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煙定了定神，道：“你怎麽一大早的在我店門口站著，難不成我賣了假貨給你，你就要來我店前，靜站示威？” 段雲鶴顯然和以前不一樣了，先前他還是個有些毛躁的年輕小子，現如今，恍若隔世，整個人都有種沉鬱之氣了。 “南煙。”段雲鶴抬眸望著他，興許是在冷空氣裏麵站的時間久了，聲音有些粘稠沙啞，“我這兩日，迴了趟家。” 南煙沒說話。 段雲鶴說的有些緩慢，但每個字都像是細細斟酌過的。 “我與我父母，說起了你。” 他告訴段父段母，他相中了一個人，和他一樣都是男人，不管他們是不是同意這門婚事，他這輩子也就隻要這麽一個人了。 南煙瞪大眼睛，道：“你你說我作甚？” 這咋就突然牽扯到父母了？ 他倆現在八字都還沒一撇呢！ “我父母的房子，在半山腰上，段家人多口雜，你喜歡清靜，必然不喜歡住在那裏。”段雲鶴眸中是濃稠的化不開的感情，他說：“我這些年，沒積攢下什麽錢，上輩子我殺戮太多，又負了人心，自知罪孽深重，所以這輩子本該早夭，卻又有幸入了玄門，保得一命。” 南煙胭脂色的雙唇突然顫抖起來，且垂在腿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 南煙強撐著，說：“你突然，說這個幹嘛？” 第159章 天水一客【二更】 段雲鶴的聲音有些發顫，但他盡可能平穩地說道：“不過，我會努力賺錢養你的。我在九少那個小區，買了一套房子，麵積不算大，隻有二百來平，不過是全款買的。” 南煙：“……”二百來平，麵積不大，可委屈死段大少爺了。 這他娘的什麽人間疾苦，段大少爺該不會是來給他炫富的吧？ “我寫的你的名字，往後你在京城，就有自己的家了。”段雲鶴一咬牙，紅著眼眶說道：“南煙，這幾日我一直在想，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就當前塵往事都成了過眼雲煙，過去了就過去了，這輩子我們重頭再來。” “我想了很久，我覺得不行。” “發生過的，就是發生過的，洗不白的。” “所以……”段雲鶴真誠地望著南煙，說：“南煙，若我將這輩子都賠給你，你還願不願意，再接受我一次？” 南煙閉了閉眼睛，強忍著衝動，說：“我找了你這麽多年，你以為，我所求的是什麽？” “不過是……為了與你重逢，彌補前世虧欠。” “我從未恨你，隻恨命運不公，讓你我錯過終生。” 段雲鶴怔忪片刻，眼角的淚珠就這麽落了下來。 “傻子。” ……………… 青苔山道蜿蜒曲折，朦朧細雨仿若雲煙。 深林某處，容九霄收起傘，和前方一位仙風道骨容貌清俊的男人對視著。 “你下山之前，我便算到你要不了多久，便要上山來尋我。”天水一客聲音淡淡，宛若一切盡在掌握中，道：“你命中有數道大劫，我勸你隻留在山上修煉，待到來日踏破虛空前往大世界尋求大道，方是順利渡劫之法，你偏不聽。” 容九霄望著尊師，挺淡定地說：“山上無聊，大千世界芸芸眾生，看過才知道有趣。成日留在山上，除了你我之外，連個活人都見不到，太無聊了。” 若他的命運必須靠困於方寸之間方能維持，他寧可出去用生命冒險。 天水一客困惑道：“你現在修為停滯不前，竟不後悔？” 容九霄看重修為，從小到大都不曾讓天水一客操心過，自下山之後，修為前兩年還有所提升，這幾個月竟是沒半點長進了，搞得天水一客遠在深山都禁不住替徒弟操碎了心。 容九霄笑了一下，說：“當然不後悔。” 天水一客瞪著他。 容九霄輕描淡寫，說：“談戀愛這種事兒，師父您這種常年單身的老光棍兒，應該不太能理解。” 天水一客臉色一變：“……” 容九霄接著說：“我那小朋友，長得好看不說，還乖巧懂事，特別粘人，離開我一天都不成，我剛說要走，他就非得賴在我懷裏撒嬌，我剛下飛機，他就掐著點兒給我打電話，當真是讓我無可奈何。” 說著，容九霄還做出一副沒辦法的樣子。 “九霄。”天水一客麵無表情地盯著不是東西的徒兒，說：“你下山一趟，人間那些亂七八糟的氣人本事，可算是學了個十成十。” 容九霄點點頭，說：“我自幼聰慧，學什麽都快，一目十行不成問題。” 天水一客抽了下嘴角，說：“這有什麽好學的？” 容九霄說：“自然有趣，那可都是人間煙火味兒，過於真實。” 天水一客說：“去他娘的人間煙火味兒。” 容九霄說：“師父你說髒話。” 天水一客說：“為師一時忍不住。” 容九霄笑了，說：“師父，怕是這山上太孤獨，連個與你說話的人都沒有，倒不如與我一同下山，也去見見人間煙火，大千繁華，說不定，還能給我找個師娘。” 天水一客不屑地說：“醜惡世界，汙穢人心，本尊不屑與他們為伍，你想去沾染塵灰，你可自行在紅塵世界摸打滾爬，為師就不去了。” 