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電影,孟存汝一行人起身離去,鄭炎猶豫良久,還是沒有上前道別。

    藍菲菲在電影裏試驗一個被小男生崇拜的成熟女性,舉手投足都是嫵媚。這片燈光打得好,後期技術高超,不但不顯她年齡大,還大有跟走清純線的年輕女主分庭抗衡的意思。

    孟存汝誇她氣質好、魅力天成,她樂得合不攏嘴,幾個人說說笑笑迴了公寓。

    孟嘉山不放心女兒外宿,專門把小阿姨和照顧她的私人護理調了過來。電梯門一開,就能聞到誘人的香氣,孟存汝笑道:“小阿姨手藝越來越好了,我都長胖了。”

    藍菲菲羨慕道:“你這麽瘦,是要補一補的——我才是不敢多吃的人。”說到減肥,女人總有說不完的話題,連小季都豎著耳朵仔細聽。

    小阿姨的夜宵是專門為孟存汝準備的,大骨頭熬小米粥,濃稠而不油膩。藍菲菲一邊誇著美味,一邊又不敢多吃,眼角餘光瞥到方軼楷坐在長桌另一頭,正有些專注地看著低頭喝粥的孟存汝。

    攝像師也因為她的視線而挪了挪鏡頭,隻一瞬間,方軼楷已經轉迴視線,低頭開始吃東西。

    孟存汝和藍菲菲的房間在二樓,攝像和方軼楷等人則住在一樓。小季睡前仔細勘察了房間各處,把床鋪在了孟存汝房間外麵。

    攝像是跟著藍菲菲走的,各自迴了房間,其他人也就自在了。

    孟存汝洗漱完畢,由小季幫忙換好了睡衣抱到床上。

    護理和小阿姨也被她趕去客房睡覺:“不要緊,我有事會按鈴的。”

    床頭小燈被調到了最暗,隻留一線昏黃,她右邊胳膊和腿不方便,躺下便隻能往左側躺或者平躺著,窗簾上投射著陽台上的花影,隨著夜風微微晃動。

    那是一株新擺上去的觀音竹,枝葉茂盛,孟存汝覺得自己都能聽到沙沙聲響。她迷迷糊糊躺了一會兒,被手機鈴聲吵醒,將手機摸到手邊一看,居然是方軼楷。

    她盯著看了一會,到底還是接了起來。

    “什麽事?”

    “晚上月亮又大又圓,要不要出來看看?”

    “什麽?”

    方軼楷沒了聲音,落地窗卻突然被輕輕敲了兩下,孟存汝驚得輕唿了一聲——窗簾上赫然印著一個頎長的人影!

    “是我,”那人影微微晃動了一下,往後退了退,似乎坐到了欄杆上。

    夜風吹得他也跟那株

    觀音竹一起巍顫顫地晃動著,孟存汝猶豫了會,摸索到床頭的電動窗簾控製器,窗簾向兩邊拉開。

    銀色的月光傾瀉進來,露台上,方軼楷赤著腳,套著件白t,坐在觀音竹邊上的狹窄欄杆上。月色將他漂亮的五官襯托得白玉一樣,眼睛又大又亮,模樣猶似青澀學生。

    孟存汝用下巴夾著手機,拿胳膊撐著身體往上挪了挪,靠在枕頭上:“你……怎麽上來的?”

    方軼楷看著她笑,跳下欄杆,往前走了兩步:“飛上來的。”

    孟存汝把手伸向喚人的按鈕,方軼楷看出她意圖,“別那麽緊張,我們就說說話——你叫我過來,不隻是為了給星公寓打個廣告吧?”

    孟存汝拿著手機不說話,方軼楷又坐了迴去:“你為什麽那麽喜歡撒謊呢,小謊遮大謊,大謊遮巨謊。不覺得累嗎?”

    “那也是我的自由。”

    “是,孟小姐財大氣粗,想怎麽樣都是自由,所以不用這麽拘謹吧?”

    他坐得十分自在,在那窄窄的欄杆上隨意地換著坐姿,一手拿著電話,另一手得空還摸了一把觀音竹的葉子。

    “……你別坐那,太危險了。”

    方軼楷十分自然地打蛇隨棍上:“關心我啊?”

    孟存汝不答,他於是又說:“出來聊聊天嘛,不用怕蚊子,我帶了這個。”說著,變戲法似的從兜裏掏出個小瓶子,衝著她晃了晃。

    他坐得那麽隨心所欲,白色衣擺在風中獵獵作響,像是隨時要被風刮走一般。

    孟存汝強忍著把人拉迴到平地上的念頭,幹澀道:“我行動不方便,你快迴去吧。”

    “怎麽會,你看輪椅不是在邊上,用左手撐著身體挪過去,先讓左腿踩到地上,很快就坐上去了。”

    孟存汝盯著他,他於是就著坐在欄杆上的姿勢,示範一樣坐了一遍,左腿和左手撐著欄杆,輕鬆落地。

    “試試。”

    見孟存汝還是不動,他於是又說:“我以前可沒少挨打,打斷幾根骨頭都是小事,沒你這麽幸運,到哪兒都有人照顧著。很多事情,你不去做,永遠不知道有多簡單。”

    孟存汝猶豫了一會,放下電話,按著他的指點,用手撐著床墊,一點點往輪椅的方向挪動。

    方軼楷鼓勵地看著她,孟存汝深吸口氣,單足落地,手扶著扶手,重心往懸空的那半邊身體方向挪動。

    “砰!”

