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禮畢,絕大多數朝臣都在觀望,看看山陵使丁謂何時向朝廷自請致仕。


    然而,令這些人大跌眼鏡的是,山陵使丁謂沒有上書致仕,副使馮拯反而先上了乞求致仕的劄子。


    咋迴事?


    這是所有人的疑問。


    同時也是丁謂心中的疑問。


    馮拯是什麽人,他可太了解了。


    即便馮拯是正牌的山陵使,上書致仕,也許會有,但馮拯絕不是誠心誠意的那種。


    現在的他隻是山陵副使,竟然自請致仕?


    且不說有沒有先例,單單這份用心,便是其心可誅!


    馮拯這麽一搞,不是把丁謂架在火上烤?


    副使都上書致仕了,正牌山陵使還好意思裝作無事發生?


    這一行為,直接將丁謂原有的部署衝擊的七零八落。


    他該怎麽辦?


    視若無睹?


    饒是丁謂臉皮厚如城牆,這臉上也有點掛不住。


    跟著一起致仕?


    那也是不行的。


    萬一太後和官家,借此機會直接將他和馮拯剔除執政的班子,豈不是折了夫人又賠兵?


    被動了啊!


    傍晚,丁謂獨自一人坐在暖閣中,一邊獨自喝著溫酒,一邊皺著眉頭苦思兩全之策。


    有沒有辦法能讓他既不需要自請致仕,又能麵上過得去?


    思來想去,丁謂隻想出一種可能,唯有太後或者官家不允,他才有機會繼續留在中書。


    但這又是他絕對不想賭的!


    這種命運被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覺,很不好,他很不喜歡。


    丁謂為什麽要不顧一切的往上爬,甚至不惜放棄了自己的清譽?


    當年,他亦是好男兒,先朝名臣王禹偁對他頗有讚譽,論士林聲望,王禹偁不比楊億差。


    若是一直順著王禹偁這條線走,丁謂相信也能走到宰輔大臣的位子。


    可那樣的話,花的時間太久,非他所願。


    與此同時,王相公府內的氛圍和丁府中卻是截然不同。


    相比於丁謂的愁眉苦臉,王曾和呂夷簡儼然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


    “恭喜王相!”


    呂夷簡笑嗬嗬的舉起酒杯,敬了王曾一杯酒。


    “坦夫,事情尚未定論,不宜太過樂觀。”


    王曾謙虛的擺了擺手,不過,這杯酒他還是喝了下去。


    事情未定,不過是謙辭。


    此次馮拯致仕一事,幾乎已成定局。


    馮拯一走,相位就空出了一員,遍數朝堂,還有誰比王曾更有資質執掌相印?


    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等等!


    忽然間,王曾想起了前不久京中流傳的那首童謠。


    【欲得天下寧,當拔眼中丁,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


    朝中確實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執掌相印,但若是和寇老比,他就差的太遠了。


    寇老是什麽人?


    三度入相的老臣,倘若真如童謠中所傳的一樣,寇老還朝,他的位置可就沒有了。


    雖然寇老對他多有提攜,他也想寇老過得更好一些。


    一如那就‘害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這句廣為流傳的網絡流行語,可以說吧人性的複雜展現的淋漓盡致。


    王曾現在的心態大致就是這樣,既不想寇老碌碌無為,又怕寇老重新還朝執掌相位。


    念及至此,王曾臉上的笑容也跟著戛然而止。


    另一邊,呂夷簡看到王曾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心中頓覺不解。


    王相這是想到了什麽?


    按照呂夷簡之前的謀劃,逼走馮拯,王曾上位副相,然後王曾在推薦他擔任參知政事。


    你渡我,我渡你,古來皆是如此。


    其實,縱使呂夷簡沒有推動馮拯致仕,待王曾上位,也少不得推薦呂夷簡的步驟。


    王曾仕途順利,歸根結底還是借了其嶽父李沆的東風,王旦、寇準提拔王曾,也是看在李沆的麵子。


    而李沆的上位,又和王旦的嶽父趙昌言脫不了幹係。


    趙昌言和呂蒙正因為政見類似,關係頗為不錯,王旦的上位和呂蒙正的提拔息息相關。


    另外,呂夷簡進士及第的那一年,也就是鹹平三年,恰好是王旦知貢舉,兩人亦是師生關係。


    有了以上這些關係在,即便呂夷簡什麽都不做,王曾若是當了宰相,也會大力向朝廷推薦呂夷簡。


    這是人脈,也是潛規則。


    眾所周知,不遵守遊戲規則的玩家,通常是沒什麽好下場的。


    “王相?”


    良久,呂夷簡覺得有必要問一問王曾臉色變幻的緣由。


    強推王曾上位,事關大計,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權知開封府的差遣,雖然很關鍵,但和參政一比,卻又差了一層。


    早在幾個月前,呂夷簡就決定徹底倒向官家。


    如今,官家發聲的次數越來越多,顯然,太後那邊已經默認了官家盡快親政。


    宮內的局勢變化太快!


    不然的話,呂夷簡也不會直接找上門去,當麵逼退馮拯。


    這麽做,弊大於利。


    正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他這麽做已然和馮拯撕破臉了,即便他不懼馮拯。


    可手段難免粗暴了一些。


    可惜,時不我待,若不是宮中乾坤倒轉,他完全有辦法讓馮拯離開的更體麵一點。


    “忽然想到了點別的事。”


    說這話時,笑容又再次迴到了王曾的臉上。


    “這次丁相可是左右為難了。”


    王曾自然不會將內心的隱憂如是道出,那念頭,太陰暗了一點,豈可輕易示人?


    莫說是呂夷簡,便是妻子兒女,他也不會吐露半分。


    “嗬嗬。”


    呂夷簡跟著笑了笑,狀若無事道。


    “確實如此,丁相現在想必很是頭疼。”


    呂夷簡的笑容中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其實,逼迫丁謂上書致仕,本就不在他的計劃之內。


    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麵,其中少不了馮拯的個人意願。


    馮拯的想法也不難猜,自己都要走了,憑什麽丁謂不走?


    他貪,他承認!


    丁謂就不貪嗎?


    呂夷簡為何隻逼他,不去逼丁謂?


    還不是因為柿子要找軟的捏?


    既然自己離開朝堂的事已成定局,而自己又得罪不起呂夷簡。


    與其這樣退出,不如在正式離開之前,惡心惡心丁謂那家夥。


    拖著丁謂一起下水!


    誰也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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