容九霄說：“師父，前些年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容九霄想了想，學著天水一客的口氣，說：“為師年輕時，奪寶太多，樹敵無數，唯有在這山上方能得一時安穩，所以，就隻能委屈乖徒你與為師一同隱居山林了。” 天水一客：“……” 記性這麽好作甚？ 天水一客拒不承認，麵不改色道：“為師不曾說過這種話。” 容九霄不與他爭執，說：“那就當是我記錯了。” 天水一客覺得徒弟下山一趟，迴來之後更不好對付，便索性放棄與他續一續師徒情誼。 “你此次上山，是為了拿如意訣最後一卷吧？”天水一客說。 容九霄的一身本事，全都傳承自天水一客，天水一客有多能掐會算，容九霄心裏麵清楚得很。 他自然不會瞞著天水一客。 “不錯。”容九霄說：“非但要拿，我還打算在這山上，將它直接修煉了。” 天水一客沉眸看著容九霄，在竹林之中負手而立，那些落下來的細微雨絲，卻無法打濕他的頭發。 “你可決定好了？”天水一客聲音略顯嚴肅，道：“如意訣一旦功成，你就會變成與尋常人一樣的凡夫俗子，天生道體便相當於廢了，你的修為，你的道途，都將會發生極大變化，甚至連命格都會受到影響。” 旁人修煉，都是恨不得讓自己變成天生道體。 而這天生道體之人，卻恨不得讓自己變成普通人。 容九霄並不遲疑猶豫，點點頭道：“師父，我人都在這兒了。” 天水一客有些氣急敗壞，道：“我倒是希望你人不在這兒，你滾！” 容九霄不滾，說：“我不能讓我家小朋友守活寡，我不滾。” “你”天水一客噎住了，明白過來容九霄的話中深意，老年單身狗猛地就咳嗽起來。 如意訣起初對容九霄的確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能防止他身體因承受不了過多靈氣爆炸身亡，隻是，如意訣和天生道體之間，想要維持一個最佳平衡點就困難了。 天水一客用了多年的時間，才找到這個平衡點，他留了最後一卷，不讓容九霄修煉，這樣既能保證容九霄可發揮天生道體的作用，又不必擔心身體突然吸收靈氣過多而爆炸身亡。 而如今，容九霄卻想將如意訣修完。 這意味著，往後他的身體，再也不會自動吸收天地靈氣了，對於修道之人而言，這與廢人無異。 可容九霄居然不是為了保命，而是為了為了床笫之歡！ 神他娘的守活寡！ 天水一客瞪著一臉坦然的容九霄，說：“你那姘頭，是個什麽來曆？” 容九霄微微一怔，說：“師父不是早就該算到了嗎？” 天水一客曾提點他去找大儀墓葬，並直言他前世曾有一段未了夙願，若此生不了結，仍是無法渡劫。 天水一客眯了眯眼睛，手指掐算了片刻，道：“我該如何說呢？他不是此方世界之人，看似能算出其命格，實則算無可算，有天障替他遮掩命格，算出來的都是錯的，這樣的人，不是老天的親兒子，就是老天的仇人，他在陰曹地府三千年，看似長生不老，但實則……卻是被困於牢籠之中，冥界於他便是監牢，隻有偶爾放風之時，方能離開片刻。” 每說一句，容九霄的麵容就沉鬱幾分。 說到最後，容九霄已經徹底黑了臉。 “你覺得，他這種境遇，究竟是老天親兒子，還是老天仇人？”天水一客說。 答案不言而喻。 洛青蓮從不喜歡冥界，他費盡心機想要輪迴轉世，甚至曾偷偷跑過奈何橋，走過輪迴路，進入六道之中，然而等待他的依然是一個看得見摸不著的人間。 他不是鬼，沒有轉世一說，他不是人，也無法行走於人間。 他得了一具軀殼，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失去了這個身體。 “你越說這話，我便越心疼他。”容九霄覺得這麽一說，大鬼頭著實可憐，道：“趕緊把如意訣最後一卷給我，修煉完之後，我好迴去和他親熱親熱。” 天水一客唿吸一窒，覺得容九霄簡直令人發指。 容九霄掃了他一眼，說：“師尊，您之前不還總說我是老天爺親兒子麽？那我倒是想知道，老天爺究竟是更在意他兒子，還是更在意他仇人。” 說完，容九霄自己就先笑了一聲，笑過之後又說：“不過，從今往後，他就是老天爺的親兒媳婦兒了。” 老天爺對自己的親兒媳婦兒，總得手下留情一些吧？ 天水一客黑著臉，一把將如意卷最後一卷狠狠摔在容九霄懷中，覺得自己腦殼疼，同時，他有些不解地想，明明下山之前，他的寶貝徒弟還是個滿嘴仁義禮智信的好孩子，怎地才過了三五年不到，就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和情情愛愛了？ 非但如此，他還有點兒狗。 當著老光棍兒的麵，秀尼瑪的秀！ 容九霄不甚在意地拿著那被丟過來的如意訣，對著天水一客行了一禮，道：“多謝師尊。” 天水一客呸了一聲，滿臉不耐，擺擺手道：“滾滾滾，別在這兒礙眼。” 容九霄含笑說道：“師尊，還有一事，徒兒覺得還是告訴您老人家更好。” 天水一客迴身凝眉，說：“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