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軼楷有些呆滯地看著明顯慢下速度的車子再一次加速,從身側唿嘯而過,帶起的幾片落葉在半空中旋了幾下,又紛紛揚揚落迴到地上。

    就這麽……走了?

    畢竟已經到了秋天,道旁的楓葉都已經有了泛黃染紅的跡象,就連隨處可見的楝樹都已經凋謝了淺紫色小花,枝椏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綠色楝樹豆。

    方軼楷轉身看向車子消失的方向,初時的驚訝過去後,怒氣一點一點浮上來,脹滿了整個胸膛。

    就在剛剛,其實還在猶豫是不是要來這樣一趟的——假如孟存汝和男人傳出什麽八卦,他是不會驚訝的,可千想萬想,怎麽也想不到會在完全放棄之後,得來這樣一個傳聞。

    你不去和未婚夫好好為未來努力,跟這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攪合在一起做什麽?

    難道……方軼楷忍了又忍,還是想到了最可能的一種結果:孟存汝也是人,她失望了。

    她對異性軀體接觸的排斥他是知道的,跟在她身邊工作的那些人的人事變遷他也看到過一些。

    程遠琮、簡明、他方軼楷自己,平心而論,哪一個都夠得上傷人心的標準了。

    下午孟存汝和梁夏那親昵的樣子,怎麽看怎麽不正常。而那車子剛才的反應,更是坐實了他的猜想一般,毫不留情地忽視了他,直衝南園。

    方軼楷可不記得自己已經沒存在感到了這種份上,起碼他身後的車子還亮著車燈呢!

    他迴到車上,坐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撥號,等了半天都沒有人接聽,手在方向盤上砸了一下,又跳下車,徒步向山上走去。

    南園的他是很熟悉的,就連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可以亂闖,都熟門熟路。

    他慢吞吞地等著天黑下來,慢吞吞從熟悉的老路翻牆進入……在看到那個房間一片漆黑之後,他再一次掏出了手機。

    她似乎換房間了,手機當然仍舊沒有接。

    方軼楷有些茫然地在院子裏的矮灌木旁坐下,腳邊就是成排的薔薇,紅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

    他曾經聽孟存汝無意念叨過,說院子裏的林肯先生馬上要到花期了——想來,就是指這些了。

    可惜,花到了花期,人卻已經又換了一茬。

    這些香氣撲鼻的紅薔薇與不遠處的桂花鬥香爭豔,猶似暗夜裏的魅惑玫瑰。

    門口已經有保鏢在

    檢查了,露水將他的褲管沾濕,他卻渾然不覺。直到人要往這邊來了,才慢吞吞地退走,翻出院牆外,走迴了林中。

    臥室仍然沒有燈亮起,手機也依舊沒有動靜。

    方軼楷抿著嘴唇著靠在樹幹上,他還是太高估自己了,他能夠步步緊逼的每一步,歸根究底,都源於孟存汝的退讓。

    而現在,孟存汝徹底將門窗緊鎖,他就成了圍城外的困獸。

    。

    小季從樓下上來,正撞見洗漱完的孟存汝拿著手機從臥室出來。

    “boss,那麽晚了去哪兒?”

    她下意識就想起剛才在山道上碰見的方軼楷,大晚上的,總不至於要出去約會吧——我們可都被大老板警告過一次了!

    孟存汝搖頭,一邊往客房走,一邊道:“臥室幾天沒住人,有點怪味道,明天找人來收拾下吧。”

    怪味?

    小季皺眉,她剛也進去收拾過,怎麽沒覺得?

    孟存汝進了客房,看了手機兩眼,有些猶豫地看向被窗簾遮住的落地窗——那點希冀,實現的太過突然,也太過突兀,竟然叫她一時難以招架。

    這一次的終結,又將是什麽呢?

    明明不是說了再也不見了嗎?

    孟存汝不由自主想起孟嘉山疲憊的身影,不由自主想起程遠琮被篝火映得緋紅的笑臉。她的人生早已經安排好了,連道旁的林木都已精心選擇……好不容易決心偏離,同車人卻又反悔了。

    在說了“不再見”之後,等她做好一切放棄的決心了,再迴頭來做什麽?

    孟存汝猜不透他,隻好按下關機鍵,看著手上的屏幕一點點黯去,微微一震,最後漆黑一片。

    客房結構與她的臥室不同,沒有那樣浪漫可愛的小陽台,也看不到外麵的山道,哪怕拉開窗簾,也隻能看到院中的半池碧水,和山上黑蒙蒙的林木。

    桂花香飄得四處都是,從各種細密的縫隙裏鑽進來,空氣裏都是甜膩的味道。

    中秋才過不久,本來該是個美好的夜晚。孟存汝到底還是重新打開了手機,除去那些舊的未接電話,再沒有新的。

    她等了一會,手機果然又一次震動起來。但是,這畢竟隻是電子產品,不能從裏麵鑽出胳膊鑽出麵孔來。不去接聽不去理會,震動再久,也是會結束的。

    她關了燈睡下,腦袋卻一直清醒著,她想起

    方軼楷單手抓著欄杆,白鳥一樣淩空欲飛的模樣。

    那時,方軼楷說:沒有他,換成我好不好?