    輪椅因為她的動作猛地向玻璃門方向滑動了好幾步,帶著坐得歪歪斜斜地她也一起衝了出去。

    好在,人沒摔倒地上。

    小季在外麵敲門:“boss,怎麽了?”

    孟存汝扭頭去看方軼楷,他坐著沒動,她調整了□體,咽了咽口水:“沒事。”

    小季又沒了聲音,孟存汝坐在輪椅上平複心情——初時是恐懼的,恐懼之後又是說不出的隱秘歡喜。

    明知不能做不該做的,偏偏做成了!

    她把手機拿起了,方軼楷在電話裏道:“好玩嗎?”孟存汝板著臉不答,嘴角卻還是彎了起來,她讓輪椅轉了個方向,駛到玻璃門邊上。

    那朦朧的月光也將她接納了進去,隔著薄薄的玻璃,兩人一竹遙遙相望。

    “出來吧。”方軼楷催促她,孟存汝不為所動。

    方軼楷無奈地歪了歪頭,側頭看了眼欄杆外麵,十分自然地把腿挪了出去,接著身體也從欄杆上離開了,隻一隻手抓著欄杆,向她道:“你在外麵,我也在外麵。”

    落地窗的開關就在手邊,孟存汝低頭看了看——她覺察到方軼楷的視線也投射到了自己的手上——那手靜止一般停頓了片刻,慢慢抬起,按下鎖頭,轉動。

    方軼楷看著她慢騰騰地開門,輕手輕腳拉開門,再推著輪椅一點一點挪出來。

    夜風吹得她打了個哆嗦,輪椅停在門前,不再向前。

    心髒跳動得激烈而快速,幾乎要從她胸腔裏蹦出來,不知是在憂慮自己的大膽行徑,還是害怕方軼楷真的就這麽掉了下去。

    他果然信守承諾,隻在胳膊累到不行了,才換了隻手懸著。

    孟存汝看得不忍,嘴巴張到一半,又把話咽了迴去。方軼楷還有閑心聊天:“這是什麽,文竹嗎?”

    孟存汝不由自主給他帶得轉移了注意力:“是觀音竹。”

    方軼楷又換了隻手,纖長白皙的手指和黑色的欄杆形成鮮明對比,繃緊的肌肉下滿滿地都是力量。

    那力量現在關在籠子裏,被這溶溶的月光照耀著,好似也沾染了它的溫柔。

    “我是真的不懂,你為什麽非得纏著我……”

    方軼楷“啊”了一聲,又換了一下手:“我也不懂啊——你真不喜歡我嗎?假如,我那天沒喝酒呢?”

    孟存汝抿緊了嘴唇,

    方軼楷自顧自笑了一會兒,又說:“你那麽喜歡他,我是他送你的,不能愛屋及烏嗎?”

    孟存汝下意識把身體往後貼在了椅背上,防備而又無力地反問:“哪個他?”

    方軼楷眨了下眼睛:“那就沒有他,沒有他,換成我好不好?”

    說話的時候,他又把左手重新換成了右手,手上似乎除了點汗,在欄杆上留下淺淺的痕跡。

    孟存汝覺得可笑又可氣,既想一磚頭拍在他手上將人逼下去,又想一把將人拉上來。這樣的話題太危險,這樣的遊戲也叫人心驚膽戰。

    “我已經快訂婚了,”她開口道,“你不看新聞?”

    方軼楷的眼神變得促狹而嘲諷:“那你為什麽要開門出來?”

    孟存汝被他的話噎住,方軼楷將左手伸上來也抓住欄杆,臉仍舊在欄杆外麵,被裝飾護欄割裂成兩半:“就算結婚了,你們就真是夫妻了?你知道他這幾天在哪兒?和什麽人在一起?你真需要這樣的丈夫?”

    “那也和你沒關係。”孟存汝打斷他,“他跟我結婚,是因為嘉盛,你呢?你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玩這樣危險的遊戲,為了什麽?”

    方軼楷迴視著他,瞳孔裏倒映著她的影子,半晌,垂下眼睛:“不為什麽,就像你會開門出來一樣。”風把他的t恤吹得緊貼在背脊上,頭發也遮蔽了眼睛,“很難理解嗎?”

    他這一聲答得毫無邏輯,孟存汝卻想起來當年的方小滿,眼眶通紅,一麵兇狠異常,一麵可憐兮兮地說:我很幹淨的,孟小姐。

    孟存汝知道不少藝人都曾經有過不大光彩的過往,舞台上越是鮮亮,迴憶也愈加陰霾遍布。

    麵前的方軼楷像沒有翅膀的白鳥一樣,靠著手臂高掛在半空,衣擺翻飛。

    空有一個淩空欲飛的姿態。

    但他原本可以不這樣的,當年不用,現在也不用,他的路多得是,寬闊得很,卻魔障一般非要從她這裏開道。她想起自己那深埋心底的秘密,一日一日,隨著簡明的一顰一笑開花凋謝。

    那花一年四季都能開,也隨時都可以凋敝。

    不知他在心裏種了什麽,遮蔽了這麽漂亮的一雙眼睛。

    孟存汝長歎了口氣,推著輪椅往房間內挪動,方軼楷沒阻止也沒上來,仿佛已經完全消失在了夜色裏。

    她猜測他是沿著公寓牆上的管道爬上來的,一麵想著要加強安全措施,一麵又忍

    不住想象他穿著白t,赤著腳輕鬆自在地在牆上遊弋的模樣。

    像隻白色的壁虎,還沒有尾巴。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i姐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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