩教設立專門的瑜伽壇和道場,為的就是祭祀那些死於非命的鬼魂,天災、橫禍、屠戮等都在內,特別是死於戰亂的士兵們。 由官府主持,大多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朝代每一次更迭,亡魂便會無數,尤其是守疆衛邊的將士們,死的時候大多正值壯年,未成家室,很多人連完整的屍身都沒留下,更沒有所謂的後代香火。 而中元是後代祭祀先祖的慶日,對於這些沒有香火後代的“魂鬼”來說,無人祭祀,也就意味著饑寒交迫,戾氣不消,可能就會遊蕩人間作祟。 因此祭祀孤魂、厲鬼從有這個習俗起,就保留了下來。 城隍點了點頭:“年年都由官府主持、官兵開道,請的也是最好的座主來振鈴拈香,超度亡魂。” “其實除了官府的祭典之外,百姓們祭祀先祖的時候,也都會單獨起一堆,”說著,城隍伸手往一個巷口指了下,“你看那邊。” “左邊那個盂蘭盆便是祭祖的,右邊那個則是施舍亡魂的。” 溫白仔細看了看,問道:“周圍那一圈是?” “石灰,通常百姓們都會用石灰單獨辟個圈出來,表示禁區。” “祭祖的時候,順便也在裏頭簡單燒些包袱、冥衣、鞋靴之類的紮品,意在告訴那些亡魂,如果需要,便從這堆裏拿取,不要搶了他們給祖先的東西。” 城隍又說迴祀孤的事:“在他們看來,百姓施舍的,大多都是些街邊孤魂,最多搶些吃食、寒衣什麽的,不傷人,厲鬼就不同了。” “所以祭厲的事,還得由官府操辦,請些正統的大師們主持法事,超度的同時,也會念誦一些普世的心經,以期來年的豐收祥泰。” “那城隍廟也會有祀孤的法事嗎?”溫白想起之前周偉被他爺爺拉著接濟孤魂的事,順便問了一句。 城隍笑了下:“有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無人祀孤的時候,城隍會做些法事,現在很少。” 溫白在心裏悄悄感慨了一句:很久以後也會有的。 陸征知道溫白在想什麽,說道:“不用和千年後的人間比。” “香火鼎盛、沒落都是常事,城隍要做的事就是保民生,安居樂業才是根基所在。” 陸征很少說這些話,溫白仰頭看了看他。 默了一會兒後,輕輕笑了下。 陸征:“笑什麽?” 溫白仍舊笑著:“沒什麽,就是覺得老板說得很對。” 的確,現在人間香火雖然沒落,城隍廟也遠不及千年前的派頭,但安居樂業才是根基所在。 隻是溫白忽然有些好奇,腳步慢了下來,和陸征一起走在後頭。 看著前頭正坐在城隍頭上,研究他的木簪的小蓮燈,輕聲開口道:“老板,你覺得這裏好,還是千年後的人間好?” 陸征看了他一眼:“為什麽這麽問。” 溫白微側過身來:“隻是有些好奇。” 說這話的時候,兩人正好站在一間酒肆前。 陸征偏過頭,看著溫白。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這人就站在燃著紅燭的燈籠下頭,燭火盈動,燈火葳蕤,淺晰的光線隨著風動,一下一下覆在身上,襯得整個人眉眼越發精致。 陸征被恍了一下神。 囫圇記起很久以前,諦聽似乎也曾問過他這個問題,隻不過問得更籠統些。 當時他的迴答是,都一樣。 無論朝代如何更迭,陰司還是陰司,都一樣。 可現在,他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