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旅館的後麵就是獨棟的改造民房,水泥樓梯建在室外,牆麵上石灰剝落,露出灰撲撲的水泥。

    孟存汝跟著方軼楷往樓上走,才走了幾步,就有個房東模樣的肥胖的中年女人推門出來:“幹什麽的?”

    孟存汝詫異地抬起頭,方軼楷已經戴上了墨鏡,冷著聲音問:“你這兒有空屋出租?”

    房東打量了他們幾眼,粗著嗓子點頭:“還剩下三間,帶家具,押一付三。”

    方軼楷提出要看房,房東嘟囔了一聲,把手裏的拖把晾在水泥樓梯上,拉開門讓他們進去。走廊裏的過道也十分簡陋,牆上貼著陳舊的壁紙,泛黃、搖搖欲墜。

    方軼楷又問:“有閣樓嗎?”

    房東的眼睛亮了一下,點頭:“閣樓帶衛生間,很好的房間!”

    這間“很好的房間”跟普通的閣樓並沒有什麽不同,空間小,光線差,床鋪上方就是傾斜的屋頂,還開了扇落滿陽光和灰塵的天窗。

    所謂的家具,其實就是一張木板床和一隻舊布藝櫃子,一台舊電視機,一條缺了角的凳子。

    衛生間也小得隻容一個人進出,唯一的照明設施是一盞沒有燈罩的白色節能燈,連站直身體都有困難。

    房東見孟存汝皺起了眉頭,不大高興地“哼”了一聲,又怕生意真黃了,於是加了句:“還有空調,不會熱的。”

    說完,拿起床上的遙控器摁了摁開關——壁掛式空調發出巨大的聲響,整麵牆都震動了起來。房東大聲地解釋:“剛開噪音比較大,一會兒就不響了。”

    方軼楷站在天窗下往外看了幾眼,點頭:“這房子我租了,刷卡還是現金?”

    房東愣了一下,沒聽清,“你說什麽?”

    方軼楷瞥了一眼製造著噪音的破空調,剛想伸手拿遙控器關掉,震動感卻漸漸降了下來。

    房東露出得意的笑容:“我說等會就不響了吧——你剛說什麽?”

    “這房間我租了。”

    房東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小季暗暗像戴靜撇了撇嘴,戴靜就跟沒看到似的。孟存汝趁著房東去拿合同,問方軼楷:“你以前就住這裏嗎?”

    方軼楷點頭,又指指空調:“那時候沒有這個,隻有風扇。”

    孟存汝便饒有興致地站到了天窗旁,仰頭去看天窗玻璃上沾著的厚厚灰塵。

    這個房間,一定很久沒有人住了。

    大約是怕房客跑了,房東辦起手續來十分迅速,出示房產證,索要身份證明,簽訂合同,收取押金,簡直一氣嗬成。

    戴靜冷眼在一邊看著,孟存汝似乎忘了方軼楷剛才的詭異態度,滿臉好奇地看著方軼楷站到光禿禿的床板上,推開天窗,將頭探出去看了看。

    “你要不要來看看?”

    孟存汝有些躍躍欲試,礙著小季她們在,猶豫著搖了搖頭。

    方軼楷跳下床:“我要去買生活用品,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戴靜幹咳了一聲,孟存汝也清醒過來:“……不大方便吧,萬一被認出來……”戴靜剛鬆了口氣,孟存汝又加了句,“我讓人送過來吧。”

    戴靜:“……”

    方軼楷一點兒也不客氣,四周一打量就列出了清單:“1.8米的席子、1.8米的空調被、靠枕、枕頭、小沙發、小冰箱、組合桌椅、cd架、台燈、可折疊的藤椅……”

    半小時後,各色家居用品就被搬了上來,一同跟來的還有阿暉和賣場經理幾個。

    阿暉還算淡定,賣場經理哭腔都要出來了:“miriam,我心髒不好的,你不要這樣嚇我啊!”房東跟著搬運工到門口,朝裏瞄了幾眼,又出去了。

    孟存汝坐在新買的沙發上道歉:“抱歉,我路上遇到朋友,就過來這邊了。”

    路上遇到!

    你是在去衛生間的路上遇到他們嗎?!

    賣場經理一個字都不信!

    阿暉和同伴貼牆站著,也是完全不信——這閣樓確實太小了,搬進這麽多家具,擠了這麽多人進去之後,更是顯得滿滿當當,一絲空隙也沒有。

    小季充滿競爭意識地擠到他們身邊,打招唿:“帥哥,你們哪家公司的?”

    阿暉瞥了她一眼,沒吭聲。

    另一個保鏢倒是客氣:“你也是,哪家的?”

    賣場經理唧唧歪歪半天,死活不肯收方軼楷錢,自以為很懂的拍馬屁:“你是miriam朋友,就是我老況的朋友啦!大家是朋友就不要這麽客氣,就當參加客戶體驗啦!到時候給我個反饋表就可以了!”