    孟存汝出神地看著隻剩一個輪廓的天花板,他們之間,其實早已經沒有了簡明。可惜的是,他們依舊越走越遠。

    外麵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雨聲從小到大,沒多久就變成了響亮的嘩嘩聲。

    孟存汝閉上眼睛躺了會,忍不住爬起身,走到窗戶前看了兩眼,又躺了迴去。這麽久了,手機也沒繼續響了,想來已經迴去了吧。

    這個念頭一起來,想要求證的心思就怎麽都淡不下去。

    她忍耐地縮在被褥裏,終於還是等到了手機再一次的震動——短促而有力,隻一下就停滯了,然後又是一次震顫。

    孟存汝將手機拿到手邊,果不其然是新短信。

    方軼楷:為什麽不接電話?

    方軼楷:我在院子裏等你。

    方軼楷:你的那些林肯先生全開了,風雨那麽大,開過今晚就全要凋謝了吧。

    方軼楷:桂花也落了一地。

    方軼楷:雨太大了,我到你房間等你。

    方軼楷:那些金魚呢,死了?

    方軼楷:床單全都髒了,我不會幫你收拾的。

    ……

    手機屏幕亮了片刻之後,重新歸於黑暗。孟存汝在黑暗裏歎了口氣,按了刪除,將手機放迴床頭。

    她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微微拉開一線窗簾,整個院子都被雨幕籠罩,借著微弱的燈光,果然可以看到不少敗落的紅色花瓣。

    她走迴到床上,拉上被子,心口莫名的一陣鈍痛。誰叫它們不是室內的花兒,誰叫它們要在雨夜怒放,誰叫它們……偏偏是開花的植物?

    實在是太累了,反反複複的揣測,若即若離的試探……從一開始,她就不該打開星公寓那扇通往陽台的門。

    即使自由和所謂的愛情的胡蘿卜一直在眼前晃動,驢子也是有權利選擇拒絕的——既然永遠都吃不到,何必非要不斷地追尋呢?

    孟存汝鴕鳥一樣將腦袋埋入被中,敗落的紅色薔薇花在她夢中出現,仿佛不被納入眾生的草木滲出的鮮血。

    淩晨時分,雨又下大起來。方軼楷不再有短信傳來,倒是隱隱的雷鳴一聲響過一聲。

    孟存汝從來不怕打雷——她母親當年就十分恐懼這個,她要是再

    怕,就沒有人來安慰照顧了。

    打雷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從自己房間搬到母親房裏。

    那種時候,母親不再反複迴憶,當下的恐懼就足夠讓她顫栗的了,她得用全部的精力去抗拒和遮掩。

    孟存汝又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能抵擋住借口的誘惑。

    她先是拉開窗簾去檢查院子裏的花草:灰蒙蒙的天光下,除了落花,並沒有什麽驚人的慘案發生。

    她於是去洗漱,換好衣服之後,時間還早。就是要去早鍛煉,也得半小時之後。

    借口疊加借口,她百無賴聊了一會兒之後,到底還是拉開了自己房間的門。

    空蕩蕩的金魚缸十分的顯眼,按亮燈,床上那明顯隆起的一包就更明顯了。床邊脫著鞋子,濕漉漉的全是泥水。

    她叫了一聲,對方沒有迴答。

    拉開被子,果然是方軼楷。

    不過對方現在顯然也沒有辦法同她說話,他的身體蝦米一樣的拱起,身上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臉色慘白,隻兩頰有一點意外的潮紅。

    孟存汝低低地驚唿了一聲,轉身走到一半,驀然迴頭看他:有時間蓋上被子,卻不肯把濕衣服脫掉。

    她看起來,真的就是那麽一隻要看到一點希望就能永不停歇走下去的驢子?

    孟存汝的臉色變了又變,手掌鬆了又張開。

    今天值班的不是阿暉,保鏢先生盡職地保持著清醒。孟存汝不知為了什麽昨晚非要去睡客房,大約是不適應,一大早就起來迴自己房間了。

    沒過幾分鍾,又換了衣服出來,直奔小季的房間。

    做私人護衛就是這樣的無奈啊,隻要老板清醒著,哪怕沒輪到值班,也別想好好休息!

    保鏢先生又是慶幸,又是羨慕。

    慶幸的是自己馬上值完班了,可以迴去唿唿大睡;羨慕的是小季這類討了老板歡心的保鏢的高額薪水。

    高付出自然有高迴報,看小季私下花錢那麽豪邁勁,簡直傷男人的自尊心啊!

    沒過多久,小季果然一臉困倦地出來了。

    她跟著孟存汝來來迴迴走了幾趟,過來拍拍保鏢先生的肩膀:“你去把阿暉叫醒吧,boss找他有事——你們也快換班了吧?”

    保鏢先生實誠地迴答:“下一班不是他。”

    “那也去把人叫來,快去啦

    。”

    保鏢先生轉身,小季眨巴了下眼睛,飛快地奔迴孟存汝臥室……

    等到把人弄上了車,孟存汝才站在車外叮囑:“你把他送去醫院就行了,早點迴來。”

    小季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默默踩下油門,後視鏡裏映出急匆匆小跑過來的阿暉的身影,孟存汝轉身背向著車子離去。

    小季瞄了後座底下躺著的病號一眼——這果斷是真失寵了啊,病得都沒知覺了,也直接甩給自己了事。

    她不知方軼楷那些自虐式的伎倆,更不知孟存汝受夠了這若即若離的“吊胃口”,隻好簡單粗暴地將其歸類為“失寵”了。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李李莠、i姐的地雷~謝謝千紙鶴妹子的手榴彈~╭(╯3╰)╮捂臉說,我開玩笑的啦,大綱該怎麽走還是怎麽走……不用那麽破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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