    戴靜看看時間,提醒孟存汝該迴去了。一直不吭聲方軼楷也驀然出聲趕人:“是啊,都要訂婚的人了,還這麽不著調,趕緊迴去吧。”

    賣場經理的話戛然而止,連小季都驚訝地抬頭看他。

    這個態度,可那那次野營時完全不同了。

    孟存汝那些在心裏翻來覆去半天的話,也瞬間噎住。她隱約覺得方軼楷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卻又形容不出那感覺。

    似乎沒有那麽尖銳刻薄了,又似乎更加難以接近了。

    隻有戴靜和阿暉等人滿意,擁著孟存汝就往外走。

    陳舊的走廊,泛黃的壁紙,剝落石灰的水泥牆……孟存汝到了樓下,仰頭迴望,隻能看到被遮得隻剩一個尖角的屋頂,和幾扇破敗的窗戶。

    千辛萬苦來一遭,竟然這樣收場。

    等她迴到家,孟嘉山已經迴來了。周秀敏小聲催她進屋,做了個睡覺的姿勢。

    孟存汝知道她是要自己裝病避槍口,下午的事情孟嘉山肯定已經知道了。

    她迴頭去看阿暉,阿暉麵無表情地看迴來:獎金已經扣得差不多了,除了打小報告實在沒有另外來錢的路子了。

    書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孟嘉山露出半張臉:“存汝,進來。”

    孟存汝看了周秀敏一眼,跟著父親進了書房。孟嘉山耐心地坐在桌前剪雪茄,指頭上戴著的玉扳指和雪茄剪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

    “下午去哪兒了?”

    孟存汝有些無奈地笑了下:“您不都知道了?”

    孟嘉山的手頓了一下,放下雪茄剪:“你是真看上人家了,還是在跟我賭氣?”

    孟存汝不吭聲,孟嘉山歎氣:“存汝——”

    孟存汝於是道:“大約都有吧。”

    孟嘉山盯著她看了半晌,往後靠在椅子上:“你是我的女兒,你出車禍時我就同你說過,爸爸一定會幫你討迴公道的——程遠琮疑心你有孕,拿了你的血去做hcg,你知不知道?”

    孟存汝一震,抬頭看他。孟嘉山低頭點燃雪茄:“程家再寬宏大量,不會要來曆不明的孫子,我們孟家也不要這種沒名沒姓的孩子。”

    孟存汝握緊了拳頭,又聽他繼續道:“你不要覺得不公,男人再出格,做不出李代桃僵、大著肚子進別人家門的事情。你是女人,你怎知那些蜜蜂蝴蝶不是要借你的肚子要挾你?”

    孟存汝在心底無聲地反駁:我們根本什麽都沒做!

    理智卻告訴她,孟嘉山的話是對的,假如他們真的有了孩子,她舍得打掉嗎?

    安冉冉帶著淚痕的睡容浮現在她眼前

    。

    她的身後,還有孟嘉山,還有整個嘉盛。她不能放棄,當然也不能冒險。

    孟嘉山等了一陣,沒有等到女兒的迴答,慢慢道:“你一定要去玩,爸爸可以不管你,但是不要帶孩子迴來——你和程遠琮之外,有了任何不該有的東西,我一概不認。身體是你的,你非要去糟蹋幾次,我攔不住你,但……”

    “但我就是得和程遠琮結婚,就是不能解除婚約,是不是?”

    孟嘉山扶著扶手站起來,踱步走到她身前:“那你要爸爸怎麽辦?我把你養這麽大,從那麽小的嬰兒長大到現在這樣,交出去任人騙嗎?”

    “程遠琮就不會騙我?”

    “他有資本,他拿自己的東西來換。外麵那些人,有什麽資格碰我的女兒?”孟嘉山說得有些激動,將雪茄掐滅在煙灰缸裏,“你再等等,過幾天,爸爸就讓你知道,覬覦嘉盛,想要害你的下場是什麽樣的。”

    孟存汝心跳快了一拍,張了張嘴:“爸爸?”

    孟嘉山拍了拍她肩膀:“你也累了,早點迴去睡吧——那個小季你要是真喜歡,我給你調迴來,出入多注意安全就好。”

    孟嘉山最後那番話明顯意有所指,孟存汝心裏憂慮,打電話向簡明打聽。簡明最近似乎也很忙,含糊著搪塞了兩句,勸道:“孟伯總是不會害你的,你就安心在天宜再待一陣子,總是會告訴你的。”

    長夜漫漫,孟存汝開了半扇窗戶睡覺,鼻子仍舊有些堵塞,花園裏陣陣蟲鳴聲攪得她不得安寧,卻又舍不得關窗戶。

    她猶豫著撥了方軼楷電話,等了很久才被接起。

    “什麽事?”

    孟存汝側頭看著床頭小巧的一次性藥盒:“我……我不明白,你是在怕什麽嗎?”

    電話裏又一瞬間的沉默,然後傳來極輕的一聲嗤笑:“你不是一直擔心我有別的目的,不是一直懷疑我曝光那些照片害你,不是通知我自己要訂婚,一副一刀兩斷的樣子?我現在避得遠遠的,你又不滿意了?有錢人家的姑娘都這麽難搞,還是天生一副賤骨頭,非得被嫌棄了再巴巴地湊上來?”

    孟存汝握緊了電話,想起孟嘉山下午的那些話:“我爸爸找過你了?”

    方軼楷明顯怔了一下:“你以為拍狗血大片,我這麽個小角色還要勞動孟老板?”

    孟存汝沒有吭聲,方軼楷也不說話了,話筒裏隻有兩人輕微的唿吸聲。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孟存汝都懷疑自己睡著了,才聽到方軼楷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呢喃道:“孟存汝,我放過你,你也放過我,咱們以後……就不再見了。”

    隨後,便是斷線後連續的嘟嘟聲。

    作者有話要說:明